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青你确实是观察入微,告诉你们也无妨,刚刚手下人来报,说花老板等得不耐烦了,她在发脾气,我看再过一会,就需要祁老爷您亲自同她解释,为何留她这么久了。
李绍文淡然一笑,你们最好早点决定签字,我就早点放人。
听了李绍文的话,祁老爷下定了决心,码头经营本来就是桩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对祁家更重要的是花锦芳肚子里的独苗,之前就找人算过日期,大约是个男丁,才不欲向外声张。
又是为她置办宅子,又是配齐保姆佣人,不让她登台辛苦,只为了让她安安心心生下孩子,这事隐秘地连老太太和一众夫人都不清楚,到底谁走漏了风声,他等签完字可要好好查一查。
李绍文满意地看着祁老爷在协议上签字画押。
周慕青有神采的眼睛微微一闭,掩不住有些黯然的情绪,这是他预计的最坏结果。
他的手暗暗地攥着拳头,给自己的手下人使了眼色,实在很想诉诸武力。
周慕青,你你你可别轻举妄动,赶快把你的人撤走撤走。
李绍文见慕青的人围了过来,自己帮里的人除了何谦,旁的一个未见,不免心中着慌。
此刻是祁老爷递来了眼色,对慕青轻轻摇了摇头。
慕青忍耐着,一个手势,准备围上来的人又退下去。
到底花锦芳还在他们手里,对李绍文他轻不得重不得,这真是强烈的挫败,没料到李绍文在时局不利于他的时候还能扭转乾坤,果然是自己的劲敌。
花锦芳呢?你们该放人了吧。
祁老爷急道。
让何谦他们带你们去。
李绍文把协议收入公文包,对何谦作了个眼色,自己就要离开。
周慕青哪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放他走?忙命人拦住他。
听李绍文说灰布长袍的男人叫何谦,这个名字耳熟得很,他暗暗瞥了何谦好几眼。
慕青二哥,何必如此!你留我也没用,人是他们绑的,我只是来同你们商谈码头的事,花老板具体在哪里我如何得知?让他们带你们过去就好了嘛!李绍文用手挡了一下阻拦他的人,说了句软话,脸上依旧挂着笑意。
何谦听了李绍文的话,暗骂一声:老狐狸,难怪都说无商不奸,真他妈的有理。
沈山主再三交代要把责任尽量往李绍文身上推,没料想李绍文轻巧一句辩解又把皮球推回帮里来了。
那也不行!我们协议已签,你们反悔怎么办?我们需要你做人质,你帮中其他人我们又不认识,最信得过的就是你咯。
李绍文,恐怕需要你勉为其难带我们找花锦芳,见到人一切都好说。
周慕青直言不讳。
何谦他你居然不认识?李绍文大笑着,指着何谦道,亏你掌管了这么久的万德银楼。
这个名字我听着熟悉,人倒是对不上。
慕青摇了摇头。
也罢。
李绍文想了想,接着说道,不过他在的时候,还没轮到周慕青你掌管万德银楼,我告诉你,他是李奕的助手,现在想起来了吗?周大少做的事不用我在这里说吧,哈哈!如今你大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听了这话何谦面上先变了色。
其实李绍文初次来到冠生园茶社时,听到何谦自我介绍时就想到了李奕曾对他说的旧事,今天也不过推测而已。
现在说出,只为脱身。
他已揣测到花锦芳出事后,沈汉之必然无法对祁家交代,定会拿自己当替罪羊,刚刚慕青的人围上来就没见到自己的帮众们,平安脱身实在不容易。
因此用话诈何谦一下,没想到他果然就是当年那个在万德银楼监守自盗的人。
李绍文听到何谦的心虚回答只一笑,把他挥挥手叫过来耳语几句。
何谦脸色变了几变,对慕青等承诺自己送他们去见花老板,还指挥自己茶社的手下护着李绍文上了汽车。
周慕青和祁老爷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跟何谦说了什么,居然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幸好之前沈山主下令让来支援的弟兄们全撤了。
剩了茶社的都是自己人先遣在外面等,没听见这里面的谈话,不然让他从前手脚不干净的前科暴露,还能在帮里混得下去?也正因为如此,他私自放走了李绍文,除了自己的人,帮中其他人也不会知晓。
何谦,果真是你?周慕青开口问, 花锦芳到底在哪里?李绍文不说,你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在..……同仁医院……急诊。
何谦有点结巴。
你们把她怎么了,如何会在医院里?她的孩子呢?祁老爷急得话如连珠炮,一句一句说得迅速。
