谢留嘴里血流不止,甚至流淌到地上,衬得他那副俊白相貌尽显凄惨狰狞之色,看起来可怜又可悲。
胭脂多瞧他一眼,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可她还是稳住不平的心绪,捏紧双拳,奋力抬起脚要睁开谢留的桎梏,放开!谢留眉眼不再是那么没有感情地舒展着,他愤怒而愁苦地拧在一块,似乎十分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再次伤害他。
不。
谢留痴痴问:是我对你不好吗?我哪里对你差了?小凤凰,你到底有没有心,那么多个日夜我们在一起,就比不上你那义兄半点好?他手上力道抓得十分的紧,胭脂差点被他拖得摔倒在地。
听到谢留那么叫她,胭脂更是打了个哆嗦,回身瞪着他,你知道什么叫落地凤凰不如鸡吗,你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也是你自找的!谢留不可置信地哑然在原地。
沉默地听着胭脂对他的控诉,你是对我好过,但那是以前,是我求你那么待我的吗?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因为你是个听你阿翁话的傻子,我要是不骗你对我好,这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发疯,多么吓人,你要打人,没人控制得住你,我被你吓坏了。
我怕你会对我动手,所以过往那么多天,我日日哄你骗你,就是不想你到时发起疯来牵连到我身上。
你?你怎么能跟云锦比,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和他自小就在一块认识了,比认识你更早。
你扪心自问,换做是你,你是要个傻子做丈夫,平日待你好,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
还是想要一个相貌堂堂有学问有前途的正常人做丈夫?胭脂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段,看着逐渐安静下来仿佛陷入阴影中的谢留,轻吐出一口浊气。
她好声好气道:你放开我吧,你我就是一段孽缘,我害你那是因为许多事皆有因果。
什么因果?谢留低着头,虽然拽着她不放,但声音听得出来有几分虚脱了。
他愤慨道:我打过你么?我哪次动手打过你,我不是叫你一见我不对就跑,把门关上让我一个人……咳咳……他跟着吐出几口血沫,想要抬头看看她。
胭脂:我不跑难道等着挨打?别忘了,就因为上回你假装说要放我走,就因为我没同你说清楚,你就要杀了我。
她想起那回还心有余悸。
……我。
谢留张嘴就要解释,他那次是真的被她惹恼了。
得知她去通风报信,去见她的姘头,一想到这么多年因他们遭了大罪,实在无法容忍她的背叛,才下了狠心。
结果胭脂根本不听他讲。
蹲下身来,用力去掰他钳住她脚踝的每根指头,边说道:松手,我这时出去,还能叫人进来,你若运气好,那是你命大,运气不好,那就下辈子有缘再见了。
不,我不许你走。
谢留爆发出一股凶狠的偏执,阴鸷的双眼终于看清了迫不及待逃离的胭脂的脸面,我说过,过了今夜,你我上了床生死你都是我谢留的人,你敢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你就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留恋,今日是我们洞房花烛夜,都说春宵难得,你却想要我性命。
谢留恨声指责,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你对我一丝愧疚都不曾有过么!胭脂不敢看他此时悲痛的模样,出了一身冷汗,埋头抠着他的手指,将谢留指头一根一根掰开,颤声说:我要走了,今夜就当是我补偿你的,别怪我,别怪我……以后我们两清了,都两清了,你保重。
他都快要被她害死了,却还对他说什么保重。
谢留感到可笑地呛出眼泪,更可怕的是,在胭脂终于挣脱他的桎梏,惧怕地往后退了几步的时候,他仿佛真的化作了厉鬼,宛如一具尸体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她的方向爬。
手在空中不断挽留,别走,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留下来,小凤凰……胭脂骇得爬起身,仓皇地往外逃。
胭脂!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将她震慑地停留了下来。
