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 俞嫣会带着侍女亲自去摘沾了雨露的花束。
可是她忙着去练舞,便将摘花的事情交给退红和窃蓝。
她自己则是早早赶去练舞室,跟着编舞的舞娘练舞。
这支舞算不上多难, 俞嫣跟着舞娘跳了一遍就记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便是揪一些小的细节。
比起头两天突然的训练, 接下来几日都会轻松许多。
姜峥中午回来午休的时候,看见俞嫣居然也从练舞室回来了。
她坐在软塌上, 眉眼间显出几分不高兴。
夫人怎么了?姜峥侧首,询问身边的夏浮。
夏浮禀话:好像是对侍女摘回来的花不满意。
姜峥抬抬眼,视线落在窗台上的花瓶。
很大的一个青蓝相伴的花瓶, 里面插满了各种花卉。
艳丽的鲜花太多,就会显得没有主次, 落了俗套。
摆在那里不仅不能添一抹风景,还破坏了幽窗原本的雅致。
俞嫣望过来, 姜峥便对她微笑着走过去, 温声询问:看来已经学会,今日不用那么累了。
俞嫣收了收脸上的失落, 点头说:回来小歇一会儿。
可是俞嫣想要小睡一会儿的心愿没能达成。
窃蓝脚步匆匆地进来禀话,怀荔公主到了。
俞嫣微微惊讶。
她可是公主,最近竟是一连三日每天都往宫外跑, 她这样, 宫里指不定有人指责。
窃蓝又禀——不是怀荔公主自己,沈芝英也一起来了。
俞嫣更意外了,自打沈芝英嫁人, 几乎没出过府门, 今日居然会和怀荔公主一起过来。
她惊讶之余吩咐将人请去花厅, 也顾不得小憩, 她赶忙往花厅去。
芝英,我好久不见你!俞嫣进了花厅,直接奔向沈芝英,亲昵地拉住她的手。
如今是有许多不方便。
今日怀荔去了徐家,我才能和她一起过来。
沈芝英柔声说。
坐下说话。
俞嫣让怀荔和沈芝英坐下,她不由悄悄打量了一下沈芝英。
最近天气刚热起来,洛阳城的女儿家个个穿得艳丽不说,还衣衫单薄。
一旁的怀荔穿着水红齐胸裙,锁骨下露出一片雪色,尽显女儿家的娇美。
可沈芝英却穿着层叠交领衫,领口紧贴脖侧,颜色也是厚重的藏青。
三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唯她过分端庄。
俞嫣端起桃浆抿了一口,心里忽然有一点不是滋味。
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她记忆里的沈芝英不是这样的。
记忆里的沈芝英可以穿着轻纱裙跳舞,也可以穿着裤装骑马。
就连俞嫣的马球都是沈芝英教的。
那些三个人一起策马踏青摘花嬉笑的年岁仿佛遥远得像上辈子。
怀荔询问:那支舞练得怎么样啦?没问题。
俞嫣对她眨了下眼睛。
沈芝英迟疑了一下,开口:可是这样冒名顶替会不会不太好?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发现就发现。
俞嫣和怀荔几乎是异口同声。
两个人说完,又默契地相视而笑。
沈芝英愣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
是她多担心了,这两个人——怀荔有公主身份,俞嫣有比怀荔还更多的宠爱。
就算发现了,宫里人只会当成美谈。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沈芝英心里有羡慕,也只是羡慕罢了。
这么多年的情分,倒也生不出别的不该有的捻酸。
来的路上,她已经和怀荔说了好些话,此时只有更多话想问俞嫣。
在夫家过得怎么样?姜家人口多,关系走动会不会很麻烦?婆母待你如何?姜六郎又待你如何?俞嫣点头:都挺好的。
怀荔托腮,笑道:酿酿的嘴巴可严实,我问了好些次,她根本不细说和姜六郎的事情!把咱们当外人呢!俞嫣随口说:我认识他没几天,不熟呢。
沈芝英笑起来,那张文静端庄的面容隐约有了几分以前的笑颜。
她说:成了亲洞了房,夫妻之间那是最紧密的人,你居然能说不熟。
俞嫣迟疑了一下。
造假的喜帕骗了别人,可她并不想隐瞒怀荔和沈芝英,她吞吞吐吐:没有,我们还没洞房。
沈芝英惊了:这怎么可以?怀荔也有些意外。
俞嫣没说话,沈芝英急说:这不合规矩。
我知道你们婚前不认识,可是成了亲就该行大礼,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俞嫣蹙眉,她定定望着沈芝英的眼睛,反问: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这话,俞嫣是说自己,也是对沈芝英说。
沈芝英张了张嘴,半晌没接话。
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她们三个一起在学堂上捣蛋,给夫人的书册画王八蛋……三个人都听懂了俞嫣这问话的言下之意。
