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姜峥被祖父叫过去之后,俞嫣正想去练舞室练一会儿舞,石绿快步穿过庭院往这边来。
俞嫣瞧着她翩飞的裙角,就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老寿星醒了!石绿禀话。
俞嫣愣了一下。
姜家这位高寿的老祖宗已是耄耋老人。
俞嫣和姜峥的婚期正是因为老寿星的一摔,而匆忙提前。
老祖宗自那一摔,直接卧床不起,每日大部分时候都昏睡着,府里人都心知肚明老人家没几日可活。
按理说,作为新妇,俞嫣早该过去拜见。
也正因为老祖宗情况实在不太好,需要静养,所以俞嫣嫁过来半个月一直未过去看望。
石绿说的醒了,显然是老人家身体好起来了。
如今,俞嫣倒是应该过去看望请安。
俞嫣也没等姜峥回来,自己往太奶奶那边去问候。
她心里想着老人家病着,未必愿意见她,许是让嬷嬷来招待她。
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俞嫣也乐得清静。
姜家如今五世同堂,今儿个不少晚辈过来看望老人家,不过正如俞嫣所想,老人家身边的杜嬷嬷笑着将人招待了,都没让人进去打扰老人家。
不过俞嫣却被破例领了进去。
出乎俞嫣的预料,老人家没在屋里,反而坐在后院的花园中一条长长的石凳上,惬意地望着花园里郁郁葱葱的花草。
老祖宗,六郎媳妇过来了。
杜嬷嬷提高音量禀话。
老寿星缓慢地抬起头望过来。
俞嫣福了福身,规矩地喊了声:太奶奶。
她琢磨着刚刚杜嬷嬷和老人家说话提高了音量,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声称呼有没有被她听见。
老人家盯着俞嫣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说:青序的媳妇儿,过来坐。
她声音很小,带着迟暮的苍老。
俞嫣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怕老人家听不清,提高音量说话:太奶奶气色很好,身子骨会康健起来的!老人家眯着眼睛笑,一头发白如皑雪,更将她慈善的眉眼衬出几许柔和。
她朝俞嫣伸出手来,俞嫣赶忙伸手去握。
老人家看了杜嬷嬷一眼,杜嬷嬷赶忙将盒子捧上来。
人老了,没喝到敬茶,也没给你改口礼。
俞嫣赶忙说:等太奶奶身体好些了,我再给您敬茶。
老人家笑笑,颤着手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碧绿的镯子。
她动作慢吞吞地将这个镯子亲自戴在俞嫣的手腕上,慈声说:这是我出嫁的时候,我的母亲给我的。
太奶奶……俞嫣有点惊讶,这有些太贵重了。
我未嫁时与家人和睦,出嫁后与夫君琴瑟和鸣,如今子孙满堂晚辈成器又孝顺,又高寿成了洛阳的老寿星。
她笑得慈眉善目,缓慢的三言两句总结这一辈子。
她说:我这辈子也算福气不浅,希望把这份福气给你。
俞嫣望着腕上沉甸甸的镯子,诚声:谢谢太奶奶……姜峥赶过来的时候,刚穿过月门,就看见太奶奶和俞嫣挨着坐在一起,太奶奶靠着俞嫣的肩膀睡着了。
他走过去,俞嫣像找到了救星一样,巴巴望着他。
她压低声音:麻……为了不吵醒太奶奶,俞嫣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双腿早就麻了。
僵麻之后仍旧不敢动,越发难受得要命。
姜峥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太奶奶抱起来。
怀中重量是那样轻,姜峥皱眉望了太奶奶一眼,才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回屋子。
将太奶奶安顿好,他又向杜嬷嬷询问了太奶奶的情况,然后才走出去。
俞嫣蹙着眉,轻轻敲自己的腿。
还不敢太用力,免得麻得受不了,只这样小力气的一点点缓解。
姜峥在她身边坐下,在俞嫣哼哼唧唧的声音里,把她的腿搭在他的腿上,动作轻柔地帮她捶揉着。
轻点轻点……俞嫣难受得五官拧巴在一起。
姜峥无奈地笑笑,道:你也是,和杜嬷嬷说一声就是了。
俞嫣沉默了一会儿,才嘀嘀咕咕:陪太奶奶说说话看看花,她好不容易睡着的,不想把她吵醒了……姜峥望了一眼俞嫣手腕上的镯子。
他收回目光,继续揉捏着俞嫣的腿。
大太太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姜峥将俞嫣的腿放在他腿上揉捏的一幕。
大太太脚步生生顿住,快速后退,躲在了月门后。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想开口,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让她们都闭嘴。
她重新转过头,盯着石凳上的一双人。
她眼睛一眨不眨,仔细去瞧儿子的神情。
她眼中惊奇与探究之后,是带着笑的了然。
好了,已经不麻了。
俞嫣将自己的腿从姜峥腿上放下来。
她四处张望,生怕被下人瞧见。
