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之间,一叶轻舟疾驰。
我立在船头,衣裙飘飘扬扬,仿佛全世界只剩我一个,两面山峦环抱着我,心中飘渺得什么都没有,却千万头绪。
明空你还像从前一样,爱临风而立。
天都入十月了,已经凉了,江上风冷,别吹病了。
到时候又不爱喝药嫌药苦……南英手里拿了披风出来,搭在我身上。
我站在船头的横梁上,他站得比我低,所以和我一样高,他安静地从容地替我系好披风的带子,拍拍我的肩膀,一脸平安喜乐,一身轻松旷远,说着的话沾满了温暖的烟火气。
他以前除了论道说理的时候从不肯这样罗罗嗦嗦地说一大堆。
我忍不住取笑他:万年寒冰所铸的江夏王他日惜字如金,长安城的小姐们为了多听你说一句话,听听你的声音,真是把正阳门都堵起来了。
可你看看如今,怎么变成啰嗦的老太太了?若是被长安的名门闺秀们瞧见了,下巴都掉下来了!南英宠昵地笑道:我对你什么时候惜字如金过?你从前听我罗嗦的时候难道不够多?南英眼神如温暖的阳光,让人舒缓,可其中透着炙热。
我不敢迎着他的目光,有些躲避。
然后,我看到他眼神一黯。
是了,他是这世上最懂我,几乎了解我的一切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如今的心思?这些年,和我最密切相关、唇齿相依的人难道不是他?我从小时候起就仰望的人,我心心念念地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那个让我憾恨以为自己空作落花的人,竟然也爱我?而且很多很多。
我那时有多欢欣啊……然而那时有多少欢欣,后来就有多少痛苦。
这么些年,山水万重,一个只能锁在心里的人,他却放弃了自己,只为我存在、为我而活。
一颗天生仁心,却为我征战天下,一心向往世外,却为我手握权势,高居庙堂。
我是把感情交给了别人,可我不是木头,我怎么会不心痛,怎么会不想,回到过去?阿泰终于我把交回南英的身边,我觉得……有些情何以堪,有些近乡情怯。
可是此生对我最好的两个人——阿泰和南英,一个已经注定要辜负,我又怎么可以再伤害另一个?更何况那个人在我心里从未离去,那个人和我共有这么多年我在大唐的全部回忆,那个人知道我的来处甚至可能的去处……这些年,我们相见无多,可是真正相处我们两个人都从未变过,一如从前的自得和轻松——沉默的时候不尴尬,无声的时候有默契,心意相通得难以想象。
只是他的神情,每当他有炙热执着的神情时,我还是下意识的躲避。
真的不是因为能放下他,只是因为放不下过往,那过往的种种总有些压得我无法喘息。
我躲避的眼神,还是刺伤了他吧?我嗫吁着:南英,你……我……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憋了半天,挤出这一句话。
呵呵,南英反而笑开:傻子,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这几天我有什么不能等的?倒是你,别因为自己的本心而愧疚。
南英话锋一转,话说这次我们去太原,可以从唐门拿到多少钱?他跳转话题,让我心里一松。
这就是南英,知道我哪里痛哪里痒,却决不会逼迫我。
我听了他的问题精神一振,说:那看你要多少了?听听,多大的口气!唐门大老板要出远门去西域,再转道土蕃,这排场可是得要不少银子吧。
南英调侃道。
我很得意地笑笑:这才到哪儿,等你见识了就知道我到底多有钱了?对了,新兰和阿笛从冀州巡视回了太原了么?阿笛收到你的信了?好了,你别再担心了,问了我七八遍了。
你这次一定可以见到新兰,你放心,我让他们避人耳目,不会被朝廷的人注意到。
我忽然想到,问:我们几个都没人注意到,可是你呢?你堂堂江夏王说不见就不见了。
南英道:这你不用担心,这次我早有打算,已布置了好些时日,所以调军布置以后,对朝廷上折子说昔日战场旧伤复发,需要到昆仑山闭关静修。
""你真的受过重伤?"我忙问。
"嗯,收服齐王部众时受了点伤。
"南英淡然。
怎么可能是一点伤?若是如此又如何可以拿来向朝廷请命静养?我黯然:"我不知道以你的武功修为和谋局计策,也会受伤。
战场果真是刀剑无眼。
都是因为我......"我低下头,完全愧疚难当的样子。
"明空,唉,"南英叹气,"我不告诉你始末,你是不会罢休了。
