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人配合, 这人首先得可靠!柳自华一个女子,若是配合的这个人不可能,那比柳自华一个人还可怕!这个林雨桐真知道, 不说别人, 胡木兰不就是个明显的例子。
因此,这个人选上, 她得好好斟酌。
现在朝廷要制造出一个‘背弃’大明的商人来, 那这个人就得是能查证出来的真的商人。
她先叫了陆恒,朝廷凡是跟经商有关的,都是陆恒在管。
如今他暂时挂在户部, 是二品官身了。
一被召见就扔下差事过来了, 这事机密,屋里只四爷桐桐和他。
事就是这么个事, 陆恒接触的商人多,有没有合适的举荐。
陆恒挠头,这事何止是大,是非同一般的大。
他沉吟了半晌, 得有来处,且不能是小商户……是!小商户你就是背弃了, 那边也不会太重视你,因为你手里没那么些资源给大清用。
为人得机敏,面上得精,但为人得厚道。
是这么回事!只有面上精的人, 才能取信那边。
只有真的厚道,才真敢把他撒出去。
家里得有妻有子, 娶的媳妇最好出身好一些,叫人觉得他惧内?嗯!这就能自圆其说了, 证明养外室不为家里所容的事。
还得是叫外人看起来跟家族有些矛盾……有些不得志……没错,要不然好好的大家子出身,有好前程,身又顾虑的话,又怎么会走那么一条路呢。
要同时满足这么几点,这个人确实很难找。
陆恒犹豫了一下,才道:皇上,娘娘……那个,其实,我家就有一个。
虽然举贤不避亲,但是这么着,确实有点像是提携家里人。
但自家这个,说起来还真合适。
我家三叔呢,年轻的时候出门做生意,在外面纳了一房妾室,生了个俩孩子,一儿一女,一直瞒着家里,家里也不能知道。
直到我这堂弟都十一二岁了,孩子的亲娘没了,我三叔才给带家里了!我三婶呢,就容不下。
当时面上答应了,可回头呢,却苛刻的很。
那时候一大家子住在一处,也还罢了。
可随后我祖父就去世了,紧跟着,也就分家了。
等我能出门应付柜台上的事了,才知道……我三婶借着我三叔出门做生意的空档,就把外面生的这个孩子打发到作坊里……造纸作坊您是没见,什么苦活累活,都叫他做。
跟外面买来的小厮是一个待遇,住在作坊里,吃在作坊里,一文钱没有。
我当时就觉得过了,回去跟我父亲提了,我父亲管了,把人从我三婶那里要来,放在我家铺子里,叫跟着账房先生先去学。
我这堂弟,是个极聪敏的人,学什么成什么。
也就两年工夫,那柜上的账目谁想捣鬼也逃不过他的双眼。
那一年他多大?也就十四五吧!就是这么不巧,我三叔做生意病到半路上,是时疫,人没了。
我们家得人得去把棺椁带回来,家里就叫我二叔带着子侄去,我跟着了,三婶那边,她亲生的一个没派去,说天太热了,我那几个堂弟身子都弱,不叫带,只叫把私生的那个带去。
结果我们一走,在热孝呢,我三婶把外室生的那个女儿,就是我说的这个堂弟的姐姐,给嫁人了!偷着嫁到了她娘家冲喜去了。
进门当天,新郎官死了……是我三婶的娘家非要新媳妇殉葬,才有那看不过去的,给我父亲送了信。
是我父亲和我娘,亲自去把我这个堂妹带回家的!我们一回来,才知道这个事。
结果这小子当时什么话也没说,跪下磕了头,就带着他姐姐走了。
因着这个事,三房跟其他几房就不怎么亲近了,彻底把我三婶给得罪了。
我们也没人关注过三房的消息,可结果没出三年,陆家三房的产业差不多被一个小商户刘家给吞的差不多了。
我三婶这才找到家里,我们这才知道,那刘家没儿子,只一个半瘫的姑娘。
我这堂弟找过去,说了,愿意入赘,只要叫他带着他姐姐就行。
这一入赘,没半年,刘家老两口放心的把家业交给我这堂弟打理,他上手就不留情,愣是一步一步的把三房给吞了。
三房如今的产业,也就是能维持,这还是我父亲说项之后的结果。
我那堂弟呀,在刘家,对刘家老两口的好,那是有口皆碑的。
但就是一点,那姑娘偏袒,不能生养。
我堂弟的意思呢,是想找个孤儿,无父无母少牵挂,抱养来,养好了就是自家的。
可刘家呢,更在意血脉传承。
坚决不要孤儿,要过继族里的孩子。
结果前几年过继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结果去年,那孩子十四了,人家亲生的爹妈数次上门,意图插手生意上的事。
老两口呢,是谁也不想得罪。
女婿和嗣孙之间,左右为难。
最后干脆,我这堂弟把刘家的生意全扔过手了,我这边的生意不是刚好需要人手,他过来帮我。
那边也容不下他姐姐了,他就接了他姐姐出来,在外面安置的。
外面挣的银子,八成他姐姐收着呢。
两成留着,能养那边的岳父岳母和妻子,就足够了。
这人叫什么?现在叫刘舟。
意思是招赘了就随了人家的姓了。
能耐上,肯定有!陆恒颇为推崇,就证明能力没毛病。
品行上,对三房知道手下留情,对别人,知恩图报。
客观上,他是赘婿,确实是不得志。
而他恰好还有一姐姐,是割舍不下的亲人。
此人留在京城,是有一定的牵制作用的。
