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鼐本就不是什么想往上钻营的人, 这几年面见君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自从找回了小女儿之后, 整个人都有精神气了,虽说女儿儿子不在身边, 但知道在哪儿,人好好的并且时常有书信来往, 对他们一家人来说, 这已经是莫大宽慰的事了。
董鼐心情好了, 吃得好睡得好, 人的精神头也上来了,眉目间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朗模样来, 和董陈氏站在一起, 虽说人至中年,却依然宛如一对璧人。
董鼐闲散日子过惯了,君王驾临寒舍这当头一棒劈下来,一时间就呆愣在了原地, 连行礼都忘记了。
赵政弯腰朝董鼐和董陈氏分别行了晚辈对长辈的大礼, 口里温言道, 政见过外舅,外姑。
董鼐避闪不及,硬生生受了赵政这一大礼, 婚书他早先便看过了,只是毕竟不是他所愿,反驳不敢反驳, 心里又别扭失落,对这位君王女婿实在亲近不起来,便只领着妻子和女儿朝赵政行了个君臣之礼,连说了两遍小臣不敢,请赵政上首坐,一众人便退到一边站着了。
赵政自是不好坐,只开口让他们不必多礼,这一家子没一个人高兴见到他,赵政也看在眼里,便也一言不发,整个厅堂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几人都这么干站着,董鼐想着自己的小女儿找回来后压根就没在身边呆过,不久便要进宫去,往后能见面的次数都不多,更别提养在身边朝夕相处了。
一国之后名头虽是好听,但秦家的君王都不是良配,他董家算起来根本也不是秦国人,他对这个年轻的君王也没有好感。
他董家小门小户,撑不起一国之后这么大的名头,妻子与华阳太后走得近,宫里的阴私他再清楚不过,无权无势,如何能放心将女儿放到后宫那种地方。
董鼐忍不住朝赵政行了一礼,虎目发红地跪地道,王上可否解除了婚约,小臣董家祖籍非秦,一国之后事关重大,我家阿慈她实在难以胜任……这还没进宫就有人胆敢当街责骂嗤打,往后进了宫,如何让人放心得下。
赵政来之前便猜到了董鼐可能会看不上他,事到临头却依然难堪,听到有人不想董慈嫁给他心里便生了怒气,他这时候倒宁愿董家有所求了,求富贵求权势,如此他们便能欢欢喜喜痛痛快快的把女儿嫁给他了。
赵政脸上神色未变,只让董鼐起来说话,董鼐不肯起,两人便僵住了,董慈明白董鼐的意思,秦国的君王心思都在疆土大业上,把自己的女人转手赠与下臣好友或者他国的使臣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秦王喜好好女颜色,而且历来后宫人数众多,跟了秦王,往后下场如何自不必说,做父亲的担忧这些是人之常情。
厅堂里气氛沉闷死寂,赵政脸上神色虽是没什么变化,但董慈知道他一言不发定是耗光了耐心,心里只怕已经怒不可遏了。
惹怒他对谁没什么好处,更何况这件事也没什么好争执的。
董慈忙上前把董鼐扶了起来,笑道,父亲莫要担心了,阿慈是自愿的,一国之后这样的话父亲也莫要再提……此事个中缘由复杂曲折,阿慈不孝,这件事父亲不用管了,阿慈会处理妥当的……董慈说完便扯了扯旁边董毅的袖子,示意董毅跟家里人解释清楚这件事,自己跑去目光越来越阴沉的赵政身边,拉过他的手笑道,阿政你是来找我的么?走罢走罢。
赵政僵站着不动,再待下去非得要闹出事来不可,董慈也不管赵政应不应,回身朝董鼐行了礼,又朝正双目通红面带忧色看着她的董陈氏和董媪安抚地笑了笑,直接把赵政拽出厅堂了。
候在外面的兴平见是这么个状况,忙朝董慈摆摆手示意她自管去,自己进了厅堂善后去了。
赵政压制住想在这里吻她碰她给董家人看看的冲动,任凭董慈把他拉出了董宅,只是心里到底怒气未平,出了院门没几步便反手拽住董慈,脸上阴云密布,声音又暗又沉,拉我出来做什么,我的外舅外姑家我还待不得么?你怕我杀了董鼐?董慈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她是真的怕了他生气的模样。
董慈心里也有些慌乱,顾不得现在还是大街上,上前搂着他的腰蹭了蹭,软声道,阿政莫要生气了,莫要生气了。
他要的是董慈,与旁人没关系,他也不需要谁的认可,但董鼐为什么就不能高高兴兴的把她嫁给他!赵政胸膛微微起伏,看着董慈的眼眸里黑得深不见底,里面蓄积的风暴都能将人吞噬了,我哪里比不上熊启,董鼐想把你嫁给熊启,也要问问寡人答不答应。
