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门时,周慕青正在客厅,刚看完报纸,随手褶好放在茶几上: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听下人说你一大早就走了。
你在等我?祁玫意外,她期盼他肯定的答案。
慕青随口道:没有,只是问问。
我回家去了,出了点事,瑛妹妹跳江了。
祁玫闲下来才感觉到疲倦,她除下大衣顺手搁在沙发扶手上,软绵绵地坐了下来。
慕青一下子弹起身子,追问道:是你那个跟唐荣私奔的妹妹?是。
慕青默默无语。
当年因为凤凰险被侮辱,他逼走了唐荣,才没能让唐荣计划得逞。
若祁瑛换成之岚,今日走投无路的怕是岚儿了。
他以手加额,几分后怕几分庆幸。
那爹他……慕青问道。
他病了。
也不知为何,今天看见他,短短数十日,怎就老了那么多,换了人似的。
慕青知道原委,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去一趟祁家。
我想,现在娘肯定忧心如焚,到底也需要个顶梁柱,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
好。
祁玫左思右想,应该如此。
慕青正待出发,有电话接进来。
祁玫接了,是碧春打过来的。
放下电话,祁玫一脸黯然道:娘说爹的意思,有事请你过去商量。
又出事了,恰才三娘她投荷塘自尽,捞上来已经断气了……没想到,她还是随瑛妹妹走了。
慕青心口一堵,自古好事难成双,坏事常常接踵而至,他安慰祁玫道:你别急,我来处理,别想太多,交给我。
祁玫站起身抱住他,她感觉得到他不是表面的冷峻,也许在他心中,某个角落有自己的存在?她竟然安心满足下来,无论如何他总是她强有力的靠山。
慕青歉疚地看着她,不自在地推开她,拿了外衣坐车往祁家去。
周慕青到达祁家时,有丫鬟把他引向翠微居。
一路上府里的人闹闹哄哄,来来往往,喧闹翻腾毫无章法,种种事端,真是难为碧春这个女人家。
碧春在门口等他来。
慕青道了一声娘。
透过房间里的光,他看见碧春顶着两个大而深的黑眼圈,面容憔悴疲惫,无心妆饰,心知她多少有些乱了方寸。
这么晚让姑爷你来,实在不得已。
你也看到就快乱成一锅粥了。
娘您放心,交给我吧。
先腾一个房间给三娘停尸,天明后我派人去城里最好的棺材铺定两幅上好楠木棺椁。
只是瑛妹妹该怎么处理,我得问问爹的意见。
好。
碧春听了慕青的话,仿若吃了颗定心丸,我带你去见老爷。
说着她引路带慕青往祁老爷休息的房间去。
你今日能过来,说明心里还是念着玫玫。
我最怕我们玫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来了,我确实安心不少。
碧春偏头望着他,大概她私心没让慕青直接到老爷房里,而先把他截住,单等他到来说这番话。
慕青听话听音,这话确实有言外之意,碧春拐弯抹角就是提醒自己要对祁玫上心,他就着黑夜礼貌地对她微笑一下,没有回答。
祁老爷房间就在眼前。
就这里。
碧春到底没有得到周慕青肯定的回答,不算放心,再次停下来望着他。
慕青却道:谢谢娘。
直接进门去了。
爹。
他先开口,一旁站着。
祁老爷半身坐起,斜靠在厚厚的靠垫上。
对祁老爷,他一向情绪复杂。
祁老爷点点头,拍了拍床边,示意他坐近一些:我们祁家的情形,实在所托无人,只能麻烦贤婿你了。
我明白爹您的意思,但我有个不情之请,您不妨先听听。
看着祁老爷缠绵病榻,慕青意识到正好借此机会,不说定当悔之晚矣,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
说吧。
祁老爷意外地望着他,没想到这档口周慕青还能跟他谈条件。
我希望您能承认周之岚是您的女儿,让她回归祁家导正身份。
慕青不假思索,这件事他日夜记挂在心,从不会忘怀。
绝不可能!祁老爷激动地拍床嚷道,贤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
此事绝不可能!她是令我祁家受诅咒的人,是不祥之人,就是因为玉春这个蠢娘们认下她,你看看我祁家丧事连连,从珊珊到小瑛、瑶春,还有我素未蒙面的儿子……我敢肯定就是她的无端出现,令我们家门遭受诸多不幸。
你居然还让我认下她,除非我死,除非祁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否则休想!听祁老爷的语气对之岚深恶痛绝。