林雨桐就道,那你安排,我得亲自见见。
这事就不用四爷出面了,她去安排就行。
于是,没两天就见到了刘舟。
这是个看起来并没有比陆恒小多少的人,三十郎当岁的样子,看起来是极其精明的长相,其实人家确实很聪明精明。
陆恒没给提前说,这事不敲定,跟谁都不能提的。
私下见面的地方是陆家的产业,很方便。
一见坐着的人,刘舟愣了一下。
这是女子,但他没见过。
先是看陆恒,陆恒没坐。
刘舟更明显的怔愣了一下,立马就跪下了,给您请安。
起来说话。
刘舟起来垂手站着,您有什么吩咐就只管言语。
林雨桐看他,事关重大,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用。
事你要听吗?听了,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您来了,草民就知道事关重大。
刘舟低着头,不敢打量坐着的人,草民……草民是外室所生私生子,又招赘给了别人家做了赘婿……您能听堂兄说了,亲自见草民,给草民这个无机会出头的人一个机会,草民感激不尽。
是啊!一个什么都不却的男人,却真的无出人头地的机会,林雨桐相信,他的话是有几分真诚的。
她坐着没动,只看他,那你猜猜,找你是什么事?刘舟稍微顿了一下,就道:您微服出宫,在陆家的地方见的草民。
这说明这件事,在于一个‘密’。
这是一件不能叫人知道的事!臣猜测,该是跟蒙古、大清、或是安南有关。
草民曾帮着堂兄出路过蒙古的事务,但如今的蒙古跟之前的蒙古不一样了,做生意不用那么小心谨慎。
便是派人,也很不必忌讳太多。
所以,蒙古……只怕不是!回事安南吗?也不是!陆家的生意里跟海运有关的不少,但是,跟安南打交道,没有基础会叫人觉得突兀。
便是真有事,在两广找,也不会找草民这样的……陆家的根在山西,这地界跟安南,太远了,没瓜葛。
所以,草民斗胆一猜,此事该跟大清有关。
大清的后宫里还有早前蒙古的福晋……而陆家早前的生意恰恰是跟这些福晋相关的……这可当真不是一个一般的聪明人。
她看向对方,有些沉吟,此事,事关重大。
刘舟跪下,娘娘,草民生来卑贱,幼年坎坷……长恨命运不公。
草民知道,所行之事必然有风险。
草民除了一个姐姐,可以说已经是了无牵挂了。
草民入赘刘家,是为私仇。
可复仇之后,草民并不高兴。
有时候回头去想,这半生过的是否值得。
刘家二老,与草民有恩。
草民那妻子,也不过是一可怜人罢了。
嗣子的选择上,草民知道,草民在刘家终究是一外人。
但哪怕是一外人,草民亦感激刘家给草民机会。
草民把林家的产业翻了几番,还给了刘家。
防着那嗣子将来对刘家二老和刘氏不好,草民私下里藏匿了钱财,那钱财足够他们能好好的过活。
草民便是有个意外,只求朝廷给姐姐以保障,求朝廷看顾,叫刘家二老和刘氏不被人欺辱虐待……他说完,就郑重的叩头,自懂事以来,草民为糊□□,为复仇活,从没为自己个活过一回。
这差事,便是上刀山下油锅,草民也去,草民想为自己个活一回。
可你要知道,许是十年、二十年,你都得隐姓埋名,不能叫人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刘舟点头,这世上,关心草民的人没几个,衣锦还乡是好,可草民便是一身锦绣,也不知道要给谁瞧。
草民对此没有执念,不过是……想活的像个人。
遭遇了太多的不拿他当个人的事,他才会有如此的执念。
回来的时候,林雨桐跟四爷商量,我觉得,此人可行。
但是,我想叫仇六经再打发个人,暗中看着。
是保护也好,是盯着也好,得有个人才能安心。
就这么办吧。
在出发之前,先叫刘舟和柳自华熟悉熟悉,刘舟当着林雨桐的面,跟柳自华结义为姐弟。
柳自华按照两人的年纪选孩子,孩子没选太小的,说起来大的都十二了,小的也都九岁了。
这俩虽没跟着启明进宫,但却出自童子军,跟启明一起训练的。
大的这个叫朱达,启明的马是他照料的。
小的这个叫朱候,管着启明在朱字营院子里的书房。
俩人都知道是去干啥的,朱候还笑嘻嘻的问林雨桐,娘娘,殿下说,等我回来,就是真正的朱候了。
对!等你回来,就是真正的大明侯爷了!要乖,机灵点,什么事都没自己个要紧。
林雨桐叮嘱了再叮嘱。
俩孩子倒是贼胆大,反正自他们有记忆以来,柳先生就一直在的。
太熟悉了,到哪里有熟悉的人,都不会觉得害怕吧。
现在他们是走不了的,还得以改变之后的身份,在大明生活一段时间,而后,在明年开春之后,再走也不迟。
于是,京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里,就多了一户人家。
而同样的,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也有着不能叫人知道的谈话。
石羊跟着李延庚拜访的是谁呢?是张溥。