"被他发现了我的哀兵之策,他有些无奈,"齐王那场仗确实不好打,齐王毕竟是先皇亲子,既不能死伤也不能太过折损了面子,而平叛又拖不得,要速战速决。
一是为了天下安定,二来那时叛乱不定,你牵在太子和李泰其中,若不速决,一旦有个万一,你首当其中受到伤害。
""那你怎么在短短时间就平了乱?你哪里受了伤?"我急急问道,虽然刚刚有夸大自己悲切的嫌疑,我知道时过境迁,毕竟南英好好地站在这儿,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我在齐王军营外守了一夜,当天快破晓防备最低的时候,我入敌营,生擒了齐王。
可是齐王封地多山林瘴毒,我守了一夜,被毒所侵,又被当地特有的红尾蜈蚣咬了一口......""啊!?"我惊呼出声。
"拿下齐王时我被围攻,被齐王座下的江湖高手趁着毒发,一剑当胸,伤了肺脉。
当时抓了齐王回到军营以后,军医以为我救不活了。
"南英淡淡几句叙述,完全听不出当时的惊心动魄,可是我又怎么会不明白?我还要细问,南英却说:"军医是被我所中之毒给吓到,认为错过了解毒的时机,无法可解。
可是我们昆仑派总有些解毒的法子,我慢慢调理,自然是好了。
只要以后不再中同样的毒,就不会有事。
"我听南英语气如此,显然不愿我担心不想再多说,可既然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也就是这伤如今已无大碍。
而且他后来也征战多次,没有什么事,我于是随了他的心意道:"如今没事就好,你今后万不可再因为我而涉险。
"我看进他眼中,"南英,我就只剩你了。
"南英看着我,神色悲悯起来,却也有股坚定,他也明白吧,我所有真正能交心的的人全都离去,只有他了。
他不能有事。
南英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容,说:"不用担心了,如今这也只是幌子,省得有人注意到我。
等我们离开了中原,到了西域,我就可以对外宣称江夏王旧伤不治,殉国了。
你……我瞪大眼睛,这短短几句话,就把自己给抹掉了?好了,这有什么的,不过是个身分、名字。
他果然对我有读心术,明空,你也知道,我对这个当这个李唐的王爷没什么兴趣,可是那时候我只有这样才能留在皇室留在朝堂,才能帮到你,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南英一向平淡,此时也有些激切,想来这一刻他等了真是许久。
我受他感染,也为即将要彻底自由而雀跃,重重地点头:嗯!南英又说;你记不记得,我们说过要去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们要去西域的天山,要去敦煌的鸣沙山月牙泉,要去楼兰给你买最正宗的衣裙?是哎,我们还要去吐鲁番吃葡萄,吃烤全羊!我附和。
南英见我高兴起来,神情更加明朗,他还是那么个清雅无双的人,多年来征战的沧桑和戾气仿佛从未有过。
他一身白衣站在阳光里对我讲着从前的那些向往,和我们今后的打算,原来现世也可以这样美好。
行舟到了岸,转了马车往太原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们不要霸王呀,更文很辛苦滴,偶写文很慢,唉……☆、第八十五 当时只道是寻常进了太原城,凡事都叫人耳目一新。
若说长安城是华丽繁复、气象万千,那太原城便是富庶热闹、新颖十足,太原确实是商者的乐都。
尽管我一再低调着装,荆钗布裙,可南英实在气质太过出众,走在太原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总是有大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连带对我也偷来嫉妒和不屑的眼光!?连老太太、老大爷都关注,我隐隐听他们说:"小伙子真俊啊,天人下凡似的,这旁边的是他夫人?看着不富贵啊......."我瞪眼,我好歹曾是"狐媚惑主"的皇妃,到这儿又是不屑,又是不富贵,我招谁了我?我咬牙切齿对南英小声道:"你干嘛这么惹眼,我们被注意多了,暴露怎么办?"南英无奈:"我说了不要在大街走,乘马车就好,是你说大隐隐于市没关系的。
