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025-03-22 06:42:17

不渡最后是怎么回答的,谢殒没去理会。

他在听到芙嫣的回答后就撤回了所有神识。

他的身影消失在禅房里,顷刻间出现在仙界洪荒内,上神误入也会被挤压到神魂破碎的洪荒裂隙只对他开放,他在里面做什么都不受影响,也不会惊动外人。

所以他在这里可以任意发泄。

他悬于空中,在一片灰蒙蒙里放空,来之前明明满心压抑到极点的情绪,来了之后突然又平静下来。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空中飘着,风吹动他的长发和衣摆,他开始一点点化作水珠,逐渐消失在裂隙里。

一汪清泉中缓缓露出他的脸,他站在泉水中央,隐忍着咳意,眉头紧锁,似被什么困扰,但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习惯性皱眉而已。

他低头望向水下的自己,血脉中的黑色逐渐消散,但他不能待太久。

时间流速不同,人界此刻可能已经过了数个时辰。

所以,不管芙嫣要和不渡做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吧。

……结束就好,结束他就可以继续自己骗自己了。

就像在秘境里那样,她要力量,他就给了她,她带着足以压制不渡的修为离开,会与对方做什么他已经可以想象到。

他刻意不去看,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事后也不去思考这件事,就不用面对他们可能什么都发生过什么的事实。

谢殒闭了闭眼,脸上不时有水珠坠下,他嘴唇有些发颤,其实有些不想回去面对,可他不能不去。

比起这些事,还是她的安危更重要。

他没关系的。

她想怎么做就这么做吧,只要还能站在她身边,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人界伽蓝殿里,其实芙嫣早就回来了。

老生常谈的问题,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她真的不会做什么。

她的问题不渡没用言语回答,但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

他笑了。

芙嫣现在都还记得那个笑,他后来又仔细给她处理了掌心伤口,因着元和法师找他就先离开了,她也就回来了。

回来发现谢殒不在,她四处转了转,寻不到他的踪迹,就猜到他可能是离开伽蓝殿了。

他贵为仙界帝君,能自由出入这里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但她有点在意地面上的血迹。

她回来时风寒溪已经不见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滩血迹,血迹中间有些模糊的血肉。

肉块的大部分被带走了,只留下一点痕迹,看不出原本是什么。

她仔细研究了一下,实在研究不出来也就作罢,只等谢殒回来再说。

她倒不担心他,因为她很难想象到有什么可以真的伤害他。

只是他回来得有些迟,一直到傍晚时分都还没归来。

芙嫣没有干等,一直在打坐修炼,熟悉如何驱动操控体内灵力和火焰,所以等得并不辛苦。

夜深的时候,谢殒终于回来了,他悄无声息地出现,芙嫣却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你回来了。

谢殒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他看上去气色不太好,不过他一直都气色不好。

他不说话,芙嫣就自己说:我等你很久了,你去哪了?谢殒看过来:等了很久?芙嫣指指窗外:白天到深夜,不久吗?他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感觉到你的神识之后很快就回来了——那是你的神识吧。

谢殒面色有了些波动,多了一丝生气,至少像个活人了。

是我。

他慢慢道,解决了风寒溪,便想看你在哪里。

那你之后又去哪了?她指着地面,血迹怎么回事,我没清理,担心是有什么用。

他垂眸看了看:是他的血。

猜也不是你的,你的血我见过,是带着金色的。

她说到这微妙地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是何种情况下见过他的血。

谢殒也缄默下来,两人一时谁都不开口,难言的气氛荡开,最后还是芙嫣主动打破沉默。

说说吧。

她从小榻上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谢殒便将风寒溪的情况一字不差地全都告诉了她。

这样。

她点头,和我想得差不多。

谢殒没出声。

芙嫣想了想道:既然你走的时候他还在这里,那他后面离开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带走的?她猜测着:他那种状态自己走不太可能,那就是别人带他走的。

那种情况下带走他的,如果不是他的心腹,就是……她望向他的眼睛,发现他在走神,他竟然走神?他也会有走神的时候?芙嫣诧异地看了一会,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谢殒望过来:你和不渡,你们……他想问什么,但却最终没说出来,只别开头,肩上长发滑落,遮住了明暗交错的侧脸。

我们什么?芙嫣追问。

谢殒:没什么。

你继续说,我在听。

芙嫣看了他一会才道:如果不是他的心腹将他带走,那就是对他施了契约束缚的人带走了他。

他说不出那人的名字,但能拿到穷奇的毒,定是泯风的人。

谢殒慢慢说,束缚的图案我看见了,是魔族与他定的束缚,应该是穹镜。

穹镜……芙嫣听说过的,魔界魔帝。

竟是魔帝本人。

难不成他在伽蓝殿?芙嫣紧盯着谢殒,谢殒思索着她的想法接着道:不必担心,他若本人在这里,算是自投罗网。

他转过身:我去寻他,寻到再交给你处置。

穹镜肯定还是通过血继之术入的伽蓝,混在他们之中,只要不是被血继术种下太久的,他都能用灵识感知,等找到那具躯体,打个半死送到芙嫣面见让她解决就是。

这样也算是她自己报了仇。

只他没走几步就被芙嫣拉住了。

不用这么急。

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她反而不着急了,若真是魔帝本人在此,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他与那灵体勾结,不单是要危害人界,肯定有更大的目的,搞不好就是祸乱六界,现在去杀了魔帝能报我的仇,但会中断这条线所。

