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浑的初春,处处都是鲜花,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子沁人的香味。
六娘将院子里窄小的两分地,撒上青菜青葱香菜的种子,根本就不用担心浇水的问题。
空气湿蒙蒙的,不过是吃饭的功夫,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地面一会子就湿了。
姑娘,再有一个月,咱们的青菜就能吃了。
二乔有些高兴,这是他们每天唯一能做的事。
六娘心里一笑,哪里就能那么快。
但面上却跟着丫头们一起,雀跃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这暗处有没有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但是面上,她还得欢喜起来才是。
得叫人知道,自己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哪怕是二分地的菜苗,也能叫自己觉得心满意足。
杨相国的府里。
杨兴平坐在廊下,怡姑将茶具轻轻的给他摆在边上的藤桌上,就打算退下去了。
等等。
杨兴平闭着眼睛出声,然后随意的指了指另一边的椅子,坐吧。
咱们说说话。
怡姑轻声应了,慢慢的走了过去。
她身上穿的是突浑的服侍,上身紧紧的贴在身上,就连裙子却极为窄小。
露出脚面来叫她很不习惯。
其实,她还是更喜欢大秦的衣服,觉得舒服自在。
如现在这样,她总是觉得身上没穿衣服一般,低头含胸,让人无端的多出几分小家子气。
她双腿合拢并紧坐下,双脚没用衣裙的遮挡,就露了出来,叫人好不尴尬。
在大秦,哪家的女人能露出脚呢?女人穿着绣花鞋的脚,该是在翩然的裙摆下时隐时现,才好看,才动人。
杨相国哈哈一笑,以后,你不必勉强自己,喜欢穿汉人的衣裙,就穿汉人的衣裙。
突浑不缺跟大秦来往的商贾,衣裳布料肯定能从大秦给带回来,而且一定是最时兴的。
瞧你委屈的,好似我不给你衣裳穿。
怡姑轻轻一笑,只是不大习惯罢了。
别人看着不别扭,我自己却难受。
只这半辈子的习惯了,再是难改的。
杨相国就道,我也喜欢你穿汉家的衣服。
好看。
怡姑的脸一红,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
杨相国不赞同的摆摆手,美的女人,不光是脸蛋年轻漂亮叫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姿态刻在骨头里,八十岁都不走样的女人,瞧着也是美的。
我瞧着你一准能美到八十岁。
怡姑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眼里的流光一闪而过。
这话当然是好话,能活到八十岁,是长寿。
能美到八十岁,那一定是福气。
只要您在,我自是要美的。
若是将来,能走在您前面,是我的福气。
若是跟您前后脚的走了,那是我的造化。
怡姑眼里闪过一丝莹润,活了半辈子,跟着您,才过了几天人过的日子。
杨相国伸手拉着怡姑的手,怎么又来了。
过去的就过去了,可别再提了。
怡姑展颜一笑,点点头。
他喜欢自己是什么样子的,自己就得是什么样子的。
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摸透了男人。
就如同眼前人到中年的杨兴平,他其实对于男女之欢,追求的已经不多了。
一个月有那么几次,放松一下身心是有的。
他更多的是需要一个人的时候,有人静静的陪着他,,不一定要说话,更不需要过去撒娇痴缠,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即可。
等他忙起来,他需要出门的时候,有人不舍又温情的送他,回来的时候,有热饭热菜,连同一个知心的人在灯下等他。
这就足够了。
他没有闲时间猜度女人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你得自己学会将自己打造成他喜欢的样子,叫他觉得舒服舒心。
那么自己的日子才会好过。
就比如这府里,没有人会小看自己这个二夫人是一样的。
因为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待在他身边,叫他觉得舒服。
那么,这满府仰仗着他的下人,自然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连突浑话都说不了几句的女人。
两人说了闲话,怡姑又将灶上炖着的银耳莲子羹端来,您尝尝,可还可口。
杨兴平笑着接了过来,点着头一口一口的吃了,才道:你有些日子,没去看过永平公主了吧?六娘?怡姑的手很稳,轻轻的放下手里的托盘,才道: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别说一两月不去看她,就是一两年不去看她,她的日子也是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一天一天的重复之前的日子,不会觉得闷,也不会觉得无聊,就是给她清粥小菜,她也一样能甘之如饴。