"我有些郁结:"我是说过啊,说的也没错,只怪你......"南英笑:"我也跟你说过不要啊,周围的人一直就是这样,怪不得我。
"他笑咪咪地低头和我争辩,惹得姑娘们羞红了脸。
哎,一个男人一笑倾倒众生干什么!我再瞪他,"行,你牛!""啊?"南英摸不着头脑。
我乐了,天下大概只有我看过南英的呆相。
南英扯扯我衣袖,用很平常的语气道:"明空,他们说你是我夫人。
"我大窘,刚才只顾着生气了,忘了这一茬,脸上热起来,为了掩饰,我强辩道:"他们还说我不富贵呢,岂不知是你这个小白脸傍了我这个富婆!"南英几乎咬到舌头,一副吃瘪的样子,我更乐了,得意道:"天哪,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简直震惊了!你是程南英耶,被本小姐调戏了!竟还一副委屈样子,我实在太强悍了!"南英手点点我,但包容地笑:"你看看你这样子,哪有点富婆的架势?分明一副市井无赖的样子!"他有点恨铁不成钢。
我听了更是一副泼皮相,斜了眼看他:"你若乖乖地给爷我暖床,爷就赏你口饭吃,不然爷就将你个小白脸扫地出门!"南英看着我表情一呆,伸手拉起我的手快步就走,嘴里道:"从今往后,只准你这么斜着眼看我一个人!"我不明所以地四周一看,原来我们嬉笑间,女人们最都张着嘴合不拢,男人们都盯着我看。
我暗笑,哼,知道本小姐的魅力了吧。
抓着我的手走了一阵,南英还是不放手,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挣脱,南英问道:"富婆,你的生意现在到底有多大?为什么选了太原?"他问了个我擅长的话题,我忍不住侃侃而谈起来,忘了刚才要挣脱的事,手就任他牵着。
"太原地理位置极佳,贯通东西南北,何况这里当初是李唐发家起兵之地,作为胜者这里在连年战祸中受破坏小,而且得到朝廷眷顾,十分富足,也是商家必争之地。
我当年让吉祥把酒楼、成衣店开到这里便有这些考虑,而且吉祥天生经商的奇才,唐门在太原、两湖的发展超乎我的想象,太原和冀州发展成唐门继长安之后的两大中心。
而钱庄那边靠着我的策略新点子、靠着吉祥和新兰的妥善经营,如今已成为大唐首屈一指的银号,渗透到各个州府,所经数目巨大,如今说我家财万贯可是毫不夸张。
"我又得意。
"而且当时吉祥更是自己发展了贸易的生意,这孩子最懂我,什么最赚钱便做什么。
如今西域和大唐之间的贸易易货,明里暗里得有三四成归于我唐门,你说我难道不是富婆?"南英也有些吃惊,道:"你如今哪是家财万贯?简直富可敌国!"我一本正经道:"也可以这么说。
"说完忍不住笑了。
南英看着我,感慨:"你又像从前那样明媚开朗了,心思用在事上,睿智、明快,这样多好......我也唏嘘,庆幸自己抽身而退,而且南英如今就在身旁。
我接着他的话问:"我从前什么样?"南英回忆:"那时的你啊,一个小姑娘,拿了我的令牌天天混出武府,忙东忙西的,很有活力很有主意的样子,有时阿笛跟我说你都做了些什么,我都不太相信。
可是知道的越多就越为你骄傲,我那时起就确定了你和我们不一样,大唐的女子、侯府的小姐,无端端怎么会懂得这些?""那你知道了从来没有一点儿怀疑或害怕么?"我忍不住问。
南英看着我的眼神深邃起来:"我怎么会怕?你虽懂的多,可也善良纯粹。
我明明觉得你第一次见我时便动了心,可是你见到明则在我面前的样子后又完全退了回去,一门心思地把我当大哥哥,我懊悔不已,当初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去接近明则。
"想到姐姐我就难过起来,道:"你当时确实对姐姐是特别的是不是?结果还是把她推给别人,如今都被你料中,李宽早就死了,姐姐守寡七年了。
"南英摇摇头:不是因为特别,而是我的私心,那时程家与武家交好,程安化一心想让我娶武家的女儿,我若是和明则亲近,他就会对我好些……可是我从见明则第一面起就知道了她的命格,我不能娶她,后来遇见了你,我更不能娶她。
明空,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对明则说过任何违背我自己心意的话,我也从没说过我要娶她。
我点了点头,如果南英真的曾经给过姐姐什承诺,哪怕不是承诺只是只字片语,姐姐那时也不会那么伤心绝望……南英轻轻叹气,从师父生出让我继任昆仑掌门的意思,我便知道自己是不能娶妻的,即使那时对你动了心,我也没打算放弃继任昆仑。
