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 早膳还没用呢,世子便打发人来说:小侯爷来了,正在前面呢。
桐桐抓了大红的披风就往出跑, 远远看见他正跟大哥站在一处说话, 早起的雾霭还未曾下去, 他整个人笼罩在薄雾里,听见脚步声他扭过来头,然后眉眼里都是笑意。
慢些!林楠都没见过小妹这般欢喜松快过, 这是从骨子里透出的轻盈, 如一只翩然的蝴蝶一般,就这么飞了过来,伸出触角只落在这个小侯爷的掌心。
两人一个伸出手接着,一个顺势就将手递过去。
林楠想提醒一声,想了想又算了:赐婚了, 这便不同了。
他轻咳了一声,小侯爷, 早膳备好了。
便是要出门,也要先用早膳呀。
尹禛就看了桐桐一眼, 我带她去早市吃鱼丸。
桐桐跟林楠摆手,大哥, 我们去吃鱼丸了。
林楠看看两人拉着的手,心里叹气,这就是没有母亲好好教导的坏处了。
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得不说:桐儿, 在家里便罢了, 出门在外万万要谨慎。
桐桐朝林楠笑了一下,自然的松开了尹禛的手:大哥放心,我记住了。
便是不牵着手, 就这么跟他一起走着,也不由的叫人心生欢喜。
外面停着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桐桐扶着他的手臂上去,他才跟着上来。
阮义和清韵就坐在马上的车辕上,马车悠悠,碾过青石板的路面。
桐桐扭脸看尹禛,然后抬手将他的领口给理了理,这才看着顺眼了,这领子你穿着是不是不舒服?嗯!是有些。
桐桐拉了他坐好,而后用手在他身上量尺寸。
尹禛就坐着,由着她的手在他身上一拃一拃的往过量。
然后听她说:太瘦了!于是,今儿的鱼丸尹禛多吃了一碗。
上了马车再出城,桐桐才问说,是去哪儿?别庄。
王府的别庄?嗯!王府的别庄在京郊的一处山谷里,是个极为安静的所在。
桐桐将车窗打开,朝窗外看,心道:这可真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尹禛扭脸看她,见她身子都快探到车外了,就喊道:停车。
马车缓缓的停下来下来,他拉了桐桐:走!走着进去吧。
桐桐笑了一下,跟着从马车上下来。
山谷口的风极大,此时已是夏末秋初的时节了,四周都是山林的时候,这气温比京城的气温低了好些。
尹禛给她把披风的带子重新系好,又看了看她脚上的鞋,见穿的是小靴子,这才拉着他往前走。
周围并无他人,阮义和清韵在马车上跟的有些远。
他这才问说:你在看什么?桐桐抬头朝山林里看:这里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尹禛跟着看了一圈:这里养着王府里许多年迈的老卒。
桐桐:…………那可操作的空间岂不是更大。
都是绝对的忠心之士!更妙的是,把尹继恒这么一个敏感的人物放在这里。
天和帝自然派人盯着尹继恒,正是因为盯着尹继恒,这一片他觉得应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该有事。
可就是这个不该有事,才好被利用呀!就说盯着一个废人,一年两年三年……十多年下来,谁也会疲惫的。
况且,这个钉子只怕在王府眼里都是一颗明棋了。
万事没有巧合,掌握南疆兵权的人,在京城之外有这么一个足可藏兵数万的地方,这就是个大问题呀!她又问说:是不是这些年来,很少有人踏足这里?尹禛便笑了,她是真的很聪明:二叔在这里,谁没事跑这里来干什么?不怕惹一身腥气?果然!没人愿意靠近,自然就没有懂兵事的人看出这里的猫腻。
沿着山谷的小路,一路往前,远远的就看见一栋古朴到极为不起眼的房舍。
到了大门跟前,还未曾叩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满脸是疤痕、浑身腱子肉的男人从里面出来。
面目瞧着狰狞,可瞧着两人的眼神堪称是慈爱:侯爷、林姑娘,里面请。
尹禛没介绍,只点了点头带着桐桐一路朝里走了。
桐桐低声问:婶娘是否住在这里?是问尹继善的夫人。
尹禛摇头:一妻一妾,都做了居士。
夫妻也是十数年不曾见过了。
桐桐深吸一口气,穿过两层院子,才跟着尹禛进了一处遍植藤蔓的所在。
里面的亭子、墙体上爬满了绿色的藤条。
她微微皱眉,这种屋舍夏天会格外潮湿吧。
上了台阶,一个瘸腿的仆从过来,朝东厢的方向指了指。
两人转了方向,去了东厢。
东厢门紧闭,尹禛朝边上让了让,示意桐桐可以上前了。
桐桐在外面敲了敲门,隔着门跟里面说话,叔父——叔父——我是桐儿,我爹是林虎,我想见见您——里面‘当啷’一声,是什么掉地上了。
桐桐的手放在门上,叔父,我进来了。
她缓缓的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的很。
她一步一步的朝前,绕过屏风,这才算看到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人,他缺了一条手臂,披散着头发,脸上也有数道疤痕,人清瘦苍白,就这么直勾勾的看向桐桐。
