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江无情如何蕙质兰心, 内心又是如何猜测,也想不出两人在此期间发生的各种惊险怪异的事。
在那日过后,甘棠便宅在府里, 每日看书写字,既不出门也不玩乐,更没有联系长乐皇子,过得平静而无趣。
朝廷事务纷杂混乱,江无情每日听甘凌诉说, 便多几分沉重。
棠棠和长乐皇子一回来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要说这事同她无关,江无情还真不相信。
只是甘家没有受到太大牵连, 江无情也并未去问甘棠, 他闲暇时同甘棠下棋聊天,对自己女儿飞速进步的棋艺很惊讶,笑道, 南下一趟,你的棋艺倒是见长。
甘棠抿了抿嘴, 说道, 女儿入了江南, 遇见一个棋疯子,教女儿许多,女儿也只是学了个皮毛。
至于这棋疯子是谁,甘棠没说, 江无情也没问。
半个月过去,甘棠得到消息, 说是长乐皇子为陛下寻得一个神医, 还不到半天就把陛下的病治好了, 陛下醒来后径直把这神医封为宫里的太医。
甘棠不用猜都知道这神医是谁,气息微顿,垂眸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神凉凉。
拾一叫她,女郎,可要些热茶?女郎?甘棠没有回应,拾一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她视线凝在书册上,一张向来温和的脸庞却凝了漫不经心的冷漠。
而这边,长乐皇子府,一派热闹景象。
凌云是燕沉潇带过去给陛下治病的,她容颜秀丽,性格温和,待人接物都很端方,即使瞎了眼,在长乐皇子府也十分受欢迎,一些下人的视线时不时流连在她身上,半天都不动。
这些视线凌云能看到,但她却得假装看不到。
她话语温柔,请问殿下去了哪儿?这些日子,燕沉潇神龙不见尾般行踪不定,凌云想见他一面都难,偏偏在系统上见到他对甘棠的好感度越发高了,心中更是不安。
下人只恭敬道,殿下正在书房。
书房……又是书房,也不知燕沉潇每天闷在书房干什么。
偏偏她不敢独自去找他,他养的那头狼,颇为凶狠,一见她便龇牙咧嘴,十分吓人。
白家的事情还没有告落,燕沉潇作为关键人物,确实是忙了些,只是上殿之时看到甘凌,脑海中联想到另外一个人,总控制不住要恍惚一下。
他答应她的事情还没有实现……她也不来催,这么久过去,别说见面,两人便是一封信一句话也没有交流过。
燕沉潇日夜思考着,一边是朝廷,一边是甘棠,颇为疲惫。
就在这种并不愉快的氛围,年来了。
尽管朝廷刚经历了一次大血洗,皇宫还是十分热闹,张灯结彩,一片白的雪和一片红的绸带相辉映,把皇宫内外都照得亮堂堂的,像是为了驱赶先前的冰冷和混乱而格外重视。
在陛下邀请文武百官的宴会上,甘棠和燕沉潇迎来了分离后的第一次见面。
灯火璀璨,歌舞绵绵,酒香缠着烛光盈满大殿的每一处角落,炭火烧得很旺,把整个宫殿烘得很暖。
甘棠作为甘凌的亲属,坐在后下方,并不起眼。
远远抬眼看上去,视线穿越过几个台阶和正在起舞的宫男,她看见坐在陛下下首的燕沉潇。
时间一晃好像回到了当初她在大殿上向他表明心意的时侯,他一身华裳,秾丽的眉眼冷淡,姿态高高在上,只不过现在的他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深沉。
再转眼而下,她看见那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凌太医,也是一身华服,嘴角擒着淡淡微笑,温和端方。
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她虚无的视线转向下方,虽是看不见却极其精准地和甘棠对视了。
两人都无话说,说也听不见,甘棠目光淡淡,一动不动。
凌云率先移开了头,她许是想从桌上拿起什么,却不小心碰倒了酒杯,醇香的华液顿时从酒杯流出,稀拉拉落在她的衣衫上。
她慌忙之下要去扶那酒杯,没想到又碰到一盘吃食,发出不小的响声,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燕沉潇关切道,凌太医怎么了?凌云摆摆手,她身旁的宫人已经赶忙给她收拾了桌面,于是她微微一笑,带着一些抱歉,说道,我看不见,不小心碰到了酒菜,失礼了。
燕沉潇眉头轻蹙,看她确实有些狼狈,扭头示意自己身后的跟着伺候的人过去照顾她。
她的宫人马马虎虎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手脚不便利,半天都没收拾好。
他身后的人得了示意,无声无息来到凌云后头,顶替了先前的宫人的位置。
周围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两人,见状心里生出了些暧昧的情绪,笑容也变得深沉了些。
燕沉潇眼皮微垂,收回在凌云身上的视线,故意打着圈一般,远远落在坐席斜下方,于是甘棠闷头喝酒的画面便撞进了他眼里。
像是从天而降的雪团砸中,他愣怔了一下,视线顿在那人身上。
甘棠咽下口中的酒,似有所感地抬起眼,不期然便对上了燕沉潇的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仿佛看见的只是一个陌生人,随后便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燕沉潇被她漠然的视线看得心口一窒,下意识也移开目光,只是捏着长酒杯的手忍不住收紧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他便感受到不舒服了,好像溺在水里,他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心绪越发沉重。
