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正说话,就听见屏风后面‘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朵儿不是睡了吗?老太太看了梅嬷嬷一眼。
有些话可不能让不知深浅的孩子听去。
梅嬷嬷吓了一跳,赶紧转进去看。
就见齐朵儿胳膊交叉,抱着肩膀,早已经泪流满面,她眼里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嘴里兀自不停的念叨‘爹爹’‘爹爹’。
这是因为知道姑老爷是被害死的,所以吓着了?她见这姑娘对自己进来没半点反应,就要上前查看,可刚一迈步,就听见有人也绕过屏风,转头一看,是姑奶奶进来了。
也好!孩子吓着了,有亲娘在跟前,总好过她的老仆。
她让开路,看着姑奶奶快步的走了过去。
林芳华见到女儿的样子,确实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什么东西将她吓成这样?自己的闺女自己最清楚不过。
要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就想不出用坏了二丫头名声的招数来。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有了猜测,眼睛不由的闪了一下,就伸过手去,想要拍拍这个孩子的背,别怕!娘在。
齐朵儿见手伸过去,却朝后猛地一躲,瑟缩了一下。
一副不想叫林芳华碰到的样子。
孩子躲避母亲的碰触,而且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这就不由的叫人觉得蹊跷了。
梅嬷嬷不解的挑挑眉,不再言语,转身刚要离开,抬头就见老太太已经进来了。
想必刚才的一幕,她已经看到了。
就见她正目光深沉的盯着对面的母女。
朵儿丫头,怎么了?老太太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齐朵儿看着老太太,嘴角动了动,紧跟着眼泪就下来了,抽噎了半晌,才摇摇头,没事,外祖母,只是做噩梦了。
做噩梦了而已!说着,她就重新躺倒榻上,闭上了眼睛。
在长辈的面前直接躺上去就睡,这是十分失礼的,但此刻她也顾不得了。
她的心乱的很。
脑子里不停的回放着爹爹死前的情形。
他身体是不好,但也只要静养就没有大碍。
齐家是大族,每一房在公中的产业中,都是占着份子的。
家里并不缺银子使。
爹爹不用劳心,滋补又跟的上,大夫常请平安脉,哪里就说不好马上就不好了呢?那天,爹和娘大吵一架。
她隐约听到爹爹说,娘这是自寻死路。
她隔着天井,看着爹手里挥舞着的信件。
现在想想,应该是爹发现了娘跟齐侧妃私下往来的事。
其实细想,爹的话也是对的。
要是端王将来出头了,齐侧妃自然更近一步,齐家作为娘家,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可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事情?万一端王失败呢?那是,齐家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个女儿,低调的蛰伏下来,上面坐着的也不至于跟对头家侧妃的娘家过不去。
至少不会赶尽杀绝。
这本就是什么都不用做也不会失去什么的事,为什么要帮着去算计恒亲王?这确实是在结仇。
爹将信件收了起来,说是晚上要找族长好好的商量商量,齐家不能因为娘的愚蠢而断了活路。
结果,那天晚饭之后,爹爹没有出去,反而是疲累的早早就睡了。
结果第二天,就再也没有起来。
现在娘说,爹爹是被甘氏害死的!按着时间算,当时要真是甘氏小产了,那时候正是小产后七八天而已。
从京城到江南的信,七八天应该差不多。
就算是甘氏小产后,马上发现这事跟娘有关,马上派人来江南,马上动手,但能做到悄无声息杀人,却半点不被人察觉吗?她摇摇头,这根本就不可能!她想到那天吃完饭,自己也觉得昏沉沉的,疲累的很,迷迷糊糊的睡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被告知爹爹死了的事。
当时娘说,是旧疾复发,救的不及时。
如今想来……呵呵……娘她应该是害怕爹去找族长,害怕族里知道了后会对她严惩。
害怕林家知道这事跟她有关会受牵连而不再管她。
所以,她就想阻止爹爹。
可阻止爹爹的结果却是爹爹死了。
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跟娘有关?当时,自己没有见到爹爹的遗容,见到的是已经装殓之后的棺木。
如今想来,是不合常理的。
当时齐家的人为什么没有人有异议呢?猛地,她想起娘将自家的的产业拿了八成出来交还给了族里,说是爹爹的遗言。
族里忙着瓜分钱财,没人在意这葬礼是不是有不合理的地方。
她忍不住痛苦的呻吟一声,她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
不过,娘现在的所作所为,自己却能理解。
因为她走错了一步,就得继续错下去。
因为她在这个过程中,失去的太多了。
她不能失败,也败不起了。
要不然,她汲汲营营失去那么多图什么!她不甘心!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就什么也不能问了。
爹究竟是怎么死的,她也不想追究了。
恐怕这事除了娘没人能说得清楚。