桐桐朝她展颜一笑,而后一步一步的靠近,到了跟前,才缓缓的双膝落地:叔父!这人从仰着头看她,到视线跟着她一直往下移,直到那一笑,他的嘴角才缓缓的牵动了一下,伸出手,却停在距离桐桐面颊两寸的地方,然后缓缓的要收回。
桐桐抬手将他的手攥着,轻轻的放在她的脸上,叔父,我长的像我爹吗?这人嘴角翕动了数下,却只轻轻的摇头。
在桐桐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听到特别干的声音说:不止……像你爹……也像……你舅舅……桐桐的眼圈红了,叔父,我才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我来晚了……这人摇头:不晚……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说着,又问: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桐桐摇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好!白氏恨我,老欺负我……打了我,还把我送到家庙里……要不是尹禛刚好躲雨碰上了,我就死家庙里了。
这人的手开始颤抖,放在桐桐的脸上,粗糙的大掌刮的人有些疼。
他嘴里念叨着:白氏……白家——白家?安敢?安敢!他的手慢慢收回了,然后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什么。
桐桐的视线从他的手上挪开,视线扫到屋子里一根柱子上。
柱子下面有一截半人高的石柱子,而这石柱子上原本的图案早就看不清楚了,只有一道道极深的刻痕,留在了石柱子上。
她的视线一转,屋里的所有石柱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这是怎么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才叫一个人一日一日这么煎熬。
她回头看向尹禛,尹禛也刚从石柱上收回视线,显然,他是第一次进里面。
他缓缓的走过去,蹲在对方身前,低声道:叔父,我是尹禛,以前来过,在外面给您请过安。
尹继恒看向眼前这个少年,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桐桐没来得及读懂,他的脸转了一个方向,从这个角度看,光线并不好,只看到侧脸的阴影。
尹禛……是!侄儿跟桐桐已定亲,祖父让侄儿带着桐桐过来,给您看看。
定亲?你们?是!尹继恒单手推着轮椅,彻底的转过去了,桐桐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她跟尹禛对视了一眼,尹禛便转了个方向,盯着尹继恒:叔父,您还是要这样缄口不言吗?再多的恨,总得有个了结吧。
当年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只有我们三个了。
桐桐是被她伯父替换了,用白氏早产的女儿替换了……侄儿是这些年就没康健过……还有一个是长公主家的永安郡主,她更是……十多年来,一年能出门一两次而已,身子极弱……桐桐跟着转到对方的正面:叔父,我有一件事,一直不解。
何事?叔父,按理说,我该比白氏所生的孩子大四五个月才是,我便是打小也病弱,可再病弱,四五个月的孩子,跟白氏早产下来的婴孩,肯定是有差别的。
孩子的差别很明显!别说差那么多了,就是刚出生的孩子跟满月的孩子,那都不一样。
可是为何……为何当时带走孩子的人没有质疑呢?是带走孩子的人良心上过不去,故意不拆穿?还是有内应?亦或者,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尹禛眉头一挑:这确实是奇怪的很。
不要去赌谁的良心,也不要想着有内应,真有内应,哪里至于夭折了好些个?只能是另有隐情。
而这个隐情,却被林熊给藏起来了。
尹继恒皱眉,而后摇头,这么一问,确实是蹊跷的很。
尹禛这才道:叔父,当年打底发生了什么,您是唯一一个能说清楚里面详情的人了。
若是您都不开口……叔父,侄儿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刀就被架在脖子上了。
您得告诉我们,危险在什么地方……您放心,我们没想干别的,就想着保住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命。
桐桐把头埋在尹继恒的膝盖上,叔父,我昨儿把大皇子给塞风水缸里差点溺死,他想欺负我!回家的时候,白氏还威胁我说,宫里是那么好招惹的?真以为人家不会要了你的命呀……尹继恒的手轻轻放在桐桐的头上,敢欺负你?嗯呢!尹继恒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桐桐的脖颈上:若你父还活着,谁敢欺你?爹爹没了,可叔父还活着呀!桐桐闷声闷气的:叔父,我就是不想被人欺而已!尹禛:……你个戏精!马屁精!还挺上瘾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