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地知会了南英,跟着扎实罗一道去了后殿,一路上我瞥了南英很多眼,但什么都没说,南英直无奈的摇头。
扎实罗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刚才在殿上看程先生面无异色,程先生如何得知我家主子是国主的?"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并未通气,并不是只把我埋在鼓里。
南英笑笑对扎实罗道:"你家主子气质非凡,听闻松赞干布也是这般相貌年纪,又识得大唐语言,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心道鬼才信你,我反问扎实罗:"你家主子怎么知道我们是谁的?一开始就知道吗?"扎实罗回道:"扎实罗不敢代主子妄言,不过主子昨日回来才知的。
"我听罢不言,只是跟着扎实罗走,然后在后面扯扯南英衣角,用气声说:"你是不是看他的面相推算命格知道的?"南英微不可察对我点了点头。
我又白他一眼,他冲我苦笑了一下。
见到颂赞,我规规矩矩的请安:明空参见松赞干布!颂赞对我们和气的笑笑,却有一瞬目光幽深地说:明空来拜我,不知哪一天我会拜明空?我心下惊诧,这是什么意思?大哥知道我们是唐朝的来使,难道就不认我们了不成?我知道颂赞不是这样的,他是我那个心胸宽广,气象山河的大哥,尽管他首先是个君王,还是个少年就一统吐蕃国的有为君王。
但是我始终认为,想要成大事的人,走到顶端的人,心里必须有大善,其他的权谋手段都只是辅助,不然只能失了人心,落了下成。
颂赞低头一叹,过来扶我,把我们让到椅子上,明空,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犹豫,这样的神情,还是第一次在颂赞身上见到,我昨日回来,派人查了你们的身份。
本来朋友相交,你我又有过命的交情,我不该相疑。
但是……他又一顿,昨天慧见法师见到你所说的话,之后的梵语,小和尚翻译不得,但是我从小修习多国语言,却知道法师说了什么:世有梧桐,有凤来栖。
不舍不得,不痴不智。
浴火涅?,重生不灭。
贵极天下,翱翔九天。
千年不得见的龙凤齐身之命。
明空,我听了当然好奇,你究竟是谁。
是不是有一天,你贵极天下,还会记得我们今天的情分?我听了只觉荒唐,颂赞干布也会信这一套说辞?这似乎是江湖术士的夸张之词,从一个高僧那里听来,我确实大感意外。
我看向南英,只见他怔楞在那儿,显然也很吃惊。
我淡淡地笑了下,问颂赞:大哥知道了我是大唐来的利州都督武士彠的女儿,怕是失望了吧。
我摊摊手,轻松道:我哪有可能什么贵极天下,大哥倒是贵极,我最多以后会变成一个很富有的人。
我想到吉祥来信说到唐门生意蒸蒸日上,进账无数,还是很得意的。
颂赞见我毫不在意,有些无奈,但也有些心安,道:我知你是利州都督的女儿,一点也不意外,你和南英都是出众的人,又最近才从大唐而来。
我没有深想,是觉得你们人品贵重,非常难得,希望能够以真心相交。
其实自我父王在我十三岁时被害,我登基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交到真心的朋友了。
那天南英对我说,我留住了他人生的一段奢侈,与你们两人相识相交,又何尝不是我的一段奢侈?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明空能一直当我是大哥,南英当我是挚友,我们之间只有情谊,没有利益权谋。
我听颂赞如是说,不由泛起一丝心疼,世人都称赞颂赞干布少年成就,一生辉煌。
可谁又知他背后又有多少无奈何辛酸。
我郑重地点头:大哥,一定会。
南英也是上前去,用力拍拍颂赞的肩膀,丝毫没了之前的谨慎,不再是只有敬没有亲的感觉。
我看着他们,心想:其实南英和颂赞都是很像的人呢。
我们在吐蕃暂住下来,父亲和其他来使官员要忙着建立贸易往来,与吐蕃当地的官员商户,日日开会议讨,也要亲自去林场视察木材,去藏药采集的山区亲自确认检查——任何差事一旦是皇差,涉及国家,大概是无论都马虎不得的。
我时时找了颂赞和南英出游,加上新兰,阿笛,扎实罗,我们像是一群好友,游山玩水,野餐郊游,我们去了藏北的草原,去了高原圣湖纳木错,去了藏东南的林芝,我竟然在唐代,见识了中国第一美的圣山南迦巴瓦峰。
我知道无数好玩的花样,总是能给大家带来新鲜有意思的东西。
我也常常和颂赞南英谈论社会政治,我尽量地把一些先进的观点灌输给颂赞——比如此时吐蕃只有语言没有文字,我建议他建立自己的文字;比如我告诉他发展农业的重要性,还有佛教对这个国家发展的作用。
一是希望对他治理国家有帮助,二是希望西藏能够发展成一片繁荣祥和的地方。
但我也会有所保留,不敢说得太多。
我来到大唐的三年一直没有关注过的事情,我现在需要注意了——我遇到了松赞干布这个历史上的人物,莫不可以因为我做了什么改变历史进程,如果历史改变了,原因不存在了,我的那个时代,包括我会不会都没有了呢。
我不知道时空的原理,到底是平行时空呢,很多不同的行为导致多个时间线的发展,还是只有一条时间线,一旦改变了起因,就改变了结果。
我不敢冒这个险。
我们在贞观九年的五月到达吐蕃,九月我们启程回大唐时,吐蕃已经是一片寒冷。
松赞干布——历史上吐蕃王朝的开国之君,我的大哥颂赞,站在逻歇城的城头,远望目送我们而去。
我在马上回头看他,我知道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繁荣的国度正在等待他建立和作为,可是他那伟岸而又孤傲的身影,却让我视线模糊了。
我忆起他爽朗的笑声、明亮的眼睛、温和的神情、从藏獒口中救下我的英勇果敢、他少年起就要一个人奋斗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我想起了,我从他身上看到的,一个人想要成功和开怀所需要的东西,我是多么感谢命运,让我认识了他。
唐代的逻歇是个比现代的拉萨,更让我值得一生留恋的地方!我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逢,只是拨了马头,向着城头,大喊:我会一直记得逻歇,记得这里的情谊,我会为了我人生里的奢侈而开怀!尽管很远很远,但我知道松赞点了头,我也知道他一定是温和赞许的表情——他一直都能懂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