而自己,除了娘能依靠,还能依靠谁呢?不管心里有再多的猜测,都不能说了,也不能问了。
林芳华看着什么都不说的闺女,心里一松。
丈夫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她只是想趁他迷糊的时候,将那封要命的信取回来毁了。
谁知道这迷药会跟他平日里吃的药相克,人就那么死了。
她也后悔!她也恼恨!可是该恨谁呢?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从甘氏进了林家的门开始的。
本来她又大好的前程的,本来她可以妻凭夫贵的!她恨自己,但更恨甘氏。
这些事,当然不能跟老太太说,要不然,哪怕她是自己的亲娘,也不会帮自己。
林家在她心里,始终比自己这个女儿更重!你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老太太摇头,我这当娘的,也分辨不清楚了。
娘……林芳华跪下,娘,齐家……女儿真的不能回去了。
求娘不要赶我们走。
女儿走到今天,就是因为一辈子所托非人。
我不能让我女儿再走我的老路。
求娘了!娘帮朵儿一回,要不然她会丧命的。
我答应娘,等朵儿嫁人了,女儿就青灯古佛,吃斋念经……老太太闭上眼睛,老泪纵横,你这是怪我当年给你选了这么一个姑爷……娘!林芳华喊了一声,就什么也不说了,只不停的磕头。
再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乌青一片,隐隐的透出血丝来。
孽障!孽障!老太太身子晃了晃,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这么可劲的糟践自己为的就是叫我心疼,是不是?梅嬷嬷上前,一把扶住老太太,您的身子要紧,气大伤身,千万别气着。
老太太摆摆手,对跪着的林芳华道:起来吧。
你说的那个事……不成!仇已经结下了,就不能往深了结了。
这事,我亲自去找楚夫人说,用大丫头替了朵儿吧。
这对于大丫头来说,也是一桩好亲事。
用毁姑娘的名声一招逼人,却也行不通。
大大方方的商量,未尝就不能成。
她这么想着,就看向闺女:明儿一早,你带着朵儿就回去吧。
回去后什么也不要做,就在佛堂里呆着……赎罪吧!林芳华嘴角动了一下,到底点点头,都听娘的。
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母女俩此刻在屋里小声的商量细节,却不知道门外站了的人早已经面色铁青。
林长亘本来跟几个交情不错的同僚一起喝茶,林寿禀报说家里派人来接姑奶奶了。
他这才知道林芳华来了水云观,心里不高兴,但还是免不了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赶紧赶了过来,没想到在门外听到这么一出好戏。
他的拳头紧紧的攥住,闭了闭眼睛,朝林寿看了一眼。
林寿弯腰,对早已跪在门口的守门丫头低声道:你老子娘跟兄弟的命,可全在你身上了。
老爷没来过,听见了吗?那丫头忙不迭的点头,缓缓地站起身来。
林寿朝对面的屋子看了一眼,见门帘一闪,藏在门帘后的眼睛也跟着消失,就看了自家伯爷一眼。
林长亘摇摇头,云氏还没那么笨,不会说出什么的。
他朝林寿摇摇头,然后慢慢的退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闪耀的星辰,林长亘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她当年不是投奔情夫去了……原来她拿走丹书铁券不是要要挟我……是我相信我娘,相信我妹妹,却唯独没想过要去相信她……所以,她走了……林寿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接。
林长亘自嘲的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林寿道:恒亲王府也来人了,她也来了吧?林寿点点头。
那位被恒亲王独宠十多年,走哪带到哪。
即便这十多年没有生育,恒亲王也为了她不要二色。
她自然是来了的。
林长亘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深吸一口气才道:找水云观的姑子,看能不能想办法给她递句话,我……我想见见她……有要紧的事。
林寿嘴角一动,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自从甘夫人走后,连二姑娘都没管过,哪里会跟前夫见面,这不是招人忌讳吗?他想了想还是道:递个消息或许行,但这人多眼杂的,时机不对。
也对!林长亘点点头,那你就想办法给她带个话吧。
一是齐侧妃害她的事,二是……二丫头的事。
跟她说,可能因为她给二丫头惹来麻烦了,叫她看着办。
林寿应了一声,就消失在黑暗里。
而水云观后山的一座精致的小筑里,临窗的榻上坐着一对男女。
男人看上去人到中年,不过脸上的儒雅之气倒是给他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跟她对弈的是一个女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美的不像是凡间之人。
男子轻轻落下一子,抬眼看了女子一眼,开口道:师妹……你是不是又该怀孕一次了。
女子的举着棋子的手半点没有停顿:这两日,水云观的厨房都知道我想吃青梅酸笋,想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可一可二,不可三。
