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楠很少生病, 每次病都要持续一段时间,如小时候的那几场发烧,牵动人心。
原本富有生机的面容如经受风吹雨打的花朵, 蔫蔫的无精打采, 被周围喧闹声吵醒,勉强抖了几次眼皮,竟连睁眼都没什么力气了。
荀宴轻轻唤她, 小姑娘就下意识叫了声哥哥, 软软的声音让荀宴心塌了一半,伸手握住,很难受?摇头, 静楠不大难受,只是困得很,脸色又白,以致看起来极为虚弱。
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 乌发散着,脸蛋仿佛也比昨日变得更尖了,消瘦许多。
思及方才侍婢所言,荀宴更觉愧疚。
哥哥, 不难受的。
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静楠又说了这么一句。
声音很小, 却仍在努力安慰他,荀宴不由抚了抚她的脑袋。
哥哥忙完了吗?嗯。
荀宴道, 最近都不会忙了。
静楠目露高兴,那可以多陪陪我吗?嗯。
对着病中又格外依赖人的她, 荀宴更是没了脾气。
他想, 不管之前的举动是小姑娘家的一时起意, 还是如何,他作为兄长,本就不应逃避。
更不应因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对她冷淡。
接过汤,荀宴待勺中汤水半凉时再递去。
味道并不好,但静楠也很配合,坐起身,几口汤水入腹,小肚子突然就咕得叫了两声。
她饿了。
昨日静楠吃的东西其实不多,为了表现出虚弱的模样,昨夜只草草吃了两块糕点,到如今早已腹内空空,叫声一响,饥饿感顿时涌来。
静楠悄悄捂住了小肚子,有些心虚,待荀宴看来时又目光游移道:可能是吐的太多了,就饿了。
她小小声,哥哥,我想吃肉。
荀宴看了她一会儿,又继续喂汤,平静道:正是因为刚病了,才不能吃肉,先喝了汤,我让人煮些粥来。
喔。
静楠不敢辩解,她素来不善撒谎,这种欺骗哥哥的事更是第一次做。
汤水逐渐见底,荀宴冷不丁突然问:冰碗好吃吗?静楠下意识啊?了声,目露疑惑,旋即反应过来,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吃。
昨日吃了什么冰碗?想起宴席上的樱桃,静楠便飞快答是樱桃冰碗,荀宴听罢便笑了一笑,没说什么,顺手将那小半碗汤放下,不再喂了。
静楠不知自己已经被识破,双目还在专注地看着哥哥,想起大公主交待的话,认真思考要如何去问。
哥哥的反应都被说中了,那些话,她也要问出口吗?荀宴不动声色,怎么了?哥哥什么时候会有太子妃?这问题让荀宴微怔,很快恢复如常,谁让你问的?不待静楠答,他先道:圆圆所问,和他人所问,答案不同。
这个……静楠往下缩了缩,心虚时眼睛眨得愈发厉害,把半张脸闷在了被褥下,随后被轻轻提了出来。
想好了吗?静楠思索后,道:大姐姐让问的,但是我自己也想问。
嗯。
荀宴颔首,衍嗣乃皇室职责,我不会推诿,如今国事繁忙,待过段时日稍闲下,可能会托礼部选妃。
静楠微微张唇,一副惊讶又不解的模样,那哥哥自己呢,你的妃子,不自己选吗?无需。
荀宴道,同担一份职责罢了,我的喜好不重要,无论是何人,我都会予她一份太子妃的荣光,只要能担任这个位置便好。
顿了顿,荀宴还道:她是否对我有意,对我好不好,都没有关系。
听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静楠呆呆地想,本来她觉得,哥哥当上太子手掌大权,人人歆羡,很是厉害,如今看来,也并没有那么舒心。
她不解,既然如此,哥哥为什么不尽可能选一个自己喜欢对他也好的人呢?对此,荀宴依然有回答,我离京多年,京中人大都不识,能有何人可选?想当太子妃的人,不过都看中这太子之位罢了,只要我在这位上一日,他们的心意就会多一日,无需担心。
听起来更可怜了。
静楠目中的同情,根本掩饰不住,偏偏荀宴还幽幽叹了口气,道能与他交心之人少之又少,钟九等人各有家世,平日无事也难得入宫,等她嫁人了,他身边就更无人相伴了。
那当然不可以。
静楠没有半分犹豫,坐起身就道不会嫁人,会一直陪哥哥。
当真?荀宴这么问。
小姑娘还连连点头。
这下,荀宴当真是忍不住了,以掌掩面,从指缝中透出低低的笑声,显然极为愉悦。
傻圆圆。
他道,伸指弹了弹一脸莫名的小姑娘,和旁人联手骗哥哥,嗯?……静楠用手捂住脑袋,看向他的模样震惊迷茫,像在丛林漫步时突然被捉住的小鹿,想了半天还不知自己因何被捉。
