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贾元春见了家人,且喜且悲。
一屋子女眷跟着落了几滴泪。
除了贾母王夫人之外,也就王熙凤的眼泪是真实的。
她是看着如今的盛景不由的不悲凉。
她有时宁愿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光景好一日,她便跟着受用一日。
不像现在,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一步步煎熬,又算什么呢。
她这幅样子,惹得旁边的尤氏不停的扭头来看。
心道这凤丫头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
就听贾元春在上首已经问道:听闻姑妈家的表妹在家住着,如今怎么不见。
贾母道:外眷无职,未敢擅入。
如今,有薛家太太带着姑娘,另有史家的姑娘在外恭候。
贾元春一听,如何不知道贾母的意思。
便道:快请姨妈并两个姐妹进来。
再打发人去请林家表妹。
一家子骨肉,倒也不妨。
贾母应了一声,自有人去办。
林雨桐和林黛玉估摸着元春会召见,所以,身上衣裳首饰都是齐整的。
不想,这一等都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
来接的人还带着马车肩舆,显然事为了赶时间。
可等林家姐妹到的时候,诗也做完了,词也赋完了。
林雨桐本就不擅此道,林黛玉如今倒没有压下众人的心思。
她的家世,处境,样样都比其他姐妹强。
心态也跟着变了。
两人丝毫没有稀罕,反倒松了一口气。
探春正在誊抄。
元春将这姐妹两人叫到跟前,嘘寒问暖,好不亲热。
贾家的姐妹尚且不及。
两位表妹果然很好。
元春赞了一声。
等到边上的宫娥提醒时辰,元春才放了二人。
一时又让点戏。
往常听着也就罢了,可如今听在王熙凤的耳朵里,只觉得句句都是预示。
一出出的悲欢离合,只叫她心里憋的快喘不上来起。
……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小戏子的声音清亮,句句都戳在了王熙凤的心上。
林雨桐并不担心其他,只一味的享受着难得的盛宴。
不一时,元春又有赏赐下来,听来,自己姐妹比贾家几个姑娘还重了几分,就连林雨杨没到,元春也赐了跟宝玉一样的赏。
贾家人谁不是眼明心亮的。
心道,即便如今封妃了,这有些人家也是怠慢不得的。
比如,林家。
至于贾元春临走之前一再嘱咐不得奢靡的话,大概也就王熙凤听在耳朵里了。
省亲完了,贾家众人终于能歇歇了。
林家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林黛玉看看书,写写诗,然后找林雨桐品评。
林雨桐叫她把这些诗词都收拢起来,将来等父亲回来了,让他甄选一二。
自家刊印成册,也不说拿到外面去,只留在林家给后辈子孙看,也是好的。
这话倒正应了林黛玉的脾气,如今越发的用心思。
只怕诗中有用典错疏之处,叫后人笑话。
每每念书,越发的认真起来。
别的都顾不上了。
林雨桐除了料理家事,其余的心思都在针线女红上。
这两年厨艺从来没拉下来过,就是一些菜式,也学了不少。
等真的会做了,才发现当初想收拢菜谱的想法其实是不靠谱的。
因为这里面大部分的食材,在现代都已经被列入保护动物之中。
连食材都没有,菜谱有人要吗。
于是,在如今能吃的着的时候,她哪里还会客气。
林家的餐桌,一直都是极为丰盛的。
她一直认为,吃的好点没什么。
只要别浪费就行。