说句不怕您见怪的话,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人都说三岁看老,小时候就养成的性子,就是刻在骨头里的,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杨相国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他不由的想起戚家那边传来的消息。
戚长天以前造出了那么大的声势,还以为他会一鼓作气,顺江而上呢,没想到啊,竟是玩了一出雷声大雨点小的把戏。
人家刚一亮出点真家伙,他就怂了。
说是修养生息,其实还不是畏战了。
这对于突浑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戚家跟突浑接壤,他不冲着大秦使劲,那么多余的精力就会放在突浑身上。
本来大秦的内务,轮不到边陲小国来关注。
但是因为戚家,他不关注都不行。
怎么偏偏挨着这么个搅屎棍呢。
叫人心里不能安稳。
想起传来消息,他不由的对云家的姑娘有了几分好奇。
这云六娘可别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说着,他将手边的信函拿给怡姑看,想来,你也想知道大秦的消息。
怡姑不明所以,打开一瞧。
三娘密会太子,助明王返回漠北。
五娘冰封盛城,城墙上弯弓,百米开外,射中了哈达公主。
四娘江中遇险,却带回了漕帮的少帮主。
漕帮顺利来归,朝廷在漕帮的基础上,顺利组建水师。
漕帮少帮主如今是水师提督,从一品的高官显贵。
如今也是云家的乘龙快婿。
这一条条消息看下来,怡姑的脑海里就闪过一幅幅画面。
有三娘坐在榻上,闲适的拨弄指甲的画面。
有四娘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拿着书本的画面。
有五娘站在廊下,用柳条逗弄雨里的鸭子的画面。
一幅幅的,还是那么鲜活。
她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些事,跟这些姑娘联系起来。
三娘恨不能杀了太子,怎么会最后竟然是她帮了太子。
四娘一贯清高,怎么会找了一个江湖草莽做夫婿。
五娘生性圆滑,这站在城墙上刚硬如铁的姑娘,真的是她吗?一时之间,她的心思有些繁杂。
或者,这真的是她们,可究竟是怎么的磨砺和痛苦,才将人打磨成这幅样子。
想来都是十分艰难的吧。
你觉得如何?杨兴国放下手里的碗,又问了一声。
怡姑有点明白他想问什么,这是对六娘的性情有些拿不准了。
其实她也拿不准了。
只能开口道:不是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吗?好好的姑娘家,若不是经历了太多,是不会改变这么大的。
我就是怕,您这么关着六娘,这些不得自由,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时间久了,对六娘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杨相国蹭一下子坐起来,你是说,这是在打磨六娘。
带着棱角的石头,要么打磨的光滑,可放在手心里随心所欲。
要么,可就跟那蚌壳里的珍珠一般,砂砾也能变成珍珠呢,何况是一块上好的璞玉。
怡姑心里一叹,云家的姑娘,从来都不笨。
六娘看着平和本分,但这平和本分,又何尝不是她在云家最好的处事手段。
所以,你想说,将六娘放出来。
杨相国看着怡姑的神色就带着打量。
怡姑心里一跳,却也尽量平和的道:但我想着,您正为戚家的姑娘缠着皇上烦难。
与其您费心的为这点小事动火,何不让年轻人自己玩去。
突浑还有很多想成为皇后的姑娘,让她们各凭手段,您也正好看看六娘的心性,岂不是两下便宜。
如今这么关着,除了看她每日里忙活她那二分的菜地,想着法的弄吃的喝的,又能看出什么呢?她说完,就清浅的笑。
心道,六姑娘,我能帮你的,就知道这些了。
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相国垂下眼眸,然后慢慢的笑了,也是我想多了。
其实不管这位和亲来的云家姑娘是什么性子,我都不可能给皇上换皇后了。
不管是戚家,还是突浑贵女,都少不得要插手皇上亲政的事的。
只有这位云六娘,可以让我少了这一层顾虑。
不管她是真本分还是假本分,一个女人,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呢?按你说的办吧,不放出来撕咬一番,谁知道她嘴里究竟长了几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