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三天时间到了,孙长官似乎有意晾着周老爷。
周老爷一大早就在门房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临近中午,孙长官才派副官传老爷子到办公室相见。
周老爷,不好意思。
你看我这事多,差点忙忘却了,若非副官提醒才记起来,慢待你了,请包涵,坐吧。
孙长官虚笑着,让手下看茶。
不敢当、不敢当。
唉,你知道最近为了查清张同侪遇难的事,给他个交代,我也很为难。
你看,杀手至今没抓到,上峰怪罪下来我也没办法交差,真是焦头烂额的。
孙长官一开口就有意把难处说在头里,单等周老爷接口。
孙长官,我知道,您有难处尽管开口,周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说好说,你这个态度就比以前好多了不是。
今天我已经在家里备下了宴席向您陪罪,只求您务必赏光。
这……孙长官佯装为难推却道,这不好吧。
以前种种是我们周家小辈不懂事,也是我这个做家长的管教不严,几次三番和您过不去,我心里也不好受,今天只求您可以赏脸。
这是我周家无上荣光。
周老爷低声下气,毕恭毕敬地再次恭请着孙长官。
你太客气,这话怎讲?既然话已至此,我再不赏脸倒显得不通情理了,那你头前带路,我就走这一遭吧。
周老爷闻言赶紧打头,鞠躬哈腰地开路,孙长官带着副官随其后,一步三摇的派头。
到了车前,周老爷还不等副官为孙长官开门,抢先一步为他拉开车门,请他进去。
孙长官坐在车里,心里甚是舒适。
周家早这么识趣,这周慕青也不至于受这茬罪,暗叹江城商人里还是李绍文会来事,不需要多加提点,就能顾虑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妥妥贴贴不失分寸。
两辆车一前一后驰进周公馆。
大太太、悦华夫妇为首,带着仆佣出门列队迎接。
嗯,周老爷,你费心了。
孙长官下车看到这样的阵仗,还有一袭红毯直铺到会客厅里。
周家人跟随孙长官两人进门,仿佛孙长官才是周公馆的主家。
老爷,安排好了。
周管家通秉一声,忙去餐室布置。
两位长官这边请。
老爷子虚抬一下手示意道。
孙长官不客气直接坐了主位,看各人落座,主动举杯道:周老爷、周夫人,为我们的未来干一杯。
老爷子直接一饮而尽。
孙长官,今天的宴席是向您谢罪,我敬您一杯,为了以前和您侄子不快的事,说一声得罪了。
悦华起身恭敬举杯。
哦。
你就是周家老大。
孙长官微眯着眼睛,确实是相貌堂堂,难怪美女爱英雄。
哪敢当此谬赞。
请您满饮此杯,实在是表达我道歉的心意。
悦华一饮而尽后又一次举杯。
嗯,好说。
孙长官喝了一口。
悦华再次喝了满杯。
孙长官,小儿慕青的事。
不知......周老爷试着提起。
不忙不忙,先吃得尽兴,再谈事情。
孙长官大手一挥。
老爷子满腹的话只得咽下去。
一时间菜布齐备,大家陪着孙长官先动筷子,他却不吃,举着筷子,点着烤鸭说道:嗯,这色泽香味倒像我在南京时候吃的烧鸭的味儿,不错。
接着又品评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等菜色。
凤凰站在仆人队伍里,她知道慕青未来全部掌握在眼前这个人手里。
她的力量微末,唯有小心伺候,才能为二少爷出一份力。
周家人赔笑附和着孙长官,好容易等他开动用完餐。
味道不错,这请的厨子手艺不错,做得地道。
您能满意就好。
周老爷道。
碗盘撤下去了,巴巴等着孙长官慢悠悠品茶,周老爷有点心急:长官,犬子周慕青确实年少无知、无心冒犯,您能否高抬贵手,我敢保证他再不会犯傻了。
周慕青啊……他倒是个敢想敢做的,就怕他不像你们其他人啊。
孙长官干笑几声。
我们都能保证的。
悦华抢着说道,您尽管放心就是。
孙长官有要求尽可以提,只要我周世雄做得到。
那我明人不说暗话。
孙长官就等这句话,把深谋思虑过的话提了起来,我听说你们万德商行和万德银楼都是江城商界的翘楚,我也不提得高了,和李家的致和一样,利润五五分怎么样?周老爷暗骂一声,五五分,怎么不去抢?现下慕青成了人质,自己被逼上梁山,似乎不答应也得答应,只得赔笑道:孙长官爽快,我周世雄也爽快,就按您说得定,每月底自有银洋奉上。
说着他让周管家去把书房里准备好的红纸包拿来:这是这个月的红利,希望您别嫌弃。
孙长官拿过来打开看了看,全是银票,料也不少,微笑道:一言为定。
那犬子周慕青?周老爷你急什么,功夫茶功夫茶,还火候到了自然有得香茗品。
孙长官大笑道。
听他这么说,老爷子总算吃了颗定心丸,花了如此高的代价,得尽快救回慕青才是。
这顿饭后,又捱了两天,第三天下午,终于传来消息:袭击张督察员的杀手被抓了。
传说是张长官在华景俱乐部赌输了钱赖账,被黑帮寻仇所致。
王警长立了大功一举抓到三名嫌犯,把他们当场击毙了。
周慕青纯属诬陷,无罪释放。
周老爷去接了慕青回家,看着自己憔悴而邋遢的儿子,老爷子心疼不已。