像是贾家这般,一个人摆上十几个菜,临了动了筷子的也就那么几个,吃不完全都赏了下人。
虽然下人也是人,善待点没错。
但是你可以长月钱,却不能日日跟主子一般的养着。
难怪这家里的丫头们没一个愿意出去的。
除了贾家,上哪找这么好的地方去。
贾家整个的氛围,都是懒散的。
好似要把之前一年的忙碌给找补回来。
但林家随着将林雨杨进入考场,就陷入了紧张之中。
这事,根本就没有惊动贾家之人,用林雨桐的话说,就是去考个秀才,还不至于大张旗鼓。
因着家里有事,林黛玉只推说自己懒得动弹,也没往贾母那边请安。
不过是家常做的茶点,得着了,少不得打发丫头给贾母送一些。
贾母逢人就赞,再没有比这孩子更贴心的了。
今儿林雨桐做了豌豆黄,林黛玉觉得比这府里做的要可口些,就打发紫娟去送,临走叮嘱道:别一径的多嘴多舌,要是再不好,我也只能撵了你了。
这是不叫紫娟把林家的事随便往外说。
紫娟垂头听了,这才告辞出来。
如今,要不是姑娘念着旧情,这身边早就没有自己立足的地方了。
不说林家的丫头能干,就是雪雁,如今也被调教的利索了。
办起事来,也一样不比人差什么。
自己比别人多的,也就是姑娘一个人再贾家那两年伺候的情分罢了。
老太太的屋里,薛姨妈,宝姑娘,云姑娘陪着老太太说笑。
紫娟将手里的食盒交给边上的小丫头,才道:这是我们姑娘听说昨儿晚上老太太不曾吃多少东西,叫给老太太送来的。
请老太太看在一片心意的份上,好歹赏脸多吃两口。
贾母点点头,就对薛姨妈道:原不过是积食,正好少吃两口顺顺,不想这孩子就知道了。
都道我平时疼她,她这般叫我如何不疼她。
薛姨妈笑着点头应是。
鸳鸯一会子就端了豌豆黄来,贾母果然赏脸吃了一块,吃着倒比咱们平日里吃的细腻些。
又让与薛姨妈,薛宝钗和史湘云也尝尝。
史湘云吃了一块,就道:林姐姐也忒的小气,又不是稀罕物,多送几块,还能吃穷了他们家不成。
紫娟顿时有些憋气,就笑道:云姑娘说笑了。
这原就是家里的大姑娘亲手做的。
只给我们姑娘平日里用。
因着姑娘这几日有些燥热,大姑娘就选了这应季的豌豆黄来。
又怕粗糙了不入口,真是十斤的豌豆面里筛不出一斤合适我们姑娘吃的。
倒真真不是舍不得。
史湘云不服气,还要说话,被薛宝钗拉了一把。
贾母笑道:看来,这东西的好坏,还在这用不用心上。
似乎有些感慨。
林黛玉的身体就是在她眼皮底下变好的。
也没见请医问药。
虽看着比别人弱些,不过却甚少生病。
说到底,还是有人照管的精心。
一个燥热,就费这许多心思。
就算她心里对林雨桐多般的不喜,也说不出个不好来。
紫娟拿了贾母给的赏赐,这才往回走。
恍惚听着宝玉的屋子里又闹了起来。
是为了一碗酥酪的。
她无心往下听。
刚要走,就见晴雯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倒在门口说起了话。
袭人姐姐呢,怎么不见。
紫娟笑道:闹成了这般,看来,还是得有个镇山太岁才成。
晴雯冷笑一声:如今不同往日了。
她也休想压服住谁。
宝玉待她也不如以往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想着回家住几日。
咱们那位二爷,你还不知道。
最是心肠软的,要不了两天,就又想起她的好处来。
也就这一半天的功夫,准打发人又把袭人给接回来。
今儿宫里的娘娘赏了酥酪,可不就巴巴的给她留着。
如今那姓李的老虔婆不知道在哪里输了钱,又灌了几口黄汤子,正闹着呢。
紫娟咂舌道:这娘娘赏的,多少主子都得不着。
却偏偏要留给袭人,这李嬷嬷要的还这般的理直气壮,可不是让人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在林家绝对不会有的。