怀荔望向沈芝英,心里有着和俞嫣一样的怅然。
她终于问出来:阿英,你在徐家好不好?她笑笑,继续说:我希望我们三个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各自成家,都能日子好好的。
都是有分寸的人,话说到这里就该打住走吧。
俞嫣提议,咱们好久没一起出去逛逛啦。
沈芝英有一点犹豫。
出门前婆母叮嘱要早些回去……犹豫之后,她还是与俞嫣和怀荔一起去了。
俞嫣回去换了身衣裳再出发,怀荔和沈芝英先出府登上了马车。
俞嫣刚迈出府门,遇到了自外归家的大太太。
母亲。
俞嫣喊了一声。
这是要干什么去?大太太询问。
出去转转。
俞嫣微顿,和怀荔公主和徐家二夫人。
大太太点点头,笑着说:还以为你是一个人,那可得让青序陪着。
既然有手帕交相伴,倒是不用臭男人作伴。
去吧,散散心也好。
她打量了一下俞嫣身上的衣裳,关切问:风寒刚好,不冷吧?俞嫣摇头,她便笑着点点头,让俞嫣玩得尽兴些。
怀荔的马车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刚好隐约能听见俞嫣和大太太的对话。
沈芝英心里生出好些羡慕。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出嫁之后境遇完全不同。
她怔怔望着登车的俞嫣,心里有了疑惑。
难道这真的只是因为命数?当俞嫣坐好,沈芝英忽然问:酿酿,如果姜家人对你不好你会怎么办?和离啊。
俞嫣脱口而出。
那……很麻烦呢?沈芝英问。
俞嫣知道沈芝英在问什么,她是在问俞嫣的选择吗?不,她是在求救。
俞嫣转过脸来望着沈芝英,认真道:别说对我不好,就算只是过得不舒心我也会和离。
和离不了就义绝。
娘家不同意就先和家里人断绝关系。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走什么路都该自己做主。
好半晌,沈芝英笑笑,端正的坐姿稍微懒散些靠着车壁,感慨:你还是这样眼里融不进一点沙子。
怀荔安静坐在一旁,看着沈芝英和俞嫣,心里生出了几分彷徨。
她轻叹一声:要是一直不嫁人就好了。
俞嫣望过去:你给那个谁的生辰礼物挑好了?怀荔嗔瞪她一眼,倒是点了头。
好啦。
沈芝英微笑着,虽然你们都忍着,可我心里清楚你们看不得我现在的处境。
我答应你们,会好好想一想。
俞嫣和怀荔眉眼间溢出几分笑。
今天只是出去逛逛,不提那些堵心事。
沈芝英微顿,就当还是以前的我们。
俞嫣和怀荔都说着说好。
她们谈起很多以前去的地方,亲密无间的姐妹聚在一起,让马车里笑声不断,一片轻盈的愉悦。
可惜,她们想好好逛一逛的愿望在她们刚逛了没多久时,便破灭了。
天公不作美,在这个雨水多的时节,雨水毫无征兆地飘洒下来。
三个人带着侍女护卫被困在了一家字画阁。
店家好生招待着,俞嫣和怀荔悠闲地坐着欣赏店内字画。
酿酿,我可好久没见你画画了。
怀荔托腮,你画的山水花草总是很好看,颜色调得让人觉得好生舒服。
俞嫣随口说:下次给你画一幅。
俞嫣和怀荔悠闲交谈,沈芝英偶尔插句话,只是她频频望向门外的雨幕,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焦虑,盼着这雨不要下太久。
她不想天黑才回家,婆母会很不高兴。
天不遂人愿,这雨的确淅淅沥沥地一直下着,时大时小,就是没有停的意思。
怀荔也有些急了,蹙眉:我一连三日跑出宫,今天不能回去太晚。
最近也都不能再跑出来了。
怀荔话音刚落,就在雨幕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嘉泽走进字画阁时,俞嫣和沈芝英都望向怀荔。
燕嘉泽是怀荔的未婚夫。
怀荔询问:你怎么在这里?给公主送伞。
怀荔表情顿时有一点不自在。
俞嫣轻推了她一把,笑道:快走吧你!别回宫太晚,下次我进宫去见你。
怀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往外走。
经过燕嘉泽时,她也不接他手里的伞,直接往外走。
燕嘉泽跟过去,将油纸伞举在她头顶。
俞嫣望着怀荔和燕嘉泽两人一伞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唇角攀上几分笑。
她侧首,对沈芝英说:我已经让家仆回去安排车了,一会儿送你回徐家。
沈芝英刚想说好,却咦了一声,她问:酿酿,那个是不是你表哥?俞嫣微诧异,顺着沈芝英的视线望过去,远远看见淅沥落雨的街头,一个年轻郎君一身红衫身姿挺拔地走在雨幕里,小厮跟在后面为他举伞。
俞嫣愣了一下,赶忙站起身快步走到檐下提声喊他: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