警察局地下的监室阴暗潮湿、蛇虫鼠蚁杂生,哪里是人呆的地方?老爷子顾全慕青体面,没有带多余的旁人,由王警长带路,亲自下到监室,把慕青搀扶出来。
周慕青的眼睛许久没有见光,突然上来有光亮之处,一阵刺痛条件反射似的闭上了眼,木木地居然不知道用手遮挡。
老爷子抑着心痛,谢过王警长,又打发他们一些好处,父子俩登上了车,让司机开车回周公馆去。
直到上了车,慕青才有些反应,一声爹出口,许久没听到慕青唤自己爹,老爷子竟有些哽咽。
没事了。
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递给他一件外袍,换上吧。
他依然是周家的二少爷,怎能在下人面前失态。
慕青换上了,比刚出警察局的样子整洁了许多。
车里的他比以前沉默,老爷子知道,虽然他衣服换新了,他精神的调整和振作还需要时间。
终于到了家门口,周管家亲自把慕青扶下车。
老爷。
周管家毕敬地称呼道,这是按您的吩咐准备的火盆。
青儿,跨过去,跨过火盆,以后顺顺利利。
老爷子柔声鼓励着。
慕青看了看爹面带勉励的表情,照着做了。
我都让管家准备好了,你回家洗澡理发,吃个饭多休息休息。
好。
周慕青回来,所有人都安心下来。
大太太在饭桌上欢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嫂祁珊也在微微笑着。
不管真心假意,慕青看着熟悉的人和物,这些都让他感觉踏实安全。
在狱中他胃口一直很差,虽然老爷子让厨房做的都是他喜欢的菜色,他也只吃了一点便推说饱了。
青儿,事情都过去了。
放宽心,往前看。
周老爷在饭桌上叮咛道。
慕青点了点头。
凤凰远远看着慕青,他消瘦多了。
这场牢狱之灾似乎令他沉闷许多,眼前的他让她难过,她希望以往那个意气飞扬的二少爷能够回来。
慕青整理后回房躺在床上,在警察局里他根本没怎么睡,潮湿阴冷的草垫子上他受的不是罪。
放松下来实在困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了好长一觉,他再醒来时已是晚上了。
老爷子给他留了饭菜,说是二少爷醒了后热好给端到房间里来。
丫鬟在桌子上摆好了饭菜,对慕青说道:二少爷请用。
怎么是你?凤凰?慕青听这个声音耳熟得很,不由定睛瞧,彩萍呢。
她肚子不舒服,我便送了来。
凤凰道,少爷有问题尽可以问我,我知道您一定有问题问我。
慕青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让她一旁站下,自己先用饭。
凤凰的话如同石子打在棉花上,想起以前的二少爷定会被自己的话撩拨起情绪。
经过这场牢狱之灾,他的心性更能忍耐了。
慕青慢条斯理吃饭,凤凰倒是等的有些焦虑。
终于吃完了。
我问你,爹到底如何把我救出来的。
老爷把孙长官请来家中,摆了一桌酒宴。
爹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孙长官提出每月利润五五分,老爷答应了,这个月的钱老爷拿给了他。
什么?五五分?慕青捏紧拳头,果然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
没想到因为自己冒失的行动,引发了如此巨大的后果。
他知道利润五五分这个决定对于万德商行那些股东会有怎样的反弹,爹将面对多大的压力。
更关键是,自己掌控周家的计划又回到了原点,还比之前更糟糕,以前自己在万德商行工作时无功无过,执掌银楼后有功无过,如今只有过而无功,如何能服众。
他接着问道:银楼那里呢?老爷派大少爷去了。
慕青听了心中一痛,周悦华再次执掌银楼,自己一场辛苦为谁忙?恐怕不日就会功亏一篑。
哦。
慕青心里落寞,脸上还是淡然处之。
对了,我不在家时,可有什么人来找过我?并没有。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多问,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也是,之岚如今嫁了李家的人,怎么能随意回娘家走动,假定自己是李绍文,定不会同之岚说这件事,她必然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嗯。
你收拾了去吧。
慕青不再问了,他起身去阳台上站一站。
凤凰在房间里收拾碗盘,抬头望向慕青站在阳台的背影,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手,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慕青回神,对她道谢:今天谢谢你,以后这些事,还是让彩萍做吧。
凤凰咬着唇,收拾了东西退下去了。
慕青眺望着远处那片湖,入狱不过才数天而已,却有物是人非之感。
他偏过头去,看到隔壁之岚房间禁闭的阳台门,突然之间期望之岚能从那扇门推门出来,喊一声:慕青。
想得呆了,他收回思绪,自嘲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