你们主子也没得。
晴雯嘴角一抿,笑道。
一碗酥酪罢了,能是什么稀罕东西。
紫娟从荷包了就掏出几块酥酪干来,就是牛乳做的罢了。
我们折腾这个不知道糟践了多少好东西。
咱们府里人多,什么好东西分到主子手里,都没多少了。
可这牛乳,在林家,真不是稀罕物。
我们姑娘日日用它泡澡。
说着,就把装着酥酪干的荷包塞给晴雯,这个用温水化了,放些干果子进去,不比那蒸酥酪差什么。
去给了李嬷嬷,也省得闹成这样不好看。
没有了只管打发人来拿,这个主,我还做的了。
平日里院子里的小丫头只把这干酥酪的放进嘴里当糖块吃。
晴雯看着紫娟的背影,喘了两口气,冷笑道:如今不比以往你求着我们的时候了,倒越发的阔气起来。
这才转身进屋子,叉着腰,骂了一通,将这些丫头都暂时压服了。
才又拿了荷包给李嬷嬷,这是我们二爷从林姑娘那专门给您求来的。
这东西能存的住,给您带回家哄孙子,不比这捂了半天,是不是变酸的东西强啊。
李嬷嬷这才看了晴雯一眼,没想到往日倒是老婆子我看走了眼,你倒是个好的。
那原本看着好的,却原来才是个奸的。
就听外面有个丫头冷笑道:如今那人是二爷的心尖尖,别说我们这些个素日里只知道一味埋头干活的,就是嬷嬷如今不也靠后了吗。
晴雯忙呵斥了一声。
但这话着实是火上浇油,李嬷嬷心里又记了袭人一笔。
等送走了李嬷嬷,晴雯才把刚才在外面说话的秋纹叫进来,你说那些话做甚。
咱们自是不怕事的,可也架不住她这日日挑事。
秋纹冷笑一声:刚走了一个贤良的,又来一个贤良的。
我们不做贼,却日日被当成贼防着。
那做了贼被拿了脏的,反而越发的得脸了。
晴雯一甩帘子出去了,只听着声音道:不服气,你也去做贼去。
我干干净净一个人,别带累了我。
麝月在一边听着,什么话也没说,只把两人说的话记在心里,寻思着等袭人姐姐回来的,还是得说给她听听的。
宝玉屋子里的官司,紫娟回来后就细细的说给黛玉听。
林黛玉只看着手里的书道:你跟我说这个作甚。
这天下不论何事,最怕这‘公平’二字。
凡是有事端,必从‘不公’来。
宝玉做事向来随心,不去想那么多。
可架不住别人不想。
这一屋子丫头,可不就是宝玉的态度偏颇,才惹出了许多故事来。
紫娟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再不敢多话。
日子在等待中过,就显得尤其的艰难。
但终有熬过去的一天。
林雨杨在京城科举,他自己倒是觉得轻松,可林雨桐看着焦心。
等考完了,林雨桐发扬好家长的作风,考的好坏一概不问。
只让好好休息,然后换着花样做吃的给他。
林雨杨在家养了两天膘,实在受不了姐姐这般的关心,就拿了自己在考场做的文章去了张家。
之后回来才道:舅爷爷倒是说没有什么大问题。
端看名次如何。
考上就行,名次不名次的,不要紧。
林雨桐挥挥手,完全是大学里六十分万岁的思想。
反正考的再好,不也还是秀才。
在不能进一步成为举人的情况下,在她看来,有什么差别呢。
虽然是‘廪生’能好听些。
证明名次不错。
但林雨桐又有话安慰,如今不同以往了,咱家也不缺廪米吃。
这名额给那更需要的人,也没甚关系。
林雨杨突然发现,这么一划拉,他真的毫无压力啊。
我就不信那秀才们还能把自己的名次贴在脑门上。
林雨桐笑道,从古至今,考生多了,我能记住的就一个‘孙山’。
林黛玉听她说的好笑,不由的伏在桌子上笑的直岔气,这话要是叫爹爹听见了,该是得气的跳脚的。
林雨杨无奈一笑,横竖只要姐姐不觉得弟弟没出息,不失望就成了。
不失望,凡事别太执着。
将名利看淡些,自己就轻松了。
