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治半拖半抱地,竟然也逃出了勤政殿……宫里人多嘴杂,李治不敢继续抱着我,可似乎又不放心我此时的状态,只是跟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我跌跌撞撞一路走,一路走,可是却不知道该走到哪里。
这么大的皇宫,这么大的大唐天下,这么大的世界,我却无处可去。
一切都让我觉得荒唐,荒唐得可笑——爹爹的死,子衿派的杀手,子衿把我召进宫,南英也知晓爹爹的死因却这么多年什么也没说,大哥查了这么多年却总也查不到结果,大唐的开国重臣长孙无忌、房玄龄……还有李治,讨厌我的李治,请南英和我一起喝酒的李治,醒来时在我身边的李治,阻止我冲进勤政殿的李治,此时跟着我的李治……走到没路可走,抬头发现是个荒废的院落——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我蹲下来,坐到台阶上。
深深的夜,深深的哀凉……原来一切都是假的,究竟还有没有什么是真的?我呆呆坐着,眼睛干涩,没有一滴眼泪,我把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起来。
听说人在受伤、真正感到难过的时候喜欢把自己蜷缩起来向右依靠,因为这是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是一个唯一让人有安全感的姿势。
从前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直到此刻。
此刻如果我不这样做,我觉得我下一刻就可能会难过无助得死去。
李治也在我身边坐下来,他默默看了我一会儿,终于开口:贡酒里我下了迷药。
……我本来是打算把你和江夏王凑在一起,让父皇撞个正着,这样你就彻底被父皇厌弃了。
可是你醉倒之后,我把你抱到床榻上,我改了主意,我不能再让别的男人碰你。
……你以前不喜欢承乾哥哥,想来对太子这个称呼印象不好,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太子殿下’,这是我最恨这个身份的时候。
……你对父皇悉心照顾,和他默契相处、情深意切,你对四哥的关心比对自己都多,你和江夏王从小一起长大很是熟稔总是记挂,你连对宫里的下人都很和善客气,可是只要对着我你就是横眉冷目,全是挑剔。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四哥的画里,四哥对着那幅画叹息。
他从来都是不可一世、傲视天下,可那时他脸上的仰视和迷恋,让我不明白,可也让我记住了。
后来我十一岁那年在中秋菊宴上看到你,你在众人面前不管不顾地唱《菊花伤》,跳那淋漓尽致的一舞,我就明白了四哥看着那幅画时的心情,可是我不心甘,你不过是个女子。
……后来,我怨你,讨厌你,这么多年……我如今明白我只是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记住你。
……你随父皇出征,军报一道道传来,军中我的心腹的信一道道传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怕你逞能,怕你受伤。
结果你还是受了重伤,你差点死掉的时候,我也不在你身边。
我那时想,我大概命中注定和你无关。
……我的人查到你和武吉祥飞鸽传书,那种亲密,你怎么能再给第三个男子?父皇,四哥……你究竟还要多少?后来承乾哥哥来了长安,武吉祥甘心受死,承乾哥哥也去了……我就知道我错怪了你。
可是你一定恨死我了…………与其让你恨我,我想我直接毁掉你好了,父皇厌弃你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再也不会那么骄傲了。
可是最后一刻,我还是狠不下心,而我自己也陷了进来。
李治颠三倒四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我终于抬起头看他,有些茫然,道:"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次终于轮到他:"......我轻轻道:"皇宫这个地方太让人害怕了,多疑心狠的皇帝,阴险无耻的太子......手段毒辣的权臣。
它拿走了我太多再重要不过的东西,我十年的岁月,我的自由,我爹,吉祥,南英,大哥......还有我的心意......而我从来不属于这个地方,我待在这里干什么?"我喃喃地问他,可我并不是真的想问他,只不过他恰好在身边,而我刚好有这个问题。
其实也这不是个问题,只是心生去意的一个反问。
我管这天下作何?我管它天道命数如何?我只想离开这鬼地方,我的命只想由我自己来定。
可李治却真的回答了我:"你必须待在这里。
你爹的仇你不想报吗?父皇也许动不得----你大概也不想动,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呢?你打算放过他们?"我还是茫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想了想又低声说:"爹爹临死前要我答应他不许报仇,他说那是大哥要担心的,我该离开武家,有我自己的幸福。
他那时就已经知道了罢,长孙无忌、房玄龄、程安化、背后的皇上,他都知道的。
"李治急道:"你大哥怎么斗得过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更何况他如今还不知道......""那就不要让他知道,那样大哥或许可以过得更好。
"我打断李治的话。
"你以为你大哥不知道,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就会放过他吗?当年你爹是先帝的开国近臣,他们是父皇的近臣,只是如此便不能相容。
如今你在,父皇宠你,他们投鼠忌器,若你不在了,你大哥还有几分活路?"我摇摇头说:"我会劝大哥离开朝廷,大哥也许会听我的。
"李治急道:"你难道有办法告诉他实情,然后要他走?"我不答话,我为何要和李治争论?我不接话反而问道:"昨天你把南英弄到哪儿去了?"李治表情阴郁道:"差人送他回府了。
""哦,"我说,"你可以走了。
"他看着我,我继续说,用冰冷阴狠的语气:"再也别让我见到你!"不顾李治是否跟着我,我回了钟庆宫,珠月见我回来,很惊讶,忙问:"娘娘不是留宿在皇上那儿,差奴婢回来吗?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回来了?"我仍有些恍惚,对她道:"不要惊动别人了,珠月,你给我备些热水,我要沐浴就寝......"我眼神涣散地仰面躺在床上,看着重重叠叠的幔帐……我和子衿之间,在今夜彻底结束了。
我不想不愿意,可也完全没有办法。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已太多,太重,只有结,没有解——他从阿泰那里抢来我时他心里留下的刺,阿泰的夺嫡失败和离去,吉祥和承乾的死,我于君王之外失身,父仇家恨,没有一样可以放下。
我怎么还能继续对他巧笑倩兮,看他满目宠爱地望着我?怎么还能在他怀里汲取温暖,把他当作此生的依靠?他曾为我不顾生命,我曾为他甘愿身死,到如今还怎么能两情久长朝朝暮暮?就算我狠不下心做不到为爹爹报仇,我也没有办法继续欢颜以对,我更不能继续作他的女人。
如果这是灭顶的洪流,我情愿一次性窒息而亡,也不愿浮浮沉沉地挣扎……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了明空。
我写得很郁闷的说,要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