后来我做了我这一生中最不磊落的事,设计明则嫁给了李宽,我做了却害怕了,我怕你不能原谅我。
那时你没有恨我或怕我,我有多开心,雀跃得像个孩子一般,可我还是犹豫,昆仑衣钵毕竟是我从小就向往的东西。
直到在吐蕃时在藏獒口中你差点丧命,我才明白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留住的。
原来这样早,原来我们都心动得这样早……可是你那时年纪小,对我又有防备,始终只当我是知己好友,还总隔着你姐姐。
我却什么都不敢说,我怕我一逼你,你就逃了。
有一点你姐姐比你看得透彻,也许比我还透彻,她早就感觉我把你看得很重,志在必得,她问我,怎么可以不动声色地对着你任你把我当作准姐夫?是啊,我当时多恨姐夫这个称谓,可终究只敢偷偷恨。
我不忍心去破坏姐姐的幸福,她和南英那么般配,她对南英的感情到了执着甚至痴狂的程度,我也不认为那么美好的南英会喜欢我这样一个不优雅不温柔的小丫头,我连南英会用计把姐姐嫁掉是多少因为我——这个现实都不敢相信。
我们都动心得这样早,可是我们却明白得那么迟。
我努力想笑对南英说:嗯,你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般配美好,我只是你们的小妹妹。
可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像是在哭,我深吸一口气:可是南英,你是对的,我第一次见你时,就心动了,怎么会有女子见到你不心动呢?我看着他。
南英眼睛都不敢眨,呼吸都极轻等着我说话。
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觉得开心和幸运,你那么懂我,理解我的所有奇异想法,你也不知道我有多少次觉得难过,可是我希望你或是姐姐都可以好好的。
你害姐姐嫁人的时候,我也很怕,我也怕我不能原谅你。
在康定、吐蕃的日子,我有多飞扬明媚,大半都因为有你在旁。
后来爹爹出事的时候,你不在,我恨你,恨你没有救得了我们,可是我并不是真的恨你,我只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接任昆仑掌门时,心有多痛,我喝得大醉不醒。
你不肯带我离开长安要我等等的时候,我有多绝望,我一个人站在你的院子里看着你的影子,好久好久,从天刚黑站到天快亮,我想起了我们的过往,那些快乐的美好的过往,都让我难过,我就想我们的这么有默契,缘分却这样短,我很快连你的一个影子也都留不住了……我顿住了,难以为继。
这么多年,终于……终于可以把曾经的快乐和难过,都讲给那个人听。
明空,南英低低唤我,把我拥在怀里,别哭,我现在就在这里,一直在,你什么都可以说给我听,凡事都有我。
南英的声音几乎也破碎,却是坚定。
你攻打高昌回来时送给我西域买来的琉璃面具时,我就在想还好你回来了,如果你没有,我此生都不会再快乐……那时候以为要给你选妃,我忍着痛要帮你找个好女子,可是心里却嫉妒得发狂,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你说有重誓终身不娶,我既心痛又竟然有些高兴,我是不是很糟糕……我絮絮说着,似乎听不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再没有勇气说出来。
南英轻轻拍着我,低低耳语:不会,不会,我的明空怎么会糟糕,明空是最好的女子……这许多年,第一次无形无状,全然放纵自己的心思,把自己的喜悦、心酸、心痛、不堪一古脑地不顾忌情绪地说出来,说给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听。
而那个人倾听着,安慰着,他懂我。
如果我明天就死了,大概此生也没有白活了。
☆、第八十六章 但愿君心似我,定不负相思意太原城如今炙手可热的客栈云来楼,正是唐门名下的产业。
我如今和南英以客人身份入住,只等着新兰和阿笛到来。
这一住就是十七日。
我和南英自从初来太原那天什么都说出来,便轻松起来,我终于不必再躲避他的某些眼神,他终于满目全是温和、开怀----这么久了,我第一次感到南英是这么快乐明朗。