谢殒凝眸注视她。

不如先暗中调查,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又都是哪些人,连根拔起,一劳永逸。

……好。

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芙嫣也不意外他这个回答,只是在他沉寂下来时,突然来了句:你以为我和佛子会做什么?谢殒嘴唇动了动,眼神也闪到了别处。

你以为我会和佛子……所以你离开了。

她面露恍然。

他还是没说话。

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芙嫣似笑非笑地坐到一边,盯着他看了许久。

半晌,她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这地方就和之前在秘境里时一样不合适……所以。

此话一出,谢殒猛地望了过来。

不合适?他眨眼至她身前,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口,呼吸微乱道,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芙嫣视线划过他抓着自己的手,顺势勾了勾他里三层外三层的锦衣。

谢殒喉结滚动,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词。

太难得了,让高屋建瓴的仙界帝君如此,她可真有本事。

能有什么意思?她漫不经心道,这很难理解吗?谢殒眼睫轻颤,长睫浓密而卷翘,他真是生得处处都好,没有一处不符合她的审美。

……你们从来没有过?他用词极隐晦,但芙嫣还是明白了。

她笑了:你以为我们有过了?她想了想,了然,在秘境里,我拿了你的传承去找他的时候……你不是就在墙后面吗?你没看见?谢殒紧抿唇瓣。

芙嫣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突然凑得很近,他眼底是她放大的倩影。

他屏住呼吸,垂眸凝着两人贴着的鼻尖以及快要挨上的唇瓣。

你那时像这次一样跑了?她扑哧一笑,好闻的气息弥漫在他鼻息间,你真的是……明明以为她已经和不渡……但还是一直跟在她身边。

倒也不是她觉得和别人做那些事有什么,只是……她看着谢殒,他只是凝冰君的身份就已经足够高贵,更别说真身是仙界帝君了。

这样高高在上,该在九重天上俯瞰众生的人……别人或许能委曲求全,但他这样的……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你就这么爱我?她突然对从前有了点兴趣,我以前是什么人,对你做过什么,让你这样爱我,恨不得……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她利用的工具人。

我以前不想知道这些,也不在乎。

芙嫣嘴角噙笑看着他,但我现在有点想知道了。

她表示了难能可贵的关注,可谢殒却仿佛一言不发地撤开了。

他远离她,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芙嫣也不在意,托腮想了想:看来不止我对你做过什么,你还对我做过什么。

她漫无边际道:该不会是我以前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后来我对你做了一些事,你又喜欢我了,但我失去了记忆,不喜欢你了……别说了。

谢殒突兀地打断她,她真的太聪明了,很容易就能将一切想得清清楚楚,他真不希望她再想下去。

看来我猜对了。

芙嫣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他的背影,尤其是在他披着墨发的腰臀部停留了很长时间,如果真是这样也算可信,毕竟我的眼光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变。

不及谢殒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她就已经出去了。

她在窗外丢来一句:我去探探风声,看看那家伙在哪儿,你在这里疗伤吧。

谢殒想跟着,但芙嫣说:别跟来,不想看见你,以前不喜欢现在又喜欢了,凭什么?不会给你机会的,死心吧。

她其实不太有过去的感情,但联想到是怎样的过去之后,心里还是产生一种厌恶。

这不妨碍她会继续和谢殒合作,达成所愿,但在这个基础上,她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了。

睡也不想睡了。

那具身体……很舒服,但不需要了。

走出客院,芙嫣隐去身形走在夜幕里的伽蓝殿。

她琢磨着魔帝扮做伽蓝佛修的可能性不高,她在秘境里见过浮雪身上的东西,料定那就是穹镜,对他的性格和气息有些了解,想来多看一些各仙府的修士,就能有一些发现。

而且风寒溪很大概率还和对方在一起,那就更好分辨了。

正想夜探各仙府客院,就发现有个白色的身影提灯而来。

其实修士到了一定修为,夜视能力会很好,多黑的晚上都不耽误看东西,但那人还是提了一盏灯。

他步伐稳定,白色僧袍纤尘不染,昏黄灯光下英挺慈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阵风吹过,路边青竹摇晃,红墙绿瓦的古寺里白色身影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佛子?他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正这样疑惑着,不渡忽然看了过来,定在她所在之处,微蹙眉头,音色冷清道:谁在那里。

很难见到他这副模样,慈悲都少了几分,竟有些……英武?芙嫣意外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现身了。

见到她的一瞬间,不渡身上所有的冷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沉溺般的温和。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他走上前,声音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芙嫣说:佛子不是也没休息。

