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一路走得非常费劲。
因为这两位侍女没有魂魄, 没有思想,只能靠她们老大教给她们的话来办事。
到了鬼火森森的通道内,她们光是回忆阵法, 辨认方向,就费了半天时间。
林姐姐说, 看到鬼火就要往左拐。
一名侍女指着一堵墙, 坚定地走过去, 砰得一下撞墙上。
一头栽倒在地后, 她还要爬起来, 重复撞墙动作。
不对不对,林姐姐说, 看到那具身上穿绿上襦红下裙的皮囊,就要往前走。
另一名侍女纠正她, 毅然往前, 却如同遇到鬼打墙一般,每走一段路就要绕回来,在原地转圈, 也不知道转到什么时候停下来。
清清都要怀疑, 再这样走下去,她站着都能睡着。
哎, 靠人不如靠己。
两位姑娘回去吧。
清清掏出两张灵符贴在她们脑门,由灵符引着她们往来时的方向回去,算是感谢她们前面的带路。
她们的魂魄已经落到对方手里。
到了那边,如果还要再被抽走血气,未免也太凄惨了。
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 怨灵邪祟估计不会缺, 还是由他们引路比较好。
清清将人送走, 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沓符纸。
还好她怕鬼,早前在天凤仙门为弟子发放灵符时,尽可能地囤起来。
清清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簪子,在掌心划出一道伤口,由血滴到一张符上。
她好歹也算是位小仙女,她的血对怨灵邪祟总该有那么点吸引力。
只是……好像过于有吸引力了。
一大串怨灵邪祟从暗处闯出,朝她争先恐后地奔过来。
他们缺腿的缺腿,歪头的歪头,还有一颗眼珠子挂眼眶外面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眼馋她的血。
清清简直想捂眼。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遇到了平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清清顶住心中的恐惧,记清怨灵们前来的方向后,闭上眼睛,将手中的灵符对准怨灵一通乱贴。
回忆起符篆仙君施法时的样子,她有样学样地喊着:退退退。
灵符数量有限,都还不知道够不够用。
清清正在发愁,伸出去贴灵符的手腕被攥住。
她挣扎了几下,没能将手顺利抽出,反而被怨灵拿走手上符纸。
我去,这是哪门子的怨灵,竟然如此顽强?清清只得祭出简单粗暴的方子,低头朝这只跟她扛上的怨灵咬下去。
来人轻嘶一声,竟然还慢条斯理地对她的咬功做出评价,嘴下功夫倒挺有劲。
这声音莫名耳熟?清清徐徐睁开眼。
白泽站在她面前,面色极白,衣袍也是一尘不染,完全不像刚从各路鬼怪云集的冥界回来,反而像回家沐浴焚香去了。
秦岩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算是好不容易追上他。
清清看到持续奔来的怨灵,喊了声夫君,一下跳到白泽背上,死活不肯下来。
白泽哑声问她:你在害怕?清清意识到她的举动,为自己辩解:我平时不这样的,我只是脚有点酸。
为了证明她不怕,她用手指了指一只怨灵,你看,那只怨灵的脑袋掉到胸前,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像挂了个铃铛一样,还挺可爱的。
白泽轻勾唇角,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去把它摘下来,送给你当铃铛玩。
不……不用。
想必也是路边那些人被抽去血气以后,化成的怨灵。
怨灵怨气重,你不会喜欢沾上的。
清清连连摇头,将白泽抱得更紧,你要是实在喜欢,就多看看路边的皮囊,他们看起来倒是干干净净的。
你跟我说过的,善恶并存,没有绝对干净的东西。
白泽没听她的,半挑的眉梢间含了几分自在肆意。
他继续背着她朝怨灵走去,我出一趟门,总要给你带点礼物。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勉强碰一下那个脑袋。
是哦,我要的礼物!清清来了灵感,赶紧转移话题,我让你带的曼珠沙华带回来没有?花是带回来了。
白泽腾出一只手,拿出一株枯萎的彼岸花,喃喃念道:可惜它好像不喜欢你,自己先死了。
他本来是想逗逗她,等她闹腾低落的时候,再拿出完好的花来。
清清却迅速地从他背后伸出手,将彼岸花接了过去,仿佛惊喜,都到了我手里,它怎么会不喜欢我。
管它活花死花,能帮她转移白泽的注意力就是好花。
清清纤细白皙的手指捻着花株转动,却见到神奇的一幕。
彼岸花沾了她的血,受了她的灵力灌溉,竟然恢复到最盛时的模样。
细长的血色花瓣层层相叠,从她的指缝探出,妖娆诡秘。
夫君你看,我说的没错,它就是比较喜欢我,到了我手里,又开始生长了。
她骄傲地将花递到他眼前,由着花瓣触碰到他的脸。
白泽侧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纨绔不羁的神色悉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看不透的阴郁森凉。
他想起,她的血能帮他压制封印的威力,还能莫名其妙让他的生死伤亡状态受她影响,牵制住他。
后来,她又能以惊人的速度掌握多重空间术。
那并不是因为鲛血的神奇功效,也不是因为偶然。
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是美人鲛。
