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公社邮电所, 没什么人!现在并不是每个公社都设有这样的机构。
只有相对集中的大公社,才会有这样的设置。
若是没有这个邮电所,从省里分下下来的邮件先得绕到县城再从县城绕回来, 会多走许多冤枉路。
在送信主要靠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送信的时代, 这路真不是必须的。
于是,就有了这个邮电所。
四爷过来是来看最新的报纸的, 邮电所那大门一进去, 里面青砖铺地,打扫的干干净净。
柜台后坐着个穿着墨绿制服的工作人员, 看年纪不小了,以前倒是不常见。
他朝对方点了点头,师傅, 能看一下报纸吗?邮电所靠墙放着报刊架子, 那是可以随便看的。
但是一个公社每年的高中毕业生也没多少, 这几年初中毕业的那都跟文盲差不多, 所以一说看报纸, 这师傅就打量了四爷几眼, 指了指地方,看吧!随便看。
高中毕业一般都能找到工作, 招工都招高中毕业的, 这就是文化人。
四爷过去抽了省报, 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把地址都给记住。
这才去看国家级报纸,又从头到尾的过了一遍, 而后他稍微有些沉吟。
最后才把视线落在地区办的报纸上,再挨个的过了一遍。
三份报纸看完,正想着要不要看下去, 就听见脚步声急匆匆的进来了,一进来就有人喊:发电报……要最快的那种!老师傅问说:来,填表。
四爷一看,是认识的人,满子哥,怎么了?老四。
江满赶紧拉人,我爹没了,给我哥发电报。
满子的歌哥在部队上,四爷赶紧过去,帮着填电报单。
这玩意是要收钱的,一个字三分还是几分,所以都不能带标点符号。
因此能写什么呢?父丧速归。
落款就一个字:弟!满子从身上掏钱,走的匆忙,一毛都没带。
四爷身上也没钱呀,但有一支钢笔。
他只能把钢笔推过去,大叔,您先垫上,我明儿给您送来。
都是一个公社的人,看着面熟,就这样吧。
老师傅从身上掏了钱,盖了戳就摆手:行了!你们别管了。
江满不知道这算是算是完了,只看四爷。
四爷叫他先走,你先回去看丧事怎么办,我守着。
嗳!江满应着,转身又跑了。
老师傅朝里喊:小张,电报。
里面有人应答:等一下,小张上厕所去了。
邮电所很小,应该是只有一个发报机,也只有一个发报员吧。
丧事这种事,再着急也不在于那上厕所的时间。
四爷也没催,答应人家的事了,他就等着便是了。
桐桐过来寄信,结果正好看见四爷在。
两人一对视,一个在问:你干嘛?另一个也在问:你干嘛?桐桐先跟柜台里的邱叔打招呼,幸好您没下班。
邱恒山就笑:你妈又给省城写信了?是啊!不死心,非得写信再问问。
她掏钱给了邮票钱,就不管了。
回头问四爷:你寄什么?邱恒山在两人之间看了看,认识?同学。
哦哦哦!四爷点了点柜台上的电报:生产队里出丧事了,拍个电报。
话音才落下,就见一个姑娘就柜台里面的门里出来了,手还是湿的,抬手拿了电报,转身进去了。
桐桐才要跟四爷说话,结果就听到滴滴滴答的声音。
她皱眉,这手法真糙!这是学废了的吧!手法坏了。
就那几个字,给打的零零散散的。
等里面的声音停了,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说:好了,可以走了。
桐桐皱眉,嘴角动了几下还是没言语。
四爷看她:怎么了?桐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确定的事不能在这里说的。
总觉得那个声音熟悉的很,但是不能平白说这个话的。
没培训过怎么可能熟悉?莫名其妙的熟悉,叫人知道了,还不得以为自己是敌特呀。
既然没事,四爷就给她使眼色:你先走!一起进进出出的,不合适。
于是,桐桐跟邱恒山打了招呼就走人了。
四爷将自己的名字落在纸上,推过去,大叔,我明儿给你送钱来。
嗳!不着急。
出去的时候桐桐在前面走着,转进巷子回头看他。
他跟着过去,那边知青院有男有女,小青年都爱去那里玩。
他直接跟进了里面,没到收工的时间,院子里也没人。
两人就在门口站着,低声说话。
四爷问的是:刚才想说什么?我觉得……我能听懂那个滴滴答答的声音。
听懂摩尔斯电码?也许是错觉。
说不好,但我觉得那个发报员的手法有问题。
她不是背不过码,也不是打错了码,她的手法会失误……有些错误她未必发现的了。
四爷心说,那咱俩丢失的绝对不是一段记忆。