林雨桐细心的灌心灵鸡汤给弟弟,缓解不知道有没有的考试压力。
张榜的那天,林雨杨带着林平去看了。
林雨桐在家坐立难安。
林黛玉打趣道:把名利看淡些,自己就轻松了。
林雨桐也没不好意思,那就是糊弄人的鬼话。
身处名利场,大约只有两种人能超凡脱俗,一种是已经在名利场取得了巨大利益的人,一种是知道即便再努力也不过徒劳的人。
林黛玉在心里想了一遍,可有那真的不在乎世俗名利之人。
妹妹算一个!林雨桐挑眉道。
心里却笑,将林妹妹生在贫寒之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时,又不知该作何。
姐妹俩说话,外面就有小厮禀报,少爷中了,考了第二。
林雨桐蹭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好好好!赏。
又吩咐平嫂子,凡是院子里的下人,每人赏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一时欢喜无限。
林雨桐又问:如今人呢,怎么不见。
少爷回了咱们家,报喜的来了也有个招待。
另外,得给先祖上柱香。
那小厮回话利索,林雨桐又给了赏。
一想这也对,报喜总不能报到贾家。
平嫂子,将事先准备好的喜饼子,给这府里的各位主子送去。
林雨桐眉飞色舞,一点也不介意别人认为她得意忘形。
就连林黛玉都理解,那几年,那般艰难的挣银子养家,供养弟弟读书,说不盼着成才,那都是假话。
贾家众人一接到喜饼,这一打听,才知道林家的表少爷中了,中了第二名呢。
可这案首已经三十多岁了。
而林雨杨才多大,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不用问,也不用看其他,只这本事,就知道这前程已经可期了。
这其中震动最大的就是王夫人。
这林家的孩子跟宝玉年纪相仿,甚至还小一些。
如今都已经考上秀才了,名次还很好。
就是自己的珠儿,也比不上的。
反观宝玉,如今还整日里胡混,一年里头,倒有大半年是在家里不出门的。
整日里跟丫头们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虽说宫里有娘娘,可每常娘娘也说些读书上进,好好教养的话。
要是宝玉还是这般,掰不过来,倒真得考虑考虑这爵位的事了。
自己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不为了他筹谋,能为了谁呢。
贾母笑着叫人接了喜饼,又给了赏赐的东西,将人打发回去,自己才独自沉吟半晌。
这林家真真是动不得了。
这有了男丁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孩子还是个极为出息的。
而两个玉儿的事却不好说了。
想了半晌,突然问鸳鸯,这杨哥儿该是十四了。
鸳鸯心里一突,道:是啊!比宝二爷小了些。
贾母点点头,又摇摇头,还真有些愁眉不展。
自己的宝玉林家都瞧不上,不肯把黛玉许过来,那杨哥儿的亲事,只怕自家的几个丫头也是不成的。
二丫头性子绵软,三丫头倒是好的。
只可惜老二如今还只是从五品。
一个从五品的庶女,想说给一品大员的嫡子,别说是原配正妻,就是那继室,都未必有资格。
这么一想,心里不免添了许多的烦闷。
另一边,王熙凤李纨带着三春,及薛宝钗史湘云前去林家道贺。
林雨桐让平嫂子准备酒席招待。
王熙凤本就跟林雨桐投缘,又得了林雨桐的提点。
两人间又有秘密,关系自然就比别人亲近几分。
又想着以后家里若当真败落了,靠着林家的时候还多,自然就更亲近几分。
