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舒和花锦芳在新记市场里的西餐厅吃午饭。
花锦芳看了半天菜牌,想了想,只点了一份最简单的炒面。
顾行舒心里不好受,他混码头这么多年,除了手下有帮人,还收获了什么?连点两份高级牛排的钱都捉襟见肘。
以前从来不觉得金钱的重要,每天乐呵呵地卖命,只有真心想对一个女人付出时,才知道金钱可贵,他顿时理解为何花锦芳已经是当红名旦,依然投入了祁老爷的怀抱,不就是因容颜易老,青春饭迟早吃完散场,得及时找个退路。
可恨自己没有权和钱!他懊恼着。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用完饭他得送她回家去。
谢谢二爷你这多天照顾我。
花锦芳首先伸出手。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疏忽,你的孩子也不会……顾行舒握住她的手,对她说话像个犯错的孩子。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这段插曲,你我还会相识吗?花锦芳这些天在医院里想了很多,轻轻笑道。
我还能见你吗?顾行舒终于勇敢说出这句话,你身体毕竟伤了元气,我想多去看望你。
花锦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地址告诉了他,两人商量好了,如果门上挂了红丝带就表示可以见面。
得了准信,顾行舒长舒口气,一颗心提得老高,生怕花锦芳不接这个话茬。
万幸!他觉得上天是眷顾他了,花锦芳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神,能垂青自己这个一穷二白的汉子。
他心中已然充满感激。
一场雷雨后,天气蓦然热了起来,且一天比一天热,江城没见过三月份就这么热,春暖花开气温也不曾攀升得这么快。
大概天气热,连身体调理得渐好的之岚也变得胃口差了不少。
而嫣影似乎比她更严重,妍翠说几次看到新姨奶奶不合胃口,厨房里的厨娘想了很多方法做菜也无济于事。
妍翠悄声道,是不是新姨奶奶病了。
自家里乔嫣影进门,之岚为人变得特别谨慎,听到这些消息首先反应是要妍翠千万不要滥言多口,暗中观察。
李绍文原本难得有休息。
这些天他都在家,就是为了躲避工人代表。
他已安排了帮里的弟兄打入工人内部,又和部分代表单独磋商达成协议,打算逐步瓦解同盟。
祁老爷手上的五个码头,雇佣的工人比宝祥泰更多,要求多种多样,有谈工作时间的,有谈加薪的,也有要补偿金的,把他堵在致和难以脱身,他最近刚吃了一次亏,索性不去致和,冷处理等待时机。
李绍文改在家办公,电话操纵,在书房一呆就是半天。
之岚最烦恼的是中午不得不和他共进午餐,然后强迫看他和嫣影打情骂俏。
又到中午用饭的时候,听着妍翠在门口通报,之岚唉声叹气,收拾了开门下楼去。
姐姐。
嫣影今天画了浓妆,却遮不住满脸憔悴,她看着之岚带着妍翠过来笑道。
自从上次她问了之岚去哪里碰了钉子后,说话语气服软不少。
之岚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越发觉得可疑,但她什么也没说,也对着嫣影笑了笑。
所有人单等着李绍文入席。
菜已经上齐了。
天气实在热,之岚随身带了紫檀香扇扇风,不时举杯喝水。
餐室里新装了一台吊扇,毕竟还是三月小阳春,节省电没有开。
李绍文姗姗来迟,大家才动筷子。
之岚默默夹菜,估量着今天又是什么你侬我侬的戏码。
没料到嫣影举着筷子连连皱眉,她忍不住起身,旁边有丫鬟立马扶住姨奶奶,嫣影捂着嘴,一阵阵犯恶心。
绍文,她这样多久了?万心巧问道。
应该有阵子了吧,我没有太注意。
李绍文困惑道,娘,怎么了,是不是这些天太闷热,大家胃口都不好,我听说岚儿也吃不下东西。
之岚意外地看了李绍文一眼,他啥时候打听过自己吃什么,妍翠从没说过。
我想去请医生给她看一看。
万心巧心有猜想,急需证实一下。
静如应下来,立即打电话请医生过来。
有了这支插曲,众人吃饭心思顿减。
不一会医生来了,检查后道:恭喜李夫人,李大少,姨奶奶有喜了,这是正常的害喜,现下好好养胎才是。
万心巧情不自禁一乐,接着又收敛了笑容,李家有后!只可惜是妾室生养下的。
李绍文激动地抱住床上半坐的嫣影,道:太好了,太好了。
我要当爹了!嫣影怀孕,冲击最大的是静如,她结婚许久,山珍海味补了无数,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除此之外,她在旁眼睁睁盯着绍文哥亲亲热热搂着嫣影,心中羡慕嫉妒并存,恨得牙根直痒。