荀宴越看越觉好笑,刚才发现被欺骗时的点点怒火淡了,只是不喜她受人怂恿当真能来骗自己,以后不可再这样,知道吗?他道若有疑惑就直接问他,不能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静楠做了错事,自然乖乖认错,对待这些嘱咐也一概点头,最后问道:刚才那当真是哥哥的回答吗?我的回答……荀宴话锋一转,看向她,不如圆圆先说,林琅他们归京那日,在东宫小宴后,你特地回去做了何事。
做了何事?静楠想到那两个吻,哥哥居然又知道了。
被抓包后的她,老实地交待了当时的想法,荀宴听罢挑眉,心中如何不知,面上倒异常平静,然后呢?唔……不抵触。
那日过后,静楠其实还查了很多书,不敢凭借两个亲吻就确定心意,她有心想观察其他人,可身边能看到的,竟只有林琅和郭平安,这二人本就在磨合间,又如何能让她领会什么。
乖巧坐在床榻上,静楠微垂着脑袋,乌发柔顺地垂着,宛若听训的学生,将所有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她还小声道:哥哥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轻薄你的,怕你生气,所以就偷偷……嗯,偷偷轻薄。
静楠耷拉着脑袋,却不知如何回,她的确做了,无可辩解。
从小到大,静楠对哥哥都没有秘密,那两个吻和这次生病一事,让她终于知道了,为何隐瞒和撒谎是大忌。
如此静了好一会儿,荀宴见她已诚心认错,才慢道:我不气,但有一事,圆圆必须要做。
……?那次,只有你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我并没有。
荀宴俯首,定定与静楠对视,眸色沉沉。
静楠一呆。
…………大公主外出溜达(躲藏)了半日,磨磨蹭蹭回府时,得知荀宴已经离开,顿时松了口气,忙去寻静楠。
小姑娘不见了,乍然入眼的,只有床榻上鼓起的一个小包,大公主仔细分辨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圆圆?被褥中传来闷闷的回应声。
她担心人憋坏了,上前掀开一角,只见小姑娘苍白脸色不复,取而代之的是格外红润的面颊,双目好似含水,亮得惊人。
一碰,还格外得烫。
发烧了?静楠摇摇头,用被褥裹住脑袋,慢慢半坐起,那神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阿宴呢?哥哥,有事,不是,去买东西,出去……颠三倒四的回答,还结结巴巴,让大公主狐疑更甚,目光左右打量,都没看出蹊跷来。
在她心中,两人都还未开窍,自然难以想到不可描述之处。
阿宴凶你了?没有。
小姑娘软声回答,但是哥哥发现我们骗他了。
我就知道……大公主嘟哝了声,他说什么了?静楠回想,可竟想不起哥哥临走前交待的话了,脑袋里一片浆糊,乱糟糟的,浑身都烫。
她才意识到,自己偷偷亲哥哥,和哥哥那样……那样……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最终记得的就是,哥哥很生气。
因为刚刚特别用力,她腰都被掐红了。
大公主心里一个咯噔,顿道不妙,阿宴与常人不同,她早知晓的,怎么犯了和父皇一样的错误。
她是长姐,阿宴不至于要如何教训她,可大公主只要想到那张冷脸,心里也犯怵。
父皇都抵挡不住,她更不行。
大公主又问了几句,眼见从静楠这儿难以得到结果,转身就去问侍婢,太子离开时形容如何?如何?侍婢古怪地对视一眼,俯首答:脸特别红。
完了,脸都气红了。
这一刻,大公主认真思考起了收拾包袱外出散心之事。
***太子殿下?金銮殿上,负责总地司的前工部侍郎小心翼翼出声,他呈禀已经好一会儿了,太子依旧面无表情,似在沉思,叫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不安。
这种情况,出现不止一次了,连着几日都是如此,有人揣测,太子的好心情是否终于结束。
徐英不着痕迹地用拂尘柄戳了下太子,荀宴陡然回神,方才的话其实完全没听清,却颔首道:嗯,就依你说的办。
这人还当要受训,闻言如临大赦,忙领命退入众臣中。
余下无事,这场早朝也就散了,徐英慢慢跟在自家主子身后,见其左转右拐,也没个目的地。
他习以为常,这几日太子爷都是这模样,失了神般,做事心不在焉,晚上看书也是捏书做个模样,估计一行都没看进去。
徐英琢磨着,昌安乡君,这几日似乎也没来啊。
他隐隐意识到,应是这两人之间有事。
如此想着,下一刻就远远瞧见了人,可不正是那位乡君。
徐英目露笑容,随主子迎上前去,却见太子和乡君在还有三步之遥时停住,不发一言。
徐英这看看,那看看,纳闷了,不是……这两人,怎么都红着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