她问出心底疑惑,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顿了一下,垂下眼说了一句令芙嫣觉得震惊的话。

担心你的安危,来确认一下你是否安全,否则无法入定。

……她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话谁说她都觉得很正常,唯独佛子,他怎么会说?他那样的身份和性子,怎么可能这么直白说出这样的话。

但……只是担心的话,倒也不算过于离奇,还是可以接受的,可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凌翾道君也在伽蓝殿内,我担心他再纠缠你。

他声音低了不少,我想了很多理由,但刚才看见你时忽然发现,我可能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而已。

芙嫣微微眨眼,许久都没说话。

他也不急,他其实是非常有耐心的人,就像小时相处的那一年里,她没有安全感,很难带,他总是不厌其烦,什么事都能容她。

终于,芙嫣找回声音,却并未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冷静道:我要去做正事,这些话有机会再说。

她抬脚要走,不渡不曾迟疑地跟上。

这里是伽蓝殿,我比你更熟悉。

他在她身后说,你要去做什么,我帮你。

芙嫣抿了抿唇:真想帮我?他不曾迟疑地应声。

不怕我是要做坏事吗。

你不会。

芙嫣觉得有点好笑:我之前可是差点杀了符离,后面没杀,却也把他废了。

那是他罪有应得。

不渡突然想解释什么,那时我不希望你杀他,只是不希望你因那种人手染鲜血,影响修行。

可我早晚是要手上染血的。

芙嫣回眸道,我一直想要报仇,佛子肯定最清楚,我这双手干净不了的。

不渡没再说话,他确实知道,也没立场劝她什么。

难道还要在她手刃仇人的时候,喊一句不要杀人?其实这也没什么需要纠结的,她的仇敌是魔,不是人族,性质是不一样的。

除魔的话……有我在。

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摊开展现在她面前,你可以干净的。

我可以帮你。

芙嫣收回了视线,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这是继谢殒之后第二个愿意帮她的人。

与谢殒不同的是,这是个她在意的人。

她几次张口又几次合上,许久才说:你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了。

人活一世,图个安稳和得道,她都明白的。

若非深仇大恨,若非穷奇都一脚踩进人界了,谁会想着挑起争端,拼着你死我活?没有人。

战斗就意味着流血牺牲,她是注定要走向那条路的人,别人和她不一样,做不到她那种程度。

不渡不需要牵扯进来,他和人界其他修士同进退便是,无需掺和她的事。

他只要干干净净做他的佛子就好。

所以她离开之前只留下一句。

我自己可以。

不渡还想去找她,她肯凝冰君帮他,却不肯用他。

她似乎最看重他,可有时的行为并不是那个回事。

但腰间玉牌滚烫,是元和法师召集人连夜议事。

怎么这个时候要议事?不是定好了明日早晨?不渡不得不赶回去,在进入议事堂的时候,看见了坐在照夜宫位置上的谢殒。

他在这里,风寒溪却不在。

谢殒也看见了不渡,他扫过他便收回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佛子快坐。

元和法师唤了一声。

不渡走过去坐下:怎么这个时候召集议事,可是又出了什么问题?没有。

凝冰君突然决定此刻议事,诸位便都赶过来了。

是谢殒的要求。

不渡又去看他,可他再也没看他。

不渡不知内情,当然不明白谢殒为何这样做。

谢殒一个个看过在场的众人,他要找到穹镜的继身当然很容易,闭目用灵识感受一下就是了,虽然穹镜这次一定会很小心,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但也只是需要他花费一点精力和时间。

但芙嫣不需要他。

他若执意如此,只会惹她厌弃。

她现在估计连看都不想看见他。

那他就只能用这种方式帮她了。

将所有人连夜召集过来,看谁没有过来,那个人就很可能是穹镜的继身,毕竟他还和风寒溪在一起。

哪怕继身来了,也得想法子安顿好风寒溪,有他在,继身想将风寒溪带出伽蓝殿必会被发现,那就只能藏在伽蓝殿某处。

人都聚在这里,芙嫣就能去找找到底藏在哪所客院里,或者哪里有魔的结界法阵残留,那就知道继身属于哪所仙府。

实在不行还可以到这里来,人都聚在这里,她若想分辨谁是继身,既不会打草惊蛇,也更安全。

芙嫣听到风吹草动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她不得不说,他是真的会拿捏分寸。

停在照夜宫的客院外,她如今修为高,闭目感受一下就知道这里没有人,全都去了议事堂。

下一座就是剑元宫的客院,那里面还亮着灯火,是有人留守。

她无声靠过去,自外朝里望,看见了窗户上的剪影。

那人坐着轮椅,是剑元宫的蔽月君玉衔涯。

议事堂里,谢殒看着缺了一人的剑元宫所在,问:蔽月君何在。

齐宫主拜了拜说:衔涯腿疾发作,留在客院休息了。

一个双腿残疾却能修至剑修巅峰的修士……剑元宫客院里,一道红光潜入结界内,没引起任何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