李纨因为贾兰在林家,每天林雨杨都正经的教贾兰大半个时辰的书,贾兰就告诉她,觉着在林家一日比在学里半月学的还多些。
李纨心里直念佛,觉得林家不是那等心里藏私的人。
倒也更亲近些。
迎春跟谁都没有不好过,惜春向来就跟黛玉有几分投脾气。
探春是看着贾母和王氏的脸色,才决定自己的态度的。
林家在建造大观园这事上慷慨大方,王氏哪里好意思给人家脸色看。
探春的态度也自然就亲热了。
而薛宝钗最是随分从时。
一屋子人说笑,也其乐融融。
只史湘云不说话,众人也不在意。
不一时,又有贾环,贾琮,带着贾兰前来道贺。
林雨桐笑着叫人传给林雨杨,让他出面正经接待。
却说这几个都是不被重视的。
原本贾环就是跟几个丫头赌色子,输了钱正恼呢。
碰上要去道贺的贾兰。
想着林家豪富,能得些什么也未可知。
于是就叫了贾琮一起过来了。
只以为有嫂子姑娘在做客呢,怕是没人招待他们。
最多换个体面的丫头就将他们打发了。
却不想是林雨杨亲自将他们接到了前院的客厅。
先是奉了茶,又说了一会子闲话,然后正经的酒席就摆了出来。
原不知表哥还要待客的。
贾环从不认为林家会招待自己,就有些不自在的道。
待什么客,就咱们兄弟叔侄一起,吃顿饭罢了。
酒也只有甜酒,真要叫你们喝醉了我可没法子交代。
贾环和贾琮都有些受宠若惊。
贾兰倒是常来的,他也知道林家最重规矩,从来没有无端的看轻人的事。
就笑道:可是大表姑姑自酿的酒。
林雨杨笑道:正是呢。
味道轻些,不醉人。
那边的李纨听林雨桐如此郑重的接待,就笑道:他们才多大的人,哪里就这般的郑重。
林雨桐笑道:正经的爷们家,哪里能怠慢。
王熙凤就看了林雨桐一眼,心里倒若有所思起来。
却说王夫人因为林雨杨的事,也想看看宝玉读书的成色究竟如何了。
就带着周瑞家的,没惊动人,往宝玉的屋子来。
就怕这些丫头替宝玉瞒着,给自己弄鬼。
回回问,都说看了几张书。
但也不能天天看,总是没半点进益。
要是叫她逮住又是哪个作妖,非整治她不可。
这不,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这是谁在嚷。
王氏脸上顿时就沉了下来。
是李嬷嬷。
周瑞家的小声道,这老货估计也是被这些个丫头给气着了。
能当宝玉的奶嬷嬷,就证明至少王夫人和贾母是信得过的这个人。
周瑞家的自然知道往哪边说话。
王氏点点头,她待宝玉的心倒是好的。
亲手拉拔大的孩子,怎么着也比别人多几分真感情。
就听李嬷嬷骂道:青天白日的,你就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
作妖作态的狐媚子,宝玉才多大的年纪。
王夫人脸一黑,问周瑞家的,这说的是谁。
只怕是袭人那丫头。
周瑞家的笑道:许是有个什么缘故。
那丫头断不是这等让人拿捏把柄的人。
里面还骂着,……早晚拉出去陪了小厮,省得你们哄得宝玉……周瑞家的看着不像,赶紧拦了。
出声道:你这老货,怎的脾气这般的横。
李嬷嬷道:横竖不要这几十年的体面,闹上一场子,省得受这娼妇的气。
袭人本来就有些发热,今儿是着实不舒坦,这才躺着呢。
不想就叫李嬷嬷给逮住了,这才一场大闹。
王氏扶着周瑞家的一露面。
可把一屋子人都吓了一跳。
往日里闹归闹,可也没真把太太引出来过。
李嬷嬷请了罪,兀自心里不平,就小声对王夫人道:前一两年还好,哥儿到底小些。
如今越发大了,这袭人身上又偏偏不舒坦。
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许是我多想了。
但如今又不得不妨。