这东西你熟悉,就证明它对你特别重要,而咱们一定还有特别的经历。
他心里有数了,低声道:别露出去,不着急。
也许之前咱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这不是好似找回来一点了吗?按照本心做事,该找回来的必能回来。
我知道!我不纠结这个。
那你呆着,明儿或是后儿,一起去省城。
好!桐桐应着,才要说话,就听到后面医疗站传来云朵的哭声,紧跟着是一个姑娘的声音,还说没有?没有什么?这水杯上还沾着蛋黄呢,还敢说没偷吃?早起喂云朵喝水,她嘴里的蛋黄沾在杯子上了,谁也没刻意注意。
被逮住了!四爷朝那边看了一眼,问桐桐:家里?嗯!明儿!明儿去省城。
四爷说着,转身走了。
桐桐站了一会子,听见云朵的哭声一点也没停歇,才赶紧往医疗站跑,一进去就看见云朵被古柳拉着,叫站在面对墙壁边思过。
一见自己来了,云朵的哭声更响了。
古柳手叉腰,冷哼一声,才多大年纪,就学会偷吃了。
没偷吃,是我给的。
桐桐过去看云朵,别哭了,你姐怕你学坏了。
古柳冷哼,你给的?你怎么给的?我昨儿上我姥姥家,我姥姥给的。
桐桐给云朵擦了眼泪,她都不会生火,能把生的做成熟的吗?那家里的鸡蛋为什么少了一个?古柳看着云朵,是不是用生鸡蛋跟人换熟鸡蛋了?没有!就是我姐给的。
古柳指着家里的厨房,昨晚上做饭的时候我可数了,是九个鸡蛋。
今儿就剩下八个了!我说了,那是给我哥对象来家里吃饭准备的,谁都不许碰。
林温言从外面进来,黑着脸,古柳,那鸡蛋有一半是病人送给我的……就是我给云朵吃上一个两个,不挨着你的事吧。
哟!分这么清楚呀!古柳站在院子里,一点也不让,鸡蛋我们用不得了?那你抱养来的这个,用我爸的钱上学的时候,你怎么不分那么清呀?桐桐站在这里,只觉得是如芒在背,她去了屋里,写了一个欠条,然后拿出来,我有记账的习惯,吃了家里多少,用了多少,多少钱,多少粮食,多少油多少布,我都记得准准的。
这个欠条你拿着,从今儿开始,我一切不碰家里的。
争取早点把这些债都还上,连本带利。
说完,直接塞给古柳,转身走了。
林温言抬手去拉,没拉住。
她看着古柳,气笑了:桐桐用你爸的工资了?那我是一分不挣吗?我给你们兄妹做饭多少钱?我给你们兄妹浆洗你们得给多少钱?这家里家外操持,你爸又得给我多少钱?跟我细算是吧!好啊!你也读过书的呀,要不要去问问人家公安,这法律是怎么说的?是不是继父继母也有抚养孩子的责任和义务?说着,她一把拿了那欠条,撕的粉碎粉碎的,我告诉你,桐桐谁的也不欠!说完,将云朵一抱,哭着往屋里去的。
不大功夫,门口站了好些单位下班,听见响动过来看热闹的。
古柳气虚了一下,见围观的人多了,还是胸脯一挺朝外喊:看什么看?没见过后妈虐待孩子吗?财政所的刘所就说,你这个孩子,真是不讲道理。
你林姨说的有道理的,没有这样讲话的!况且,一个鸡蛋,云朵不是小吗?就是吃了家里的一个蛋,是多大点事情嘛!刘姨,可不能这么说话!我哥今年都二十了,早该结婚了。
为啥结不了呢?不就是家里还供着个高中生吗?读那么些书,干啥咧!早劳动,早养活自己,靠自己的勤劳双手,那不比伸手朝人要强呀。
这就说不成了嘛!这个低声说:三窝孩子就是这样。
可不!争东论西,没有消停的时候。
林大夫就不该把侄女一直留家里,这要是没有桐桐,都是古家的孩子,谁也说不着。
也不用整天跟着生气!可不是嘛!嘀嘀咕咕的,人散了,古柳哼了一声,朝屋里看了一眼,转身做饭去了。
桐桐啃着窝窝头,心说,这还真就活人被尿憋死了?那自然是憋不死的!四爷啃着铁柱偷来的嫩玉米,两人在铁皮水桶里煮了一桶,够饱餐一顿的。
他此刻坐在砖块上,以床板为桌,没有钢笔就用铅笔写。
写一篇文章亲自送报社,看看行不行。
这文章要写,但得注意内容。
对眼下的运动歌功颂德,那不行!这运动长久不了,不能留下把柄。
得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叫报社接受,还得考虑后续的遗留问题,下笔的角度就很重要。
只要发表了,有这个敲门砖,很多单位就会要。
笔杆子,哪个单位都缺。
只是,这署名能用桐桐的名字吗?写完……他犹豫再三,还是摇头。
桐桐的性格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不小心就会犯错,不能把她放在摇笔杆子的位置上……她最好能从事技术性强的工作。
她那个嘴呀,怕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