她是不是觉得他又在食言?这么久了,说好的补偿也没到,她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冷漠……坐在他下方的凌云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开口道,殿下,可有不适?燕沉潇回过神,气息微顿,无事。
燕生微坐在上头,两鬓斑白,沉声说道,新春盛会,各位爱卿不必拘束,且开怀畅饮。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又敢真的放开来呢?众人安安分分欣赏歌舞,品尝酒菜,该拍马屁时拍马屁,该沉默时沉默,可谓训练有素。
甘棠坐在下方,安安静静的,手中松松捏着酒杯,仿佛同周边隔离开来,自成一个世界。
系统一直在怂恿她,【宿主上啊,现在宿主就差二十点舔狗值了!】甘棠听着它哔哔啵啵的叫喊声,烦的要命,眉眼沉下来,内心冷冷道,【闭嘴。
】系统:【……】它讪讪遁走了。
酒水佳肴无滋无味,眼前的歌舞也甚是无聊,甘棠没有看,只垂着眸,长睫半掩,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她苍白的手捏着青灰色的酒杯,莹润的指尖在烛光下好像生了香,时不时把酒杯送到润红的唇边。
周围不少人在观察着她,或是因为在最近白家的事中,甘家是少数未受到牵连的,或是因为燕沉潇同她的上古八卦。
听说殿下回来之时身边多了一个盲眼女子,那女子医术高明,唯独眼盲,可殿下丝毫不嫌弃,对她关心至备,两人十分暧昧。
看好戏的人不少,毕竟这么一出两女争一男的大戏可不常见,更别说其中的主角身份如何尊贵。
只是,按照目前的形势,甘女郎并不得势。
阮玉看着她,心情复杂。
在他知晓甘棠回来的时候,他就登门道谢了,他能感觉到,甘女郎变了许多。
不仅是模样憔悴了许多,性格是更加安静了。
思及长乐殿下的事,他心中明了,但又莫名有些恨铁不成钢。
甘棠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都是如何精彩,她喝多了酒,思绪有些迟滞,对周围明里暗里的目光却敏感得很,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偷偷观察她,或是可怜,或是戏谑,或是冷漠。
一群事不关己的看客啊。
炭火燃烧着,歌舞不断,甘棠觉得这周围的空气闷得很,让她呼吸困难得有些难受,告了宫人一声默默起身离开。
她要出去透气。
她走得并不远,坐在凉亭之下,看着黑夜里静静沉睡的梅花,看着细雪一点点滑落,迷糊的头脑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她裹紧了披风。
甘女郎。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凌云。
甘棠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手掌抵着自己的额头,试图缓解这迷乱的酒意。
凌云是由宫人带过来的,尽管她并不需要,她坐在甘棠对面,面上的笑容温柔,眼里是得胜者的高傲和得意,甘女郎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甘棠眼皮微阖,与你何干。
凌云忍不住轻笑一声,自然是无关的,只是怕女郎生病罢了。
她故意刺激甘棠,殿下前不久还说过让我给女郎看看女郎的手臂呢,说不定有救。
闻言,甘棠周身的气息冷下,不需要。
她终于抬眼看凌云,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带着些冰凉和漫不经心,缓缓开口道,凌女郎,任务还未完成吗?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安静。
凌云也扯了一下嘴角,装模作样笑道,女郎说什么呢?她眨眨眼,一派天真纯良,我可没有什么任务,我待殿下,是真心的。
甘棠看她一眼,表情像是听了一个好大的笑话。
凌云继续说道,殿下同女郎说过吧?我与殿下是极有缘分的。
她的语速缓慢,带着高傲的笑,我幼时救了殿下的。
在泾陵,殿下不小心被拐了。
我当时正追着一只小狗呢,结果却看到了殿下,被人毒打,颇为可怜。
我怎么会坐视不管呢,当即要救殿下,只是惊扰了旁人……她们追过来,我不慎被抓住,毒打一顿,眼睛也从此被刺瞎了,不过好在殿下逃出生天,平安无事。
甘棠眼角微垂,待她讲罢,漫不经心轻笑一声,好故事。
依凌女郎这口才和编故事的能力,不去说书可惜了。
凌云也笑,甘女郎不信啊。
不过没关系,殿下信了就好了。
我与殿下的重逢,是天意,当然,这还要多谢女郎,若不是女郎带着殿下去布依山,想必我也未能这么快同殿下见面。
她一字一句,都恨不得变成刀插到甘棠身上,只盼着看见她面露痛苦。
只可惜她要失望了,甘棠面色平静,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待凌云说完之后,她才问道,其实我很好奇,女郎是怎么做到的。
让一贯冷漠恶劣的燕沉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她,是系统的帮助吗?还是本来她和燕沉潇就有缘分。
顺其自然而已。
凌云笑意温柔,感情一事,强求不来。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又是这句话。
甘棠几乎要麻木了。
这句话,鸦云跟她说过,江无情跟她说过,甘凌跟她说过,就连燕沉潇也跟她说过。
是这样吗?不一定。
别人都以为她爱极了燕沉潇,可实质上并没有啊。
毕竟这两个人是真的讨厌。
看出甘棠气息烦躁,凌云微微一笑,我先回去了,女郎可要小心保暖,莫要生了病。
甘棠没有理会她,眼神虚虚落在半空中,半晌闭目埋头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祝福在明天吧,任务也要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