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以后一直在想,好歹我也是京城第一媚,却死在荒郊河面成了孤魂野鬼,还是看不见东西的散魂水鬼,着实不够体面。
前些日子我和朝廷右都御史大人家的小公子好上了,介于我的出身和过去,他那吏人老爹死活不让我们在一起,他那闺秀老娘上个月抹了三次脖子。
终于他破釜沉舟携金山银山与我私奔,重演杜十娘的传奇。
我们在河岸边重逢,又迅速在新出炉的木船篷子里风月情浓,御史公子望着我的眼神情深脉脉,正捧着我的脸蛋想啃几下,我却在这种时候很不应景地嗝屁了。
这一回他父母不作美,跟我之前的罪行脱不开干系。
倘或和御史公子在船篷子里拜的天地作了数,他便是我第三任夫君。
至于前两个么,以百姓的说法来看便是都被我克死了。
最糟糕的是,御史公子对着我的尸体啃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啃的是个死人,也跟着受惊过度而含惊九泉。
于是是我嫁几夫死几夫,不仅克夫命发挥到了极致,最后连自己的小命也赔进去,顺理成章地从京城第一媚变成了荒城第一鬼。
至于我是怎么死的,这问题很是巧妙。
都说□无情戏子无义,我在青楼里混了有些年,还是个唱戏的,是故无情无义。
所以就算不守寡,也没人会把我浸猪笼。
但人在做鬼在看,和御史公子亲亲我我的时候,我透过船篷的缝儿看见了一道黑影,大半夜的瞅着也不真切,只知道它在水面上飘了一下。
刚睁大眼想看清楚,那道影子就直接朝船篷缝儿的方向飘过来。
然后细缝骤然被东西绷开,撑出一双美眸。
那双眼承载着夜空星子的光,形状很是好看,却是幽绿色。
看见这么一双眼和白森森的皮肤,常人只会觉得渗得慌,我却觉得这眼睛在哪里看过。
还没来得及多想,那细缝就完全被打开,一张死人脸挤了进来。
我和那死人脸对视了很久,不由感慨:姑奶奶果真是个棺材座子,前夫死去后两年我才开始自己的第三春,他就迫不及待地出来索命了。
与此同时,御史公子搂着我的腰,满眼柔情地拨了拨我的下巴:媚娘,你为何不看我?眼见他的嘴就要凑过来,一道黑影穿透船篷停在我的身边。
御史公子好像什么都看不到,我却有被鬼压身的禁锢感:你有看到什么东西么?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的眼中只有媚娘你。
我相信他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那个黑影已经垂下脑袋瓜子,对着我的鼻口轻轻吹了一口气……再此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离开船篷,漂浮在河面上。
不知是否过了太久,河面和我之前看到的不大一样。
不仅的水面上泛着粼粼的白色幽光,上面还有成百上千个若隐若现的透明人影。
他们提着黄澄澄的灯笼在水面晃动,时而还会穿透经过的船只。
每次穿透船只的时候,都有船客在雾气中抱怨天气好冷风好大,然后拉紧船篷,加快航行速度。
唯独我和御史公子的木船静静飘在河面,透着幽微的烛光,像是浮尸一样随波逐流。
如此灵异的现象让我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但刚一回头,就看到站在旁边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
我和他大眼小眼对视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你是人是鬼?他相当不合形象地瞪了我一眼:你说呢?这神形比我最后一次见他生龙活虎得多,眼睛也不绿了,看样子不是鬼。
但我亲自帮他入殓下葬,也不该是人。
兴许是梦罢。
不论如何,天人两隔二载我多少都有些挂念他。
我深情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泪花:夫君,两年来,你不曾出现在我的梦中。
如今你终于舍得来了。
谁知夫君不给面子,当初重病时憔悴苍白我见犹怜的模样荡然无存:当初你说倘若我死了,你立即吊白绫追随我至阴曹地府,现在演的又是哪一出?我收回眼泪思索了一阵子,再次热泪盈眶:那时夫君不是说过千万不能做傻事么。
你是不能做傻事,但我这才死了多久你就开始偷汉子,你让我在阴间颜面何存!看着他那张俊俏的脸上露出煞神的表情,我忍了一下,准备用微笑迎接他,但反复回想两年前的事,终于还是抵不住额上青筋乱跳:姓汤的,你够了!夫君怔了怔,接着满脸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没错,我确实只守了两年寡。
但是,和你成亲时间总共就两柱香不到,连房都没圆你就给我蹬腿翘了。
要不是为了咱们爹儿时那点情谊,你以为我会愿意嫁给个半死人再背上‘东方克夫’这种绰号么!老娘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东方媚,你,你好样的。
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你,你好样的。
看他苍白的脸变得更白,还连续说了两次你你好样的,我心里有些愧疚——到底他是个死人,而且生前对我也是百依百顺。
只可惜如今我们阴阳两隔,还是各走各的阳关道独木桥的好。
正揣摩着想要放软态度,他却扬了扬眉,温言道:没关系,媚娘,你一向有这种小性子,也正巧是我喜欢的。
你喜欢那御史公子没问题,你的阳寿都属于他。
死了就回我的身边,我给机会让你改过。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等我死了再说罢。
我朝他拱拱手,夫君,我们江湖不见。
夫人,你已经死了。
什么?夫君轻叹了一声,对着船篷吹了一口气。
那棚子被阴风掀开了一个角,里面躺着一双身体凉透的死人。
我望着自己和御史公子的尸体目瞪口呆。
这时,有一个女鬼捧着自己的脑袋飘过来,双手理了理脑袋上的头发,又把脑袋装在脖子上,巧笑嫣然:汤王爷,好久不见。
难得你会到上面游逛。
我是来接人的。
夫君轻轻揽住我的肩,一副新婚夫妇的幸福姿态,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东方媚,我的夫人。
我还在盯着自己的尸体。
一个死鬼状的妖僧拨弄着紫幽幽的念珠,从我们身边飘过:轮回六道,恶有恶报,远在儿孙近在身。
这妖孽天生克夫衰气笼罩,总算遭了现世报被那死鬼相公拖到阴间沉沦苦海,南无阿弥陀佛。
大师你说话注意点,小心我让阎罗老弟惩了你,让你一直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永世不得超生。
夫君的美眸对妖僧恶霸一般瞪了一眼,把妖僧吓得珠子都落到了河面,转眼望着我的眼神却比御史公子的眼神炽热百倍。
他向我伸出手,美貌不亚于当年,在阴风阵阵的黑色河面上,在诸多飘来飘去的绿色幽魂中,风度翩翩,眉目如画:夫人,没有圆房无所谓。
来,我带你去阴曹地府再圆一个。
天籁纸鸢12 Apr 2011, Ber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