躲在月门后的大太太赶忙又往后藏了藏。
太奶奶需要静养,她身边没有太多下人。
这里也不会有闲杂人。
姜峥温声道。
月门后的大太太听着儿子的声音,努力从儿子的语气里扒拉出几分温柔蜜意。
有吗?有一点吧?又好像没有。
她儿子说话好像一直是这样温润和善的腔调?大太太有点摸不准了。
她重新悄悄探头望过去,冷不丁看见姜峥正握着俞嫣的手,将俞嫣纤细的指端送在唇角亲了亲。
大太太的眼睛瞬时瞪大。
有饿狼追她一样,她转身快步离开,提裙踮脚,生怕发出声音来。
瞧她这样,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侍女亦是做贼一样紧张不已,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个个踮着脚跟她离开。
这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所谓非礼勿视,大太太可不想被正亲热的小夫妻知道她看见了。
再说了,这小夫妻接下来要是继续亲别的地方,她呆着岂不是更尴尬。
实则……你干什么呀?俞嫣也吓了一跳,将手从姜峥的掌中挣开,搭放在腿上。
姜峥瞧着俞嫣为了不吵醒太奶奶,双腿麻了也不愿意挪动。
他心里既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
握着俞嫣的手轻轻亲一亲这举动,姜峥一时之间也说不好自己是出于为人夫的奖赏心态还是心疼哄人。
理论上是前者,可当他真的吻了俞嫣细白柔软的指端,看着她红着脸缩回手,又低下头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柔笑。
姜峥望着俞嫣长长的眼睫慢慢垂下去,她柔软的眼睫好像在他的心上刷了一下。
姜峥睑目。
其实,是后者吧。
姜峥站起身,温声道:太奶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们回去吧。
俞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跟姜峥离开。
离开前,她回头望向葳蕤的花园,认真道:太奶奶会好起来的。
姜峥抬眼,望着她认真的眉眼。
他笑笑,温声附和:会的。
两个人刚回去,小厮青叶急匆匆地赶过来寻姜峥。
青叶之前一直跟在姜峥身边,姜峥请婚假时,身边没什么要紧事,他便直接将青叶放回老家,让他回去探亲,前天才回来。
姜峥去衣物室换了身外出衣袍。
经过俞嫣身边的时候,道:我要出去一趟。
许半夜才能回来,不必等我。
俞嫣皱眉:又是应酬?说是应酬,还不是吃吃喝喝,外加吹拉弹唱美人作伴?俞嫣始终有一点担心——再这么应酬下去,姜峥要被太子之流带坏了。
不过姜峥今日出去却不是与太子一起。
姜峥解释:要招待宁族、河丽族和温塔的来者。
俞嫣倒是知道洛阳来了不少少数民族的人。
本是因政事,正好借着给太后贺寿的理由,带着贺礼大张旗鼓而来。
听说来了不少人,且有些族中身份尊贵的。
宁族和河丽族一直安分,温塔那地方天高皇帝远,近些年越来越不安分了,没少让圣上犯难。
如今三族一起来京贺寿,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俞嫣暂时不想这些,她犹豫了一下,才别扭地劝:对自己好些,别让自己太不自在。
姜峥微笑着颔首。
姜峥出了府,坐上马车往赴宴地去。
路上经过一座窄桥,马车的速度慢下来。
显然是对面遇到了人,两方总有一方需要避让。
姜峥的马车稍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前行。
显然是对面遇到的马车选择退后避让。
马车驶下拱桥,姜峥抬手,指背略掀垂帘往外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看见了避让的马车,知道了对方是谁。
很巧,正好是上一任鸿胪寺少卿,卢兴思。
也就是姜峥如今补的缺。
都说姜峥运气好。
几个少数民族来京贺寿时,卢兴思犯了事,而这个时候是鸿胪寺最缺不得人的时候,所以他才会直接坐在这个位子。
纵使功名在身,从仕的起点就是这个位子,不可谓不夸张。
姜峥微笑守礼地对所有向他贺喜的人道谢。
实则,这鸿胪寺少卿可不是他捡来的。
而是他自己挑的。
卢兴思在这个时候犯事降职,更不是巧合。
当然了,姜峥毫无愧疚之意。
他并没有做恶意陷害之事,只是早早掌握了卢兴思受贿的罪证,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借旁人之手将卢兴思犯的罪状抖落出来。
鸿胪寺平日清闲,唯有番邦来宾等来朝时才会忙碌。
这个时候,也是最好的立功机会。
他既不会满足于区区少卿的位子,也并不想一直留在鸿胪寺。
只不过是借着几个少数民族来朝的机会,拿这个位子当踏板罢了。
正如被他掌握了把柄的朝臣,也远不止一个卢兴思。
甚至不仅朝臣,不管是世家侯爵还是宫里的皇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