唐门的门主传令牌其实仍是在我手中的,我仿照墨家的制度,制定了一套传令制度。
我们等新兰来,只是一者想交代一下如今的生意、布置往西域的事,二来此去经年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新兰原是比亲人更似亲人的存在。
新兰原先有信来,一定要和我一起走的。
但南英可以借死遁世,将军程笛却不能也忽然死了,于是夫人新兰也是要留在大唐的。
更何况唐门如今家业极大,由新兰一手操办,离不得她。
如今"武才人"还在感业寺出家,我并非逃亡,大隐隐于市还是对的。
可我和南英闭门不出,这是我们的默契,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太显眼,不能吸引更多目光。
贵宾的院落无人打扰,连自己的小厨房都有,仅几个新兰交待好的伙计进出,虽然他们不知道我和南英的身份,想必也是信得过的。
这日过午我照例趴在塌上的桌前挑战南英围棋,这局我摩拳擦掌、非赢不可。
从前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不知是我长年在宫里闲来无事下得多精进了,还是南英长年带兵不下退步了,说来胜局也差不多五五平分,于是下棋多了乐趣。
没事下棋、弹琴、唱歌、辩经,这些日子,身虽漂泊,心却毫无挂碍地开怀着。
我偷瞄南英,他脸带笑意看着棋局。
眼见着我要输了这局,我伸手就去拨棋盘想拨乱了棋子,南英快我一步抓了我要拂棋子的手道:"输了就耍赖,是谁说输的人要亲手做菜吃的?"我跳下塌,扭着手挣脱嚷道:"我渴,要喝口水,这局不算!"南英眸色忽深,抓着我的手用力一带,我本就起身没站稳,这一下摔回他身上......一时间天地旋转,我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我已经仰面倒在塌上。
而南英......正在我上方,他的脸很近,鼻尖儿正对着我鼻尖儿,一只手抓着我的手,一只手扶在我的腰上。
离得太近,我看见他的眼里风起云涌,仿若有水波荡漾一般,瞳仁里两个小小的我,紧张地望着他,呆呆讷讷,脸像烧起来一般。
我忍不住揪着他的衣服,和南英从未这么暧昧亲近过,我的心跳扑通扑通,鼓膜里听得一清二楚,就在我觉得我的心快跳出来的时候,南英忽然抿唇一笑,要命......清雅的他这一刻魅惑得让人想要飞蛾扑火。
下一刻,他的唇落了下来......他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辗转,缱绻,珍惜,喜悦,还带了些欲念的味道,从来不知道南英竟是如此。
在我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南英放开我的唇舌,但嘴唇停在我的脸颊上,他呼吸也有些紊乱,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像醉了一般眩晕......我竟然还忽然反应得过来,喃喃傻问:"为什么?"南英闭了眼低低说道:"就是想你了。
"我愣了下,他又睁开眼,笑意深深看着我,"你不是渴了?要喝......口水,那我给你喝。
"我彻底被打败。
红着脸辩道:"我那是说我要喝水,棋局......南英接口说道:"棋局不算!"说着他头也不抬,脸贴着我的脸却伸手拂乱了棋局,哗啦啦......就像我的心。
接着又是扑天盖地的吻,只觉得眩目和沉沦......唇齿相缠,云鬓散乱,颈间细痛点点,仿佛这些年的想念,这些想念在这一刻全变成了真。
南英倾身暖暖搂着我,我只觉得那些委屈和不堪再也不算什么。
衣带渐解,却......笃笃笃,响起了叩门声。
我们两个谁也顾不得去理会,可是叩门声不停,反而渐响。
忽然一阵大声的扣扣扣!我一个激灵,去推南英,他迷乱的眼中恢复了几丝清明。
脸上却是恼意,抱着我扬声问道:"是谁?"声音透着些沙哑,浸透了几丝未得舒解的欲念,听来份外撩人。
叩门声一顿,一声试探般的声音:"少爷?"竟是阿笛的声音。
南英无奈之极低念道:"好个程阿笛,真会挑时间!"我大窘,却心里一喜,新兰也来了吧!赶紧推开南英坐起整理衣衫,南英却老大不情愿地慢吞吞动作,一转念又不快,已扬声道:"阿笛,罚你去院子做伏身纵跳两百个!"我伸手去拽他衣袖,他模糊暧昧地笑,挑了眉看我,我脸更烫,不敢看他。