谢留视野模糊地紧盯着她的背影,急喘着怒吼,只要你回来,今日的事我们一笔勾销往后好好过。
不行……云锦在等我。
谢灵官,我跟你,她似乎被某些事急得面容烦躁,心里不安,我俩没有可能!她是为了报仇来的谢家,看在谢家同样家破人亡的面上,她不好对风烛残年的谢伯卿下手,又不好对才几岁的谢愠下手。
就只有选中谢留这个傻子,让谢怀拙断子绝孙,就是她的目的。
这是胭脂纠结已久,卑鄙又伪善的仁慈。
盛云锦问她是不是忘了血海深仇,她怎么会忘了呢?美好的过往,纯真的少年,就如一场温柔的美梦,会欺瞒也会逐渐浸透到人心里面,会让充满仇恨的人短暂地被迷惑引诱。
可盛云锦的出现,一次又一次的对比,粗鲁无知与知书达礼放在一起高低立现。
有时看着盛云锦那么风光,胭脂也无可避免感到嫉妒向往,要是她家没受谢家牵连,她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穷酸样子?回来,你回来……谢留还在地上爬,远处都是他的血迹,当见到胭脂毫不停留地跨出门槛离开,他眼里渐渐再无希望。
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求之不得的悲哀无奈,我再也不那么对你也不行吗?金银财宝他有的我都给你这不好吗?想要的留不住,喜欢的不属于我……他吃力地按着门槛,面容、衣着鲜血淋漓,苍白的神色阴冷可怖,既然怎样都没用,我还回来做什么?似乎战场拚杀,坚持的日夜都失去了它的意义。
小凤凰……胭脂在盛云锦的触碰下陡然惊醒,她从谢府被人接应出来,脑子里还想着临走前谢留被遗留在地上的画面。
误把刚才盛云锦那声叫唤,误听成了谢留的声音。
怎么了,胭脂。
盛云锦关心地扶着她的肩,二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在深夜没有人烟的街巷中悄悄驶离谢家。
事情办妥了吗?别害怕,剩下的我会安排好的,会有人替你顶罪,这段时日只要不被人看到你出现在京都就行了。
胭脂从惊恐中回神过来,假装柔弱能博得强者的怜惜,可在罪孽的这一刻,她又怪异地不想承认自己是害怕了。
就仿佛承认了,就会加重心底的卑劣的歉疚感。
谢留模样太过凄惨,她居然会在他说一笔勾销时动了念头,看他咯血难受心生怜悯。
愧疚不过一瞬之间,胭脂绝无可能认为是自己做错了。
大家本就各司其职,立场不同,要是谢留是她,她相信他会和她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我们现在去哪儿。
不再瞎想子虚乌有的事,胭脂问起盛云锦的打算,你就这么把我送出京都,让我一个人在外头过么?盛云锦否认道:不,怎么会,你杀了谢留,相当于报了两家之仇,对我家来说就是有大恩,我怎么可能弃你于不顾。
胭脂不过听前半句话,心跳就失节的厉害。
她杀了谢留……对,计划中就是盛云锦帮她打点好谢府的一切,那些下人很多都不是谢家旧仆,新来的没那么忠心。
稍一捏住把柄买通几个人就成了,伙房下药,她只要哄着谢留吃下东西,或者喝几杯茶水就大功告成。
可她只是让人送吃的来,谢留就自己上赶着碰了。
要怪,就怪他太放心她,自己不够机敏吧。
见她沉思太久,满脸凝重之色,像是没办法放下纠葛,盛云锦安抚地将她拉拢个到自身怀中,你做得很好,胭脂,等谢留安葬,过段时间没人再想起这件事,我就带你回庐州去。
胭脂劳累地闭上双眼,她再次同盛云锦道:我要过安稳日子,不想再像这样一般……盛云锦搂得她紧紧的,巧言道:会有的,回了庐州,我就跟父母提你的事。
他还说了什么,胭脂强迫自己努力去听,不要再想那道被血色染红的身影。
谢府傍晚还是灯火通明,一片喧嚣。
到了夜里,只有死寂般的安静,轮值的下人出来解手,听见庭中想动,提着灯往上方照了照。
以为是只野猫,结果一条影子都没照着,一道闪电落下,下人猝然瞥见一个人影立在柱子下,一张布满鲜血宛若修罗的脸惊魂可怕。
……谁,谁在那?郎君!!谢留死死盯着远方,最终体力不支,在一声震惊恐慌的呼唤中沉沉倒下。
阿兄,阿兄。
谢愠震天的哭声丧如考妣,他想不通为何一个好好的大喜之日,一晚还没过去,他兄就变成这样了,阿兄,别死,醒醒,快醒醒。
快救他,求求你们快救我阿兄……谢伯卿枯坐在一旁,整个人行将就木更老了好几岁,痴望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想跟的谢留,等着好几个大夫围着长孙诊治。
这一夜,如同瘟疫灾厄降临在他们祖孙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