万一坐下了胎,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心下一愣,点点头,你对宝玉的心,我是知道的。
这下才打量袭人,看着慵懒,脸上有些潮红。
这两年倒也长了不少,有了几分媚态。
就知道未必就是老实的,没引着宝玉夜了闹腾。
她心里记挂这事,就敲打了院子里的丫头几句,又道:袭人既然身子不舒服,就歇着。
匆匆的带着周瑞家的回了院子。
那药可还有吗。
王氏低声问。
周瑞家的心里一跳,低声道:有的。
只是这药霸道……毕竟对丈夫的妾室和对儿子的妾室态度还是有差别的。
嗯。
王氏点点头,又合上眼睛捻着手里的佛珠,再不说话。
周瑞家的就知道王氏的意思了。
她低头退了出去。
袭人自觉的逃过一劫,身体越发的发软,被宝玉扶着躺到炕上,就道:得亏了太太慈悲。
又有杂役婆子端了二和药来,贾宝玉叫麝月给喂。
你安心躺着,我去瞧瞧老太太。
说着转身就出了门。
整日里吵吵嚷嚷,这日子过的有什么趣。
袭人眼里闪过一丝伤感,这要是以前,他断不会就这样撇下自己先走了的。
宝玉出了门,想着这会子离晚饭还早,正不知去哪。
就见远远的传来说话声,正是林家的宴席散了,贾家众人往回走呢。
李纨带了贾兰回自己的院子。
王熙凤日日都有家事要处理,一出林家,就被几个管家的媳妇给拉去了,也不知道要忙些什么。
三春去了惜春屋子瞧她画的画。
倒是薛宝钗史湘云带着丫头,连同贾环贾琮一道。
莺儿就跟贾环搭话:先前最后那一把是我赢了。
你倒拿了钱就走。
还是个爷呢。
贾环辩解道:谁混赖你了。
你自家看错了去,这会子却来说我。
莺儿还要还嘴,薛宝钗就呵斥道:胡说些什么。
贾环看了薛宝钗一眼,心里冷笑:要真是觉得自己的丫头不尊重,早先为什么不说。
非得等到把人的脸皮子都揭下来,才来当好人。
这人比二嫂子还厉害。
好歹二嫂子那厉害在面上,这个人可厉害在心里了。
也不搭理,拉了贾琮就往前走。
贾宝玉听了这半晌,见人已经转过弯,刚好跟自己走了个对面。
贾环拉着贾琮给贾宝玉见了礼,就准备走。
贾宝玉道:掷色子做耍,本就是为了取乐的,你倒认了真。
如此认了真,还有什么乐子。
干脆别玩就罢了。
贾环一口气堵在心里,这人以为谁过的都跟他似的,锦衣玉食,银钱在他眼里从来就是没有数的。
哪里知道他们的艰难。
见宝玉要跟薛宝钗说话,就带着贾琮连忙告辞。
这哥哥还不如人家林家的表哥亲近呢。
贾琮吸吸鼻子,好歹人家把咱们当个正经人看。
贾环心里又如何不是做此想法的。
垂头丧气回了屋子,赵姨娘一见他的样子,就道:这是上那个高台面去,又让人将你踹回来了。
贾环梗着脖子道:忒的小瞧人。
今儿给林家的表哥贺喜去了。
林家的两位表姐招待大嫂子二嫂子,几个姐妹。
表哥亲自接待了我跟琮儿,兰儿。
留了我们用饭,置办了上好的酒席。
怕喝坏了我们,只给了甜酒喝。
这可真是……赵姨娘一愣才道:你可知道些什么。
那甜酒可比那黄汤子金贵多了。
老爷书房里存了一罐子,等闲都不拿出来。
贾环一惊,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三个可是喝了一小坛子。
林家豪富,拔根汗毛比咱们腰粗。
不计较这些。
赵姨娘嗔道。
不能这么说。
人家这般待我们,是把我们当个正经人看。
不似那有些人,只把宝玉当做宝贝。
贾环冷哼一声。
赵姨娘跟着冷笑一声,又不是什么大家子小姐,不过是仗着有个体面的亲戚罢了。
从窗户外过的王熙凤心说,这母子两人说的该是薛宝钗。
她悄悄的经过,也没呵斥。
她想起林雨桐对贾环等人的态度,又听见贾环对林家的评价。
不由的有几分明悟。