阿笛声音像卡了壳:"少......少爷......"阿笛卡了半天终于又开口问:是!不过少爷,新兰让我问明空小姐在哪里?我们在她房间找不到……南英哗啦把门打开,他衣衫本也松散了,却任它散着没有整理好,如今房门一开,我们两个都面带桃花,刚才又半天没作声,实在是暧昧非常。
他定是觉得阿笛和新兰不是别人,没什么好避讳,而且好容易到了这一步,让他们知道,我也就不会也不能再躲。
阿笛目瞪口呆,南英却不羁地笑,我有些不好意思,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新兰从阿笛身后走出来,我大喜。
一见到我,新兰连步跑了进来,声音都有些哽咽:小姐……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剩唤我的一句,新兰来到我面前,忽然盯着我的头发,脸有些红了。
我连忙伸手整理,原来我的头发刚才在榻上……有些散乱,我的脸也腾的烧起来,这……我瞟南英,南英原来倜傥淡定的神色忽然变了,眼神有些尴尬、有些飘忽,可仍是从容着。
我忙顺着南英的眼光看去——阿笛身后又落落大方的站着一个人。
姐!我忍不住惊叫出声。
原来不是不盼相见,只是怕,怕再见时对方过得不好。
姐姐笑意盈盈站在那儿,然而眼里的光芒——怎么说呢?讳莫如深。
她先看了南英一瞬,转了头盯着我,看我的头发,看我的衣衫,看我的脸,扫视过后,她笑了笑,那笑意虽是美丽,可我却隐隐觉得寒意潺潺——真是一个最坏的时刻重逢。
南英先出声:明则,你怎么来了?姐姐淡淡的笑了笑,眼底还是没什么笑意:我自然是来看我妹妹。
我走上前去,尽管时机不好,可是那是我的姐姐啊,曾经最疼我呵护我的姐姐。
那么多年只在宫里简简单单的见过几面,彼时已是君臣之礼,姐姐都谨守礼仪,客气而疏离,不曾说什么,二十一年被贬后我就不曾再见她。
如今我离开了皇宫,在太原的客栈里,将要远走他乡之时竟然能再见回姐姐,不是不惊喜的。
我去抱姐姐,姐……我好高兴。
这么多思绪,话到嘴边只剩一句高兴。
姐姐抱着我拍拍我的背,嗯,姐姐也是。
这一刻,我有些茫然,说不上是开心还是难过,激切还是感慨,喜悦还是歉意。
南英站在一旁,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唉,美男阿,劫数☆、第八十七章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姐姐丰满了些,远比上次我见她时气色要好,只是眉宇间隐隐有股戾气,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或者心虚的缘故。
姐姐柔声对我道:"你仍是这么胡来,这么大的事,说走就走,若不是我找到新兰,只怕此生都未必还能再相见。
"姐姐一句话,我便喏喏地像回到年少时做错事的时候:"事出重大,我不愿你们知道,怕牵连你和哥哥们......"姐姐听了眼风淡淡扫过南英,然后是新兰、程笛,再看回我,仿佛在说,他们不是个个都知道个个都来见你?我有些不知所措,为何如今的姐姐叫我有些乱了阵脚?南英见了接过话:"明则,是我不让她说的,武大哥那里我已经去过,他知道的。
"姐姐眉头轻皱,淡淡道:"我问我妹妹话,你着紧心疼了?"我面色一紧,下意识地咬了嘴唇。
姐姐看着我:"你是先皇嫔妃,就这么走了,要枉顾自己的性命,又置武家人于何地?"我一颤,嘴唇咬得更紧,这正是我最大的担忧,这也是我不放心远走的原由。
南英面色沉沉,冷了声音替我答道:"明空虽是先皇嫔妃,却于宫外出家,过一阵子便可宣称病亡,只要安排周密,便脱身无虞,你担心得有些多了。
"姐姐却只对着我说道:"南英不清楚,难道明空你也不知道?长安城里那个位子上,尊贵却同样痴妄人难道不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大惊,惊呆了,为什么姐姐会知道?难堪,太难堪,为什么要在南英面前说......南英面如寒霜,周身冷意尽显。
我微扬了头,才能略为摆脱被姐姐当面说破的难堪。
