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的日子,宾客云集,争着要给姜峥敬酒、贺喜,一整日折腾下来,姜峥面上温润得体的浅笑始终不减,不露半分乏态。
毕竟他处理这样的场合,完全游刃有余。
听见脚步声,姜峥转过身,望见从浴室回来的俞嫣。
姜峥在俞嫣卸了妆的面颊上多看了两眼。
——这样干净多了。
然后,姜峥才注意到俞嫣身上轻薄的红色寝衣。
他只望了一眼,便轻轻地将目光移开。
俞嫣眉眼间挂着浅柔的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沐浴过,还是因为装饰暖红的周遭,让她的雪靥显得格外柔静仙逸。
她款步朝姜峥走过来,一直走到他身前,主动开口:是不是很多人给你敬酒?还好。
姜峥温声,我不怎么喜欢喝酒,喝的不多。
俞嫣轻轻点了下头,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她轻轻垂下眼睛,视线不由落在自己身上单薄的寝衣。
轻纱一样的布料,透出里面绣着枝头比翼的贴身肚兜小衣。
俞嫣交叠搭在身前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硬装出来的淡然还是漏了陷。
她有点心虚地抬起眼睛望向姜峥,果真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他发现了。
不可以。
俞嫣不愿意被姜峥发现她的胆怯。
她克制着让微颤的手指头紧贴在前身,再尽量用寻常的语气,蹩脚辩解:有点冷。
姜峥没说什么,而是直接转身朝一侧的衣橱走去。
宽敞的屋子不仅辟出浴室,也辟出衣帽间。
寝屋里这雕着饮溪双鹿图的衣橱里,只放着几件衣衫,大部分是寝衣。
原先只放着姜峥自己的衣物,如今一分为二,添进去俞嫣的衣裳。
姜峥如玉石一样的雪指抚过俞嫣的寝衣,又略过,拿了件他的寝衣。
他转身朝俞嫣走来,一边走一边将玄黑的寝衣展开,他绕到俞嫣身后,将宽大的寝衣披在她的肩上。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颈侧。
浓墨色的衣领紧贴着她颀长挺拔的颈,更衬得肤如皑雪。
俞嫣指尖捏着衣襟,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寝衣拢了拢,将前身彻底裹在里面,整个身子被衣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拢了进去。
她这才忽然想到自己里面贴身小衣只遮着身前,细细的带子系在后腰。
外面罩着的轻纱寝衣必然隐约显出完整的脊背。
俞嫣的脸上忽地就攀上浅绯。
春绒已经带着侍女手脚麻利地将浴室收拾妥当,过来请姜峥过去沐浴。
姜峥走进浴室,扫了一眼,拾起落在桶沿上的一根青丝。
细细软软的一根青丝搭在他修长的指上,尾端无风自动,轻轻地漾。
姜峥皱了眉。
他将春绒叫进来,又收拾了一遍浴室。
而俞嫣浑然不知浴室里发生的事情,她坐在床榻上,有些六神无主。
旁的侍女都已经退下了,只石绿一个陪在她身边。
石绿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含笑轻声劝着:郡主别怕。
俞嫣点点头,说:你出去吧。
石绿再打量了一下俞嫣的神色,笑着说:今晚石绿不睡,一直在外面候着。
郡主随时唤我我都在。
俞嫣心慌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得到缓解,却在自己人面前也不太愿意露出怯态,她轻轻颔首,便让石绿先出去了。
俞嫣望着桌上高高的两根喜烛,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心里的紧张刚缓解些,便听见姜峥回来的脚步声。
那颗心又紧张起来。
春绒带着侍女简单收拾了浴室,便个个面上带笑地快步退出去。
吱呀一声响,房门关合,入眼皆红的婚房里,只一对新人。
俞嫣坐在床榻上,看着姜峥将屋内除了那双喜烛外的灯盏一一熄灭。
寝屋里暗下去,不黑,是另一种粘稠的红。
随着姜峥朝床榻一步步走来,俞嫣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他走到床榻旁,伸手去解悬勾的床幔。
两扇床幔潮水般落下来。
光线又暗了几分,就又稠红了几分。
姜峥在俞嫣身边坐下,他弯腰去脱俞嫣的寝鞋。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俞嫣下意识地双足向后缩了缩,说:我自己来。
好。
姜峥收了手。
俞嫣自己脱了鞋子,然后往床榻里侧一点一点挪去。
当姜峥上了榻,才发现她无声无息地挪到了角落。
姜峥回忆了一下。
记忆里的俞嫣总是骄骄傲傲地昂着小下巴,脸上的笑容也灿烂。
她和一群姑娘家在一起,永远是最惹人眼的那一个。
姜峥还是第二次见到俞嫣会害怕。
上一次,是在水里。
他眉眼间带着笑,问:还冷?俞嫣想了一下,才明白姜峥是在提醒她身上披着的寝衣。
她手指头动了动,将他的寝衣脱下来,也不知道往里面放,将目光移到姜峥眼睛上。