即便对方再不济,善待一份,就会有一份善意的回报。
林家不在乎贾环这样的小人物。
可多一个说好话的人,总比多一个说坏话的人强些。
另一边宝玉跟薛宝钗史湘云一路往贾母的院子去。
就听见薛宝钗道:今儿都是给林家的兄弟道喜去了。
我们这么些人,就独独缺了你。
贾宝玉道:我哪里是不想去。
也有好些日子没跟林妹妹见面了。
可林家的大妹妹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老学究脾气,是不会让我跟着姐妹们一道的。
必是叫林家的表弟出来接待。
这林表弟人品样貌端是让人无话说,哪样不是拔尖的人物。
但只一说文章,我这哪里受的了他这个。
明儿打发人送份贺仪去便罢了。
再不能一处说话的。
那你可得抓紧念几页书了。
薛宝钗笑道:这林家的兄弟一考上,姨丈多半又要拿住你问功课的。
好歹努力上两日,也是好的。
这话叫贾宝玉着实不欢喜了。
他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听史湘云接话道:他林家考他们的,咱们自是过咱们的日子。
要是往常,她自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定会顺着薛宝钗的话头,说一些经济仕途的话来。
只是一样都在贾家住着,林家却处处显出高人一等来。
叫人着实欢喜不起来。
薛宝钗被史湘云抢了话,也不恼,只抿嘴一笑便罢了。
贾宝玉却如同遇见了知己,道:还是妹妹知道我。
史湘云嗤笑一声:你的妹妹多了去了,就是不知道说的是哪个。
贾宝玉一笑。
道:妹妹便是妹妹,偏你来饶舌。
只恐怕你记得这个妹妹,人家妹妹不记得你。
你道自己是那侯门公子,可惜人家的身份,只怕眼里只有王孙公子。
史湘云斜了宝玉一眼,道。
你说这话,怎么越发的混赖起来了。
贾宝玉听着不像样,就道:你以前可不这样。
史湘云甩手就走:我以前什么样,如今什么样。
横竖都不过是个孤零零的野丫头,比不得别人的身份,水涨船高。
贾宝玉赶紧撵了过去,道:我说错了行不行啊。
你如今怎么也说恼就恼的。
以前可不是这样爱恼人的。
只许她爱恼人,就不许我爱恼人了……薛宝钗看着两人相继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转了个弯,就往荣禧堂而去。
我的儿,你怎么这会子来了。
王夫人拉了薛宝钗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今儿去贺了林家的喜事,吃了两杯甜酒,竟然也上了头,也不过是四处走走散了散。
想着姨妈心里只怕想着宝兄弟的事,就过来看看,薛宝钗抿嘴一笑,端是贴心又可亲。
王夫人摩挲着薛宝钗的手,叹道:还是你明白我的苦心。
我才和他还说起好歹念几页书的话,省得姨丈考教又得生一场子闲气。
薛宝钗摇头道:我瞧着倒像是听进去了几分。
王夫人点点头,也就你能劝劝了。
又问,这孽障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
就正说的是呢。
薛宝钗一笑,有些无奈的道:刚才,叫云丫头一打岔,我的话说了一半,就给岔过去了。
两人又不知道为了哪句话恼了。
不过,姨妈也不必担心,一个恼,一个哄,说话就又好了。
如今真是越发的孩子气了。
王夫人听了,就知道是史湘云那丫头。
哪个当娘的愿意看着儿子在那伏低做小的哄人啊。
一时之间,心里更添了几层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