我心里翻涌,似有滚水在烫,却强自撑着说道:"姐,你在说什么!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你怎么知道他后宫三千就放不下个以不相干的我?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执着着过去,不肯放手。
"姐姐仿佛被扎了一下,露出苦涩的神情,道:"是啊,我不过是落花有意,可流水无情,我早该忘了,忘不掉便是我活该了。
"我听了心里刺痛,我怎么可以在姐姐的伤口上撒盐,太卑劣。
还未等我愧疚散去,姐姐的苦涩便稍纵即逝,尖锐问道:"你不知道我说什么?你在当今皇上的龙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说不知道?你敢说他不是对你不肯放手?"姐姐转脸对了南英:"你知道么?你宝贝着的人也是新皇惦记着的人,他们两个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你还指着新皇放过她,放过你,以后能放过武家?"我听了有些发颤,这下都知道了,他们都清楚明白地知道了......南英面色青白,冷冽道:"那又如何?如今明空在我身边,要娶她的人是我,难道李治有办法拿我如何?"姐姐忽然笑起来,春暖花开,眼底也是笑意,却让我害怕起来,她说道:"呵呵,原来你竟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好,那明空跟你走了我也放心了。
"我怔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只是试探南英?拿着这最后的底线来试探?南英眼底也疑虑重重,看来想必和我有同样想法。
可是此刻我顾不得多去想,我更在意南英……南英他,他会难过吗?会心痛吗?我虚弱地对姐姐道:"姐……你,你别担心我,也别担心武家。
他几年内都不会难为你们,再过几年,淡了,他也就顾不得了。
姐姐似是不忍我的疲惫,摸摸我的头发,说:这是你要走的路,姐姐希望你无论如何都可以慎重。
我点点头。
我转头直视南英道:"你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我也并不在意,那并非我所愿。
"我无所谓地笑,姐姐诧异惊怔——似是不相信一个女子也会不在意。
可是南英却了然,他的温和了解表情,让我鼻子发酸。
我吸气,接着道:"李治他不会为难武家,却确实不会轻易放过我,你真的还要带我走么?所有在朝廷和你有关系的人,同你出生入死的部下手足,都不顾了么?"南英看着我,目光里只有心疼和保护,说:你以为我之前不知道么?我呆住,李治看你的表情,别人看不出,难道我看不出?他在朝堂上的固执坚持,李泰的无奈退让......明空,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如今终于近在咫尺,我还在乎别的?说完他侧目看了姐姐一眼,然后目光全然锁在了我身上,浓浓的再也化不开。
姐姐有些颓然,未置一词便退出了房去。
新兰拉着阿笛也退了出去,临出门新兰回头道:"小姐……对不起,我不知道大小姐她还......但小姐,你是最好的,这天下最好的!"我对她温暖笑笑,他们关了门,世界只剩我和南英。
静默接着静默。
我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他。
南英的眼睛深邃极了,像浩瀚的海要把我吞没,像繁星漫天的夜空——蓦地让我想起了多少年前在峨嵋山时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个星空。
他忽地抓住我的手,一扯,把我拥到怀里,轻轻却坚定地,带了一丝乞求说道:"明空,嫁给我吧......".......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前一瞬冰天雪地,这一刻姹紫嫣红。
此生第一次有人要我嫁给他。
是那个樱花树下谪仙般让我仰视的男子要我嫁给他。
南英要我嫁给他。
"好。
"----------尘沙飞扬,茫茫戈壁,放眼望去皆是黄色,天地间仿佛只剩了我们。
马车将至敦煌就是这样一幅让人目瞪口呆的景象。
不久以后我们就将要出得这春风不度的玉门关,虽然西北荒凉,但之于我这大概是极美极壮丽的景象。