如白玉般的手搭上清清的手腕,白泽用了点力,指下酝酿了杀意,痛心道:你竟然是……清清没有察觉到危险,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贴在他的耳边呓语:我竟然是天才吗?少女粉嫩的脸颊轻擦过他的耳畔,陪着她独有的馨香。
茜色裙摆垂坠摇荡,如落花般与他的白袍交缠。
白泽屏息片刻,垂下乌黑浓密的眼睫,遮掩了眸中情绪。
少女的肌肤细腻娇嫩,腕上轻易地被掐出一道红痕。
白泽见到他手腕同样的位置出现同样的红痕后,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背着她前行。
清清感觉白泽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从他袖中飞出的几道剑影被裹挟上浓重的戾气,砍得半路挡道的怨灵嗷嗷直叫。
她当他在冥界看到太多鬼怪不爽,回来就继续发泄。
走了一段路,清清见一道纤丽的身影缩在墙边瑟瑟发抖。
想来应该是瑶华意识到不对劲,偷偷甩下那些侍女,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可是她又被困在阵中,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临近瑶华身边时,清清扯了一下瑶华的衣袖。
瑶华被吓得半死,忍不住叫出声来。
清清师妹,你去哪里了?瑶华拍拍心口。
她见到白泽和秦岩都过来了,整理好仪容,佯装镇定。
被沈离梧骗过来的经历实在是令她难堪,瑶华不愿提起,就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你知不知道,我是听说你被当成祭品送过来,才会愿意被打扮成祭品,好过来寻你。
真的吗?清清眼波眄转,也跟着她一起演,佯装诧异。
但她现在没有太大兴致和瑶华互拼演技,演了一会,看瑶华心虚地低头,就干脆道:你随秦岩师兄回去吧。
瑶华求之不得,刚想拉秦岩离开这个鬼地方,秦岩却杵在原地不动,好奇地问:清清师妹,你们不一起回去吗?清清摇了下头,现在还不行,因为我们可能发现了恶龙的下落。
秦岩啊了一声,用眼睛东扫西扫,试图挖掘出什么隐藏物事。
你怎么发现的?别说一条那么大的龙,他连条虫都没看到。
清清用手指了下通道两侧横七竖八的尸首。
你们看两边的尸首。
看他们华贵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被当成祭品对待的。
但他们死后都只剩下干瘪的皮囊,这是不是和无忧城中心广场上那些被音符抽去血气的人类一样?瑶华是见识过中心广场上人类的死状。
她蹙眉,别过视线,不想再回忆那些阴影,那又怎么样?清清接着分析说:这通道内的尸首新旧程度不一,有的是皮囊腐烂只剩下骷髅,有的则还拥有新鲜的皮囊,想来应该是被陆陆续续地过来当祭品,被吸食掉血气。
先前的魇魔也是被悄然从皇陵中放出,被人类当成时疫。
对方又要偷偷放出魇魔,又是低调地吸食祭品血气,说明他并不想暴露。
但中心广场上的杀人乐音是出现在魇魔被解决之后。
这大概是对方意识到有阻碍,着急了,才会一下子采集大量血气。
这么需要血气来滋养的,很可能就是幽冥之境逃跑的那条龙。
既然误打误撞寻到了它的下落,总要去探探情况。
而且……清清忆起那些被抽走魂魄的侍女,还有它自己在疗伤休养,不好直接出面。
它身边应该是有人在替它办事,替他办事的人还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秦岩思忖了一番,觉得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佩服地开口:你连对方是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就敢去了?你胆子这么大啊?清清环住白泽的脖颈,眸光清亮,灿若星辰,换成我一个人肯定是不敢去的,但是现在,有夫君在,我就不怕什么危险了。
白泽的脊背微僵,轻嗤一声:笨丫头。
恐怕对现在的她来说,他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秦岩听罢,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正义感,凌然道:寻找恶龙也是仙界的大事,我要跟清清师妹和白泽一道过去。
瑶华看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秦岩回头,表示歉意:瑶华师姐,我把走出阵法的方法交给你,要麻烦你自己走出去了。
瑶华师姐听到她要一个人回去,顿觉毛骨悚然。
落单太危险了。
谁知道她在回程途中会不会遇到什么鬼东西。
我哪有抛下同门,自己走人的道理,我身为对方挑中的祭品,应该还是能有点用处的。
瑶华师姐不得不跟他们一起过去,又因心中有惧意,不由自主地拉过秦岩的胳膊,好让自己有安全感。
秦岩想起上一次被女子贴上来的感觉,刚被她碰到手臂,就像弩碰到弓,下意识地弹远。
瑶华师姐,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不是道侣,挨得太近或许不太合适。
瑶华很是尴尬。
在听到他的心声,得知他还在想那只狐狸精后,她的面色沉下,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一行人默然前行。
悦耳的琴音断断续续地响起,由远及近,落入他们的耳中。
通道的尽头是皇陵地宫,满地长明灯将地宫照得亮如白昼。
遥遥望去,绯衣郎君在专注地拨动琴弦。
一具属于女子的玲珑剔透骨,静静地躺在他前面的祭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