爹您就因那狗屁道人的疯话把这些脏水往岚儿身上泼?慕青抑制不住,他怎可忍受自己心仪的岚儿被人如此诋毁,情绪上来了,带着几分怒意怼道,人都说性格决定命运。
我大嫂的悲剧是我大哥对不起她,害了她,这是我周家的过错,她是最无辜的为爱牺牲。
而祁瑛不是她任性不听劝阻?说句不敬的话,三娘也为她教女无方的过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些怎么可以算到周之岚的头上?您知道那个道士的来历是什么?凭他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您笃信至此,不觉得很可笑,简直荒唐至极吗?祁老爷怒目而视: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你是在指责我养不教父之过,所以祁家女儿们都是活该?是么?!小辈不敢。
慕青听他话头不对,先住了嘴。
明说这条路行不通,他暗叹口气。
好了,我们说正题吧。
我请你来,是打算把祁氏的产业,交给你代管。
桌上放着我的印鉴和钥匙,你拿去。
我祁家虽比不得你周家万德商行,但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不过几间布庄和绸缎庄,一间成衣铺。
我会打电话给几个掌柜,让他们配合你工作。
你明日就可以过去接手。
我休养期间,小事你自己做主,大事你决定后通秉我一声即可。
你不必推辞,我相信你的能力。
祁老爷只得如此处置,他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爹我答应您。
眼下还有一个难题,娘问如何处理三娘和瑛妹妹的后事。
祁老爷脸上浮现凄凉之色,想了想道:现下你奶奶只听说瑶春失足落水,小瑛的事还是得瞒了她,我打算定了棺椁直接出殡,不再举办任何仪式。
也好。
那我明天派人去定棺木。
拜托你了。
祁老爷的眼睛看起来很混浊,他面临着祁家后继无人的场面,又不能不认命,心性再傲抵不过运数,话也软和下来。
慕青拿了东西出来,把祁老爷的话同碧春说了,坐车回周公馆。
之岚的身份还是一个死结。
他没办法为她解决这个难题,祁老爷对她心有芥蒂,竟然把祁家诸多悲剧归因于她身上,同是祁家的女儿,唯独对她如此残忍,他不能想象她娇柔的身躯如何承受这么多现实。
他居然越发思念她,只因有她,自己便有一点又一点不断放大的野心,有了一定要达到的目标,甚至有了贪念奢望,如今掌控了万德商行的自己可以说是岚儿造就出来的。
祁玫在大厅里等他,慕青简单同她说了祁老爷的意思。
看着他略显疲惫的模样,祁玫心下不忍,亲自为他备水洗漱。
慕青站在之岚的房间,熟悉的摆设再不会有人动过。
他背着手凝神欣赏那副兰草图。
当初她画就这幅图拉自己看时,是自己随口吟出这首诗,岚儿笑嘻嘻地把它提在画上。
再没有这样的时光呵!他叹了口气。
祁玫把水盆端到房门口,门斜斜开着,她侧身进来,笑道:水温刚刚好,要不就在这里洗吧。
慕青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她正好起身出去带上了门。
祁老爷一病不起,无心顾及花锦芳。
花锦芳自打睁开眼就没有盼到祁老爷。
她在医院一闲下心,脑子里就爱翻旧账。
当初祁老爷拼命追求她,热心地捧着她,又是送花牌又是买礼物,金银首饰鲜花糖果收个手软,同门师姐妹哪个不羡慕眼馋?只有班主对她说过这番话,他说:花老板,祁宏不适合你。
其一他年纪摆在这儿;其二江城谁人不知他女人众多,那三姨太瑶春就是如意班嫁出去的,前车之鉴哪!他一心求子嗣,你配他实在冤煞了。
可不是!难道他知自己流了产,就撤身而退?她心气一向高,岂甘心沦为祁家的生育工具?花锦芳胡乱回想着,病房太静,除了给她输液的护士来给她挂吊瓶,再无别人,难免浮想联翩。
门把手转动着,花锦芳抬眼,却是顾行舒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蒙着花布的竹篮走过来。
顾二爷,是你?你很失望么?顾行舒猜出她在等的人,不以为意笑道,我听说过本地习俗,像你们这个时候的女人得吃鸡蛋、红糖补身。
可不能坐下病,我特意买了鸡蛋和红糖来。
本来我想直接煮糖芯蛋给你,怕你嫌弃我手艺不好,不如你让人带回去,煮了给你送来吃。
顾行舒把篮子放在床边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