人对美景的欣赏程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心情。
再有几个月,我们出关到了楼兰,说好就要成亲了,这时只怕地上有棵小枯草我也觉得是美的。
姐姐坚持要和新兰一道送我们出关,都一路跟来了敦煌。
我们到了敦煌城,打算要在敦煌待几天,筹划好便动身西去。
新兰格外依依不舍,整日不离我左右,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只有她时时陪伴在侧的旧时光。
可我还是交待了很多事情给她,唐门如今在敦煌的生意成了唐门贸易的前站,马虎不得。
当然多年下来新兰早也是得心应手,只是冲我噘嘴撒娇罢了。
腊月初五这天,我们打算初六就动身了——姐姐却忽然病了,风寒缠身,高烧不退。
南英和新兰都认为我们应该按计划上路。
可我于心不忍----姐姐已经吃了这许多苦楚,又因为在寒冬季节来到西北苦寒之地,不能再在她病中把她丢下不理。
姐姐一高烧便是三日不退,等她终于缓过来我决定要走得时候,我终于再也走脱不得,这正是白小川亲带了御前侍卫和西北军出现的时候。
那天原本晴好的天空忽然风云变幻,转瞬间就是雷电交加,一闪一闪,轰隆隆的,响得人心慌。
彼时恰好近处一道炸雷劈了下来,白小川带了士兵出现,瞬间浩浩荡荡在城门口围了我们坐的马车。
白小川独自走上前来,雨开始下,忽地仿佛倾盆一般,不管不顾地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席卷。
大雨中,南英握着缰绳的手几乎僵住,我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才没有立刻长剑出鞘,出手杀尽围剿我们幸福的这些人。
白小川风尘仆仆,水幕里煞白了一张脸,身后的侍卫把刀架在姐姐和新兰的脖子上,杀意森森,他们一字排开站在我眼前……白小川走到我面前,跪下,朗声道:娘娘,您不能走,您走了,咱们都活不成的。
我身子微微发抖,心里悔意滔天。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陛下让奴才转告您,若是你走了,他此生也没有指望,定然会让所有娘娘关心在意的人都不好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放过!呵……这么残忍的话像是李治会说出来的,他到底是发现了。
白小川,你也敢带了人堵到边塞来……你全然不惦念所谓的恩情了?我质问他,做最后的挣扎。
白小川叩首,不卑不亢道:娘娘于小川一家有恩,小川磨齿不敢忘。
可士为知己者死,小川只能选择忠于陛下。
娘娘,陛下他……他其实也很可怜,娘娘为什么不能好好睁开眼看看?我睁眼看看?为什么上天不睁眼看看?这些和我都无关的,这不是我的命!我不信!我好似疯魔了一般,这雨让人疯狂还是这人世?我忍不住大声问南英:你说,这是我的命吗?以后还要有多少到底还要有多少?你知道,我不是她,我根本不是她,凭什么这一切要我来承受!南英,我只想要作我自己,和你一起作我自己,为什么都做不到?南英面色灰败如土,他低声说:我原也不信,可是明空,几次三番,几次三番,我们要改变命途,可终究做不到……如今我信了。
我喊道:为什么信了?我偏不。
南英说:那你要看着新兰明则他们死吗?你要看着武家满门寥落?我摔落在地,原来这一切都已经写好,所谓幸福和自由,只是镜花水月。
我想要守护的越多,会失去的东西就越多,就越是不能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和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过想过的生活。
佛家只教我们要勘破、放下,却没有教我们放不下时该如何。
如今放不下时,我只能伸手去抓更多,抓住了,也许我就有能力守护我要守护的人了。
只是南英,强大得几乎无所不能的南英,我许嫁的南英,要亲眼看着我沉沦其中,不得逃脱。
而最终不得逃脱的,恐怕也不只我一个人……作者有话要说:我太坏了。
大家要打分啊,不然就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