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云环之死

2025-03-25 12:51:45

靖王从案头抬起深紫色的眸子,白玉指节拈着的朱笔一顿,问面前梳着双平宫髻的豆蔻少女,听闻云环那丫头不中用了,你准备换掉她?君敏心静静立于案头,捻袖研墨,道,据说与王副统领私下往来密切。

云环是母亲娘家带过来的人,算是母亲的心腹,倘若真出了事儿怕影响不好。

闻言,靖王抬眸直视敏心,知道她定是猜到了什么。

遂温和一笑:要如何处置?云环年纪不小了,敏儿寻思该给她找个夫家,还请爹爹指婚。

嗯,将其送出宫去的确是上策。

敏儿想必有主意了,打算将她配给谁家?君敏心想起那日王守德竟旁若无人的从母亲寝殿出来,再加上前世十四岁时母亲联合王守德叛军造反逼宫的事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从她脑海一闪而过——通奸!研墨的手一顿,她静默半响,方决然道:女儿斗胆,请将大宫女云环配给禁军副统领王守德王大人为妻!王守德?!惊诧。

靖王朱笔一抖,在锦帛文书上划开一条鲜红的血痕,仿佛一道扭曲的伤口。

清幽雅致的朝露殿内,鼎炉焚香,瑞脑销金兽,用的是上好的龙涎。

靖公主君敏心身穿素莲裳牡丹裙,倚在舒适柔软的蜀绣小榻上,恰似风拂过碧波的出水芙蕖,恬静柔美,清清落落。

云环绞着袖边跪在一丈远处,垂着头不断地瞄着榻上的美丽少女,神情忐忑不安。

君敏心伸出一只削葱般嫩白的手来,指着一旁的小绣墩子道:坐罢。

奴婢不敢!意料之中的反应。

君敏心轻笑,往案桌上的小炉里添了一段香,用一贯悠缓轻柔的语调道:云环,你在我身边呆了多久了?云环战战兢兢道:奴婢是王妃的陪嫁小丫鬟,七岁入靖宫,十岁便来朝露殿服侍公主,如今已有十年。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蹉跎?如同低低喟叹飘来,君敏心做出一贯的淡笑来:二十岁,正是一个女子桃之夭夭的年纪,掩埋于深宫实在可惜。

今日我同父王商量了,听闻你与王副统领素来交好,不如……故作的停顿,让云环原本就忐忑的心一下悬空,没了着落,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下一刻,君敏心漂亮的黑眸一转,投向地上跪伏的大宫女,不如,将你指配给他,大宫女的位子由金兰、木槿接替,如何?恍如一道霹雳在头顶炸开,云环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如纸。

殿下,奴婢不嫁!脸上惊诧与惊恐交加,云环几乎尖叫出声。

君敏心佯作诧异道:都说你与王副统领情投意合,多次花前月下蜜言耳语,我道你俩两情相悦,有意玉成此事,怎么你这般反抗?难道,此中另有内情?闻言,云环原本苍白的脸又白上了几分,连唇瓣都没了血色。

她颤抖着身体,狠狠磕头,急切地辩护道:殿下!公主!这十年来奴婢把主子您当亲妹妹疼爱,亲眼看着你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奴婢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别让我嫁人!求您了!我也曾把你当亲姐姐看待,可你呢?你何曾把我当主子看待!主子?云环,恐怕你的主子不是我,而是居住在来仪殿的,我的母亲大人吧!君敏心静了片刻,方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来,温和低婉的声线蓦地提高:你瞒谁也瞒不过我的,云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王守德密谋的勾当!云环磕头的动作明显一顿,散乱了宫髻的头颅久久垂在冰凉的地上,连发丝都在微微颤抖……再抬起头来时,那张苍白的脸已是泪水纵横,晕湿了一片明妆。

奴婢知错了,殿下,奴婢真的知错了……只要殿下肯收回成命,奴婢愿落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忏悔赎罪!霎那时,只听见云环绝望的啜泣声在寂寥的房内久久回荡,轻轻细细的,仿佛一吹即散的青烟。

至少别让奴婢嫁给他,至少……别嫁给他……那一刻,君敏心是心软的,心痛的。

尽管云环曾怠慢她、轻视她,甚至还替性情大变的母亲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但,她也是日日夜夜照顾她十年的大丫鬟,是她蹒跚学步时就扶在她身边的姐姐,是她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位亲人……而为了母亲,为了阻止她与王守德密谋叛变,君敏心不得不狠下心牺牲云环:没有了云环这个心腹,王妃就会失去了联系王守德的纽带。

而若真如猜测的那般,是王妃与王守德有私情的话,王守德娶了云环后,王妃便不会再信任他们,想必也会死心吧。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只不过,有些残忍。

那晚,君敏心夜不能寐。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云环披头散发失声痛哭的模样,那哀戚绝望的恳求声不断地在耳边回响,扰得人不得安宁。