之岚站在一边,默默从嫣影房里退出来,回到餐室吃饭,把充溢喜悦气氛的舞台让给了其他人。
静如偏头正看到之岚离开,她只道之岚也会嫉妒,当初她提出要赶走嫣影,之岚怼自己时说了什么混账话?该她自作自受,静如觉得心里出了点气。
李绍文抬眼望了返身而出的之岚,坐不大住,被嫣影撒娇扯住了。
祁家对外只说三姨太暴病而亡,一个姨娘的去世实在算不得什么,祁老太太也没当回事,祁老爷休养时把事情全权交托慕青,从出殡到下葬,慕青忙里忙外,全部一手操办。
等到慕青把码头的事和祁家的事一并忙碌完,祁老爷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又想起来花锦芳住院的事实。
小瑛和瑶春事发突然,他不曾在家公开过花锦芳的事情,祁家没人去探望过她,扔她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没着没落,祁老爷心里不安起来。
派人去医院问了,说是她出院好几天了。
祁老爷得了回报,就往花锦芳宅子去。
顾行舒也念着花锦芳,一路脚步不听使唤走了来,门前却没有任何标志。
他就在门附近躲着,此时一辆车子吱呀停在门口,车上下来的正是祁老爷,顾行舒心头一紧,抓紧了拳头。
这才领略到妒忌是什么滋味,总以为是娘儿们的专利,也笑话过不少为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兄弟,今天可真轮到自己,真没出息。
祁老爷经了瑶春之事,特意来向花锦芳解释和陪罪,他从车上捧下来一个大礼盒,顾行舒自卑感又起。
祁老爷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躲在不远处,大步进屋了。
顾行舒在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祁老爷出来,直到他一直忍着瞧见祁老爷出来上车,花锦芳随他一同出来,神色凝重。
祁老爷坐上车隔着车窗,道:你考虑一下好不好?你跟着我吃香喝辣衣食无愁,唱戏总不能唱一辈子。
我不是有意不来看你的,刚跟你解释清楚了。
阿芳,原谅我,我预备要娶你。
你好好想想,过几天我再来。
花锦芳心绪很乱,就像有两个小人一头一个捉着她的神经,一个把她往祁老爷身边扯,一个反对她嫁给祁老爷。
她披着带流苏的大红羊毛披肩,双手环抱着肩,含糊地应了一声好。
祁老爷得了肯定的答复,汽车启动,离开了。
花锦芳转身准备进屋。
顾行舒突然从门边蹿出来,喊了她一声:花老板。
花锦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忙道:你怎么来了,我没有挂红丝带。
我知道,我也知道祁宏刚刚才走。
顾行舒谈到祁宏语气低沉。
你听见了?是。
花老板你怎么想的,我想知道。
顾行舒直言直语。
我……花锦芳盯着他急切直爽的眼眸,年轻英俊却无钱无势,真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叹口气道,进来说吧。
她往里走,一眼瞧见祁老爷给她的礼盒,听祁老爷提了一嘴,大概是套时兴的洋装。
顾行舒进了门,他第一次来,才知道这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
里面一栋三层小楼,穿过天井就是下人房,她带他走进过道,上了木制楼梯,她的皮鞋在楼梯上噔噔作响,听着他的心一起一伏。
二楼有一个会客的小厅,花锦芳把他让在绵软的扶手沙发上坐着,命小丫鬟沏了一壶祁门红茶,给他倒了一杯。
顾行舒见识了她居住的环境,竟然半晌说不出话。
他居然无法开口问她!他在心里暗暗和祁宏较劲,除了比他年轻有气力,还有什么?能给她什么?他的心气已经输了祁宏一筹。
你问我什么?花锦芳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端起杯子饮了口茶。
……你怎么想的,其实你直说就可以,我受得了。
顾行舒忽然领悟到她要自己进来的目的,就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我想,我终究和你不能殊途同归。
我是梨园阁那里呆惯了的,就算以后退隐下来,也回不去朴实日子了。
我们之间,你就当作一场梦吧,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感谢你这些天悉心照料,我是把你当朋友看,谢谢你。
花锦芳终于不再犹豫,祁老爷的来访让她心结顿消,更要紧是见到顾行舒后,让她能比较,明白了选择的关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