听说在同仁医院,慕青的心也跟着一颤。
爹还在那里,他身体好些了么,居然时间过了这么久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只有二爷他们守在花老板身边……何谦嘴唇喏喏。
还不快带我去!祁老爷抓着何谦,直接快步踏上车。
茶社的事情平息,慕青吩咐手下人先回万德商行,自己随着祁老爷坐上车子。
二爷独自守在急诊室门外,等着手术结果,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你是病人家属?医生问道。
是……二爷小声地回答着。
你们怎么让她这么不小心,幸好来得及时,大人没什么事,只是孩子保不住了。
我们已经给她清宫了,接下来就得靠你们家属照顾她好好休息,好好劝劝她。
医生责备道,把一张就诊记录给了他。
好。
眼前的汉子面皮涨红,仿如做错了事情。
恐怕是年轻夫妻不晓人事,在三个月危险期里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医生不由摇着头叹息依旧走回手术室里。
祁老爷赶到同仁医院时,花锦芳已经被推进了病房里,她麻药没过劲,还昏昏沉沉睡着。
二爷原本一直在她的病床前看顾,望着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心下越发不忍,准备给她打点开水,提起竹篾暖水瓶往护士站走去。
刚出病房,远远望见何谦带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向护士站问过来。
年纪大的急切得很,嗓门也大,乍一听还以为是和人拌嘴。
年纪轻的眼睛如探照灯,四处张望,慌得二爷提溜着水瓶转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里。
走廊很静,三人按照护士的指引,找到了花锦芳的病房。
病房的门推开了。
祁老爷痛心疾首地望着床上虚弱无血色病怏怏的女人,怜惜和愤恨涌上心头。
他揪住何谦的衣领:"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不说清楚我饶不了你!"冤枉啊!祁老爷,我实在不知道啊!"何谦进门就发现自己帮中人早已撤走了,心中又屈又惊,暗暗叫苦不迭。
慕青在病床边的桌柜上拿起一张就诊记录,上面一行字刺目:29 床,病人小产,已做清宫手术。
他默然无语把这张纸递给了一旁出离悲愤的祁老爷,他只一瞥那行字,恶狠狠地掐住何谦的脖子,他手劲极大,又是把一腔怒火发泄何谦身上。
可怜何谦冷不防被人扼住喉咙"啊啊……"张嘴却呼吸不上气,顿时翻了白眼,盯住慕青的方向,求救之意明显。
慕青正起身劝解,这时伤了他甚而杀了他,既不是好选择也非好时机更于事无补。
可还不待他过去,祁老爷忽然松了手。
他青筋突出、眼睛充血红得可怕,头上不知哪一根血管扩张得"突突"地跳个不停,牵扯着脸部、眼睛、四肢…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哪哪都不得劲,只得瘫坐在花锦芳的病床边沿大口喘气。
"我的孩子……"他垂头丧气失神地喃喃自语,面如土色心如死灰,原来怀抱的希望如梦幻泡影般破灭,对他沉重一击,转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身上力气似乎被什么抽走,衰颓至极!何谦坐在地上也在喘气,祁老爷放开手,他才慢慢恢复过来。
刚刚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犹自魂不附体,身体回来了,知觉也回来了,魂魄尚游离身外。
何谦毕竟年纪轻,精神恢复迅速。
在他恢复如初时,脑子里闪念都是如何溜之大吉。
他起身挪到门边,慕青眼疾手快一把逮住。
放他走吧。
祁老爷坐在花锦芳床边没有回头,但他似乎脑后有眼。
他在恨,恨得是都有人欺辱到祁家来了!他在恼,恼得是报仇无门,以现今他的力量,致和的李绍文都动不了,更别提天门山帮里多的是亡命之徒。
慕青松了手,他也权衡得清楚。
何谦趁机溜了。
病房里只剩祁老爷呆呆傻傻地望着花锦芳。
他背着身子,慕青不清楚祁老爷是个什么神态,但那股无法言喻的痛,他能感受得到。
慕青见无危险,悄悄从病房出来,一来他在门外探探有无旁人,二来他私心去探望爹,三来这情形更适合让祁老爷独自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