无奈,只得披衣起床,弹了一夜的琵琶。

琵琶叮咚奏了片刻,浓浓的夜色深处,隐约有呜呜的笛音相和。

君敏心指尖一顿,随即欣然一笑,知道今夜正是陈寂当值。

一曲尽,余音回荡,二人皆心有灵犀地住了手,不复再奏。

隔着一堵厚厚的宫墙,两个不眠人同时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呆了一宿。

好在近日忙着做假账应付即将到来的皇帝使臣,君敏心和顾琴书足不出户,挑灯熬夜忙了好几天才做出一本完美无瑕的假账来,新账簿将靖国这十年来的收支各减了一半,避去强兵富国的军事开支,稍稍扩大了灾情严重性,每一笔收入支出都清清楚楚,足以以假乱真。

这厚厚的账本里,条条目目都说明靖国是一个兵力不足、勉强温饱的小藩国,不足为患。

君敏心伸了个懒腰,抱起账本往外走。

剩下的,就是请人把账本做得陈旧些,显出有年代的感觉来。

否则,这些崭新的纸页和新鲜的墨迹一定会让仇初照那只老狐狸起疑的,还有落长安……君敏心失神了一瞬,叹道:那人不可小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君敏心差点迎面撞上一人,惊吓间账本掉落在地上,被卷积着落叶的冷风吹翻得‘哗哗’作响。

君敏心定下神来,认出匆匆而来的那人乌黑鬈发,深目蓝眸,配乌鞘短剑皂黑武靴,一身紧束干练的侍卫服更显得他身量修长、英气勃发——正是陈寂陈侍卫长。

她长舒一口气,蹲下-身捡起账簿,似笑似嗔道:哥,你吓着我了。

说完,连自己都小小惊讶了一番。

重生后自个儿便很少唤陈寂‘哥哥’了,如今突然蹦出许久不用的亲昵称谓,还真有那么一点别扭的感觉。

那边陈寂却根本没注意这小细节,脸上是少有的凝重,踟蹰片刻方沉声道:敏儿,云环自尽了。

恍若雷击,君敏心就着半蹲的姿势僵住。

脑内轰然一片空白,嘴角的笑容渐渐褪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你说什么?陈寂手臂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想要伸手扶起面前那脆如薄瓷的少女,终究只张了张嘴道:昨夜投了湖,尸身刚才才浮上来。

陈寂还说了些什么君敏心已经听不到了,回过神来的她几乎是一路狂奔到后园的沁心小湖边,两腿发软,却不能停止奔跑。

没有任何词藻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唯有不相信,不敢相信。

沁心湖的水碧如翡翠,点缀着几点枯荷,湖不大,水却很深。

湖边的石路上湿了一大片,堆积着一张捞鱼的破网和一叶小木舟,应是捞尸用的。

前头围了一群指指点点的人,有宫中侍卫,也有惊恐掩面的内侍宫女……透过稀疏的人影间隙,君敏心看到地上躺了一具湿漉漉的尸体,绿短衫柳叶裙贴在惨白滴水的皮肤上,散开的湿发如黑色长蛇般纠缠住她的身体,发间还夹杂着惨绿的水草青萍,半掩着那张双眸紧闭的青白脸庞。

那张曾经鲜活的脸,会蹙眉,会耍横,会鄙夷。

就在前几日,她还哭喊着求自己别让她嫁给那男人,她说她愿落发出家、日日在青灯古佛前赎罪……而如今,她成了一片湿漉的死寂。

她死了,云环死了。

在赐婚后的第三天,在一个冰凉透骨的冬夜,选择了投湖自尽。

那一刻的空气如此稀薄,君敏心瞪大眼睛,几乎不能呼吸!不知何时,许久不曾出现的柳王妃来了。

她依旧一身紫色裙裳,面容苍白衣襟上绣着怒放的暗纹芙蕖。

还没来得及挽起发髻说明她是在震惊中匆忙奔出,长长的黑发拖在身后,像是无边寂寥的夜色晕染开来。

像断了线的木偶戛然止住脚步,她漠然地看着云环冰冷湿透的尸体,就那么盯着,许久都不曾移动分毫。

然后,她笑了,笑容像凄艳的牡丹花瓣瓣凋落。

死了,死了好啊!她‘咯咯’地笑,冷冷的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

然后,她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睛却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君敏心,轻轻说:先逼死云环,再逼死我。

死了好,死得好!说着,有破碎而绝望的泪珠从她眼角滚下,转瞬即逝。

无言辩解,君敏心不敢看母亲的眼睛,那一声声凄冷的笑如尖刀般剜割着她的心。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眩晕中天地翻转。

再支撑不住,她瞪大眼睛直直往后倒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的墨蓝眼睛盛满了担忧和急切,连肌肉都绷紧了。

君敏心直直地看着他,喃喃自语:阿寂,是我害了她……哥,是我逼死了她……又是一阵绞痛,大脑中似乎有某一个连接点突然断开,一片空白。

她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嫖完就走是不厚道的行为哟~!求收求收~~~求鲜花!啦啦啦~~~~~~~~~~~~~~~(话说,在这么沉重的一章里,作者这么欢脱地乱入尊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