最近这几日,学社里乱糟糟的,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那样的会馆,张溥是住不成了。
总有人盯着账目,算着账目。
张溥为了清净,租到了这么一个院子,雇了个粗使的婆子。
曾经的他,是不缺知己的。
如今没有风月场所,但总也有一些打着各种名目做一些跟卖笑差不多的营生。
这是朝廷禁不住的!这些女人常出入会所,说是为了弹琴唱曲助兴的,但其实,花银子是能带回家春风一度的。
自打来了京城,他缺过自荐枕席的女子吗?没有!都是红颜,都是知己!可到了如今,愿意跟着他出来住小院的红颜知己没有了。
大冬天的,这边冷的很。
炭盆点着,火炕烧着,还是冷。
没有带地龙的屋子住,没有檀香萦绕,没有小厮服侍,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寒酸的小家。
可江南的冬不是这个滋味的呀!才搬来两日,手上都起了冻疮了,鼓起来一个包包,有些青紫的印记,这叫他想起了小时候,为了读书满手都是冻疮的经历。
来了陌生的客人,客人戴着貂皮帽子,他一看是并不知道是什么人。
想着来着是客,他本身干的就是不停的接纳陌生人的事儿,最不介意的就是见见陌生人。
客气的把人迎进门,屋里的不暖和,客人没有摘下帽子,坐在炕上,这才说起了话。
可这说着说着,他发现味儿好像有点不对。
就听这个年轻的说,……先生,大明这场变法,就是冲着读书人来的!皇上更喜欢务实,任事之人。
务实是说什么呢?是说能踏踏实实的干事的人……做官首先得会做事。
先生,你的长处不在任事,所以,在大明,注定是没有先生的用武之地的。
你想想安南那些官员,去那么远,给的待遇很好,但无一不是儒生。
这是重用吗?是!谁也不敢说不是重用。
这是为了安南更好的融入大明,但对皇上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举两得,把碍手碍脚的人给打发了呢?先生,皇上才把朝中的儒生安排出去,可是先生你,却又带着人闹起来了!你不为官了,可危害比在朝为官还可怕!你怎么就知道,皇上不杀人呢?本朝是没有以言获罪的先例,可朝廷不治罪,只以毁掉先生的名誉入手,就能叫先生在大明无立足之地。
先生其实心里也有疑虑,到底是谁要这么针对您,是吧?您叫人打听了,但就是没打听出来,是吧?这京城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真想象的那么大。
哪里就能突然冒出来两个人,还就翻不出来呢?我不妨告诉先生,张采张先生那副画,在宫里,被宫里收藏了。
张溥大吃一惊,你是谁?这样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延庚笑了笑没说话,这个消息跟石羊有关。
石羊去林家拜访了,他的随从无意间听林家的小辈说了一耳朵,说是皇后开始收集画了,花了一百两银子收藏的,但是那画画的并不好。
那些小辈商量着弄些好画给皇后送去。
这事石羊并不知道,那随从并不是石羊的人,他是皇上放在石羊身边的人。
消息自然不过石羊的手,递到自己的手里。
石羊这会子讶异的看他,他只保持神秘,叫他知道咱有消息渠道就行。
这会子张溥问了,一副不说不肯罢休的样子,他才敷衍了一句:我敢这么说,必是笃定的。
先生,人家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张采才是人家选出来的,控制这些读书人的人。
一旦跟张采达成一致,便是先生的死期。
是!朝廷不一言获罪,但是想叫一个人死,却太容易了。
比如,这夜里生炉子,窗户封死,敢问先生能活吗?死了跟朝廷有关吗?再比如,先生夜里饮酒,许是出去上了茅房就醉倒在了户外,这样的天,冻死了又干朝廷什么事?或是叫酒楼送来的酒菜里,这边是螃蟹,那边的菜里不定什么就相克了,这般死了,谁敢说是有人蓄意要你的命?所以我才说,要真想活,带着一家老小,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越是想活的好,活成人上人,活的位高权重,富贵荣华,那就带着一家老小,跟我走!我能叫你一展抱负,我能叫你位列朝堂,我能叫你位高权重,我也能叫你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张溥看向来人,上下的打量,位列朝堂,位高权重,富贵荣华……你说皇上要杀我,却又说什么朝堂不朝堂……这朝堂,究竟是哪里的朝堂?李延庚摘了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还有那么一截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