姜峥接过来,工整地叠好,放到床头的小几上。
在姜峥看不见的时候,俞嫣皱了下眉,再拿出勇气来,让自己重新摆出温柔的笑靥。
她尽量控制着手上的发颤,将叠在一旁的喜被扯开,搭在腿上,动作极其轻柔地躺下来。
姜峥放好衣服拢好红色的床幔回身,便见俞嫣已经躺了下来。
姜峥在俞嫣的芙蓉靥上多看了一会儿。
当姜峥靠过来的时候,俞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陌生男子的气息拂在她颈侧,又在一瞬间在她身体里炸裂开,被侵染冒犯的滋味那般剧烈,身体产生了强烈的本能抗拒。
俞嫣在心里拼命的告诫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她指甲嵌红了手心,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酿酿不怕,不继续了。
姜峥说。
俞嫣懵懵地望着他,问:好了吗?姜峥忽然轻笑了一声。
好了吗?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凑到她颈侧闻了闻她身上的气息而已。
姜峥起身走下了床榻。
俞嫣懵了好一会儿,忽然坐起来,带着慌张地望着姜峥的背影,问:你去哪儿?她的声音有一点颤。
姜峥回头,望向俞嫣。
她一手攥掀鸳鸯床幔,一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娇靥之上泪渍斑斑,一双眼睛带着慌与惧地望着他。
纵使铁石心肠如姜峥,也稍有动容。
俞嫣一直记得石绿的话,今天一定要礼成。
若不仅没有成,反而是新郎官大婚之夜丢下她夺门而出,那让她以后该怎么在这个家待着?别人要怎么议论她?姜峥抬了抬手,指向门口的方桌的方向,温声道:有些渴。
你呢,你要不要水?俞嫣轻轻点头。
姜峥走到桌旁,拿起倒扣着的瓷杯,瞥了一眼杯身确定洁净,才倒了两杯水,回身来床榻,将其中一杯递给俞嫣。
姜峥优雅地抿了一口水。
微凉的水入喉,不仅不冷,反倒正适宜解去夏夜的闷热。
他一边慢悠悠地又饮了一口,一边望向俞嫣。
她低着头,双手抱着瓷杯,一小口又一小口地喝着,娇柔的唇一直没离开雪色的瓷杯。
姜峥默默看着俞嫣将杯子里的水全饮尽,才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和他的那一只一起放回去。
姜峥多看了一眼放在一起的两只瓷杯。
他身边的东西,从此以后都会变成双份。
继、继续吧……姜峥刚重新上了榻,听见俞嫣的话,整理锦被的长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不了。
姜峥说,以后熟悉些再说。
不行!俞嫣微瞪着眼睛,语气坚决。
姜峥沉默了一瞬,抬眼望过去,道:那你把衣服脱了。
俞嫣眼睫迅速地颤了一下,再抿着唇,娇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像是被挑衅了一样,很想真的脱给姜峥看。
可是她的手垂在身侧,重若千金,根本抬不起来。
她尽量将眼睛睁大些,不让自己哭。
好半晌,俞嫣哼声:为什么不能是你来?俞嫣的语气有一点趾高气扬的凶巴巴,实则不过是让人一眼看穿的色厉内荏。
姜峥又轻笑了一声。
他说:酿酿,不用这样。
他伸手,想要去握俞嫣搭在身侧的手。
俞嫣的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先一步缩了手,背到了身后。
俞嫣轻轻咬了下舌尖,再慢吞吞地把手挪回去,微微抬高小下巴,哼声:你现在可以握了。
姜峥眉眼间带着几分微深的笑意,却没有再次伸手。
他望向俞嫣,温声:以后喊我小字就好,知道我的小字吗?俞嫣顿了顿,才僵僵地点头,软声唤了遍:青、青序。
好了,我们先睡。
明日还要早起。
姜峥说。
俞嫣摇头。
她始终记得石绿的话,她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像个失败者。
没有一定要今晚就圆房的道理。
一辈子那么长,以后再说。
姜峥顿了顿,等你不怕的时候。
俞嫣立刻反驳:我才没有怕!姜峥但笑不语。
俞嫣觉得自己丢脸了,心里有点气恼,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的表现不够好。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些,不去说赌气话。
她声音低软下去,勾着几分小姑娘的柔弱:真的可以不吗?当然。
可是石绿说……一个侍女说的话,比我重?姜峥轻笑着问。
俞嫣心里有逃过一劫的轻松,只是这种轻松很不真实。
因为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俞嫣狠了狠心,决定再任性一回。
她不去看姜峥,移走目光小声说:那我睡了。
她侧过身去,有点慌乱地整理着被子,想躺下。
酿酿。
他是不是改主意了?俞嫣蹙眉回望,望见一双含笑温柔眸。
可以先抱抱你吗?他问,且朝俞嫣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