同一套把戏玩上两回就差不多了。
接下来呢?接下来师妹想怎么玩呢?男子嘴角含着笑,但眼里偏偏没有一点笑意,偶尔的流光一闪,还带着几分阴郁的气息,跟往常见到的儒雅敦厚恍如两人。
这女子此时才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漫不经心,但眼里却有几分郑重:这次再小产……之后,我建议王爷向皇上请旨,将端王的庶长子过继到膝下做嗣子。
王爷觉得如何?那男子眼里的冷意乍然涌动,手里的棋子一下子就掉在了棋盘上,一盘好好的棋瞬间就被打乱了,他伸出手,抚摸着女人的脸颊,语气却冷硬的叫人从心底感到畏惧:……师妹啊!你……总是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女子倒是丝毫也不曾畏惧,反倒多了几分挑衅:王爷……还对……她说着,眼睛就朝男人的下身看去,还对自己的情况抱有幻想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男子的手猛地从女人的脸颊上挪到脖子上,细细的抚摸之后,犹如一把钳子一样掐住女人的脖子:……你嘲笑本王!那女子即便脸憋的通红,还是轻哼了一声:我只是叫王爷认清现实。
这男人的魅力,不一定在床榻上,权力才是最能让男人充满魅力的东西了。
您说呢?男人的手微微的松了松,脸上重新挂上敦厚而温和的笑意。
女人重重的喘息了两口,才扭头看向炕桌边的铜镜,脖子上的掐痕明晃晃的落入了她的视线,就见她也只是轻笑了一声:看来,明儿我得开始孕吐了。
要不然,这脖子……可如何见人呢?男人对女人身上的伤,没有半丝的怜惜:说说将端王的庶子过继过来的事吧。
您不仅要过继他的庶长子,还要立马请封这个孩子为世子。
端王害的您两次失去儿子,您反倒不计前嫌,要过继他的儿子作为继承人。
皇上会怎么想?女人说着,就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这皇位上不管坐的谁,将来都得归到端王一脉身上,那么端王再不知好歹的蹦跶,皇上可就真容不下他了。
男子挑眉看着女子:师妹果然好算计,好耐性。
是不是上次‘怀孕’的时候,你已经想好了走哪一步了。
皇上病重,时机到了而已。
女子讲收拢好的棋子放在桌上,王爷要是觉得行,就安排吧。
端王府那个齐侧妃就是个好人选。
祭礼的时候,就让她再做一回刽子手吧。
让她再借你女儿的手?男子猛地俯身,捏住女子的下巴,凉凉的笑着,本王倒觉得,等过继了端王的儿子来,不如将你的女儿许配给……咱们的新世子?这世子不是你的儿子,但世子妃却是你的亲生女儿,将来生下孩子,本王的一切,就该给你的子孙了。
这样不好吗?女子的手藏在衣袖下,紧紧的攥了起来,脸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我女儿……身有暗疾,不适合皇家。
当年老师也是用这个借口拒绝我这个皇子……哦!不对!是皇孙的求亲的。
转脸就将你嫁给了一个窝囊废。
男子说着,就狠狠的咬在女子的嘴唇上,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多美!多甜!可惜,是被狗啃过的。
说着,就松开女子的下巴,嫌弃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怎么?对我给你女儿安排的前程不满意?女子深吸一口气:王爷何必试探我。
我女儿确实有暗疾……狠心的女人,即便没有暗疾,你也会让她有暗疾的吧。
男子笑道,不过,既然你这么说,可见你确实没有其他的心思。
那不如我亲自做媒,给你女儿说一个好亲事。
说着,他就笑了,你觉得谨国公府如何?女子的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林家的门第配国公府的世子低了一些,配二房的嫡子倒也使得。
大房才是正宗,我怎么会叫你的女儿受委屈呢?男人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浓郁,难道你信不过本王?我是不想叫王爷为难。
女子轻叹了一声。
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再说了,他可不信眼前这个男人的会有如此好意。
不为难!不为难!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房的嫡子可不止一个,世子嘛……你的女儿肖想不了,但是国公府的二少爷也是能匹配的上的。
二少爷?女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二少爷的情况来。
男子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就大踏步的出去了。
女子这才看向身边的嬷嬷:何嬷嬷,这国公府的二少爷我怎么没听过?站在一边的嬷嬷早已经面色惨白:回主子的话,那位二少爷跟世子是双胞胎,只是生来一个康健,一个孱弱。
二少爷十三岁那年,就已经……这是要将那孩子许配给一个死人!女子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好!好!好!好一个恒王!她的手紧紧的攥住,声音却冷的透着彻骨的寒意,如果你真的敢,那么,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