这关熊启什么事,董慈并不打算和一个正生气的人讲道理,尤其这个人是素来专横霸道的赵政,董慈忙摇头安抚道,父亲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因为我配不上阿政,父亲担心我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才这样的,阿政,莫——不曾想还未等她话说完,赵政便一把将她拽了下来,铁青着脸色暴喝问,什么叫你配不上,你是这么想的?这本来就是事实,董家的家世哪里够得上王后这个身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董慈手腕上淤青了一圈,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努力组织语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惹他生气了。
她不想跟他吵架,就想两个人好好的一直走到走不下去的那天。
董慈抿了抿唇,看了看见四周没人,便凑上前去垫着脚尖在他紧绷的下颌上啄吻了一下,温言软语地笑道:阿政莫生气了,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不就好了,父亲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忧心很正常,我们在一起便是在一起,不需要得到谁的认可谁的支持,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什么干系,没必要为了这个生气。
董慈长长说了一段话,赵政听到了中间这一句。
我喜欢的是你。
这可是她头一次说她喜欢的是他。
赵政心里克制的怒火顷刻间连火星都冒不起来了,甜意和狂喜涌出来的太突兀,猝不及防,扭曲又复杂,赵政僵着身子站着,努力克制着想让董慈再说一遍的冲动。
他不想在董慈面前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慌手慌脚……想咧嘴笑的冲动也很傻。
赵政喉咙有些发干,目光闪烁地垂头看着怀里顺从服帖的董慈,当下便握着董慈的后劲让她抬起头来,搂着她抵在院墙边上,低头狠狠地吻了起来。
这人当真是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董慈心里有些无力,反手搂住他顺从地任由他亲了个够,两人纠缠厮磨间董慈听见不远处又羞又恼的惊呼声,睁眼便见不远处两个十几岁的华服小姑娘往这边瞪了一眼,接着捂着脸冲进董宅里去了。
董慈推了赵政两下推不动,说话声也全都给他吞了喉咙,知道说也没用,也就不挣扎了,随他了,免得他再生气,她可是真没力气哄他了。
空气都给赵政掠夺走了,董慈头晕目眩觉得有些窒息,等两人分开之后,她浑身都因缺氧发软使不上劲,董慈额头靠在赵政胸膛上不住喘气,蹭了蹭他无奈问,不生气了?赵政搂着董慈不说话,董慈安静的搂着他站了一会儿,觉得他平静下来了,便开口问,阿政你今日不忙么?董慈就是没话找话说废话,若不是朝堂上无事,他又恰巧无聊,也不会出宫来。
赵政嗯了一声,董慈这时候根本不敢跟他讨论王后不王后的事,只往外挣了挣道,阿政我肚子饿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宫罢。
赵政闻言便松了手,领着她往巷子口走去,从那里出去便是正街了,有很多可以吃东西的食舍。
赵政捏了捏被他圈在掌心里柔软的指尖,慢悠悠在青石路上走着,漫不经心地问,阿慈你不想问问姜姹的事么?姜这个姓大部分是来自赫赫有名的姜子牙,再往前推一推,就推到了炎帝那里,姜姓的人都是炎帝的子孙,春秋时期姜氏还一直是齐国的主人,后来田氏代齐,齐康公死后,姜姓在齐国绝祀,姜齐变成了田齐,姜氏的子孙便四处流窜,有一支搬来了秦国。
在秦国的这一支姜氏当年曾跟着穆公开疆拓土,往后的子孙虽说没出过什么名臣名将,但也是世世代代兢兢业业,在咸阳根深树大,养儿子虽说不显山露水,但听董毅说,他们家的女儿性情都非常霸道。
这一点从姜姹敢明目张胆当街生事就能看出来了,虽说她曾经做过奴隶,但姜姹明显知道她是董家的女儿还这么嚣张,当真是挺奇怪的,这姑娘火气旺,和赵政在一起,只怕动不动上鞭子抽起来。
那场面想想就觉得挺好笑的,不过董慈没笑起来,只是在路边买了碗甜水一口喝了,这才道,她挺嚣张的,估计来头不小。
赵政拉着董慈进了一家食舍坐下来,给店家要了饭食,这才凝视着董慈的脸,若有所思地回道,姜家在咸阳是几朝元老百年世家,她母亲和田建的母亲沾亲带故,祖父和吕相国沾亲带故,来头自然不小。
这么厉害。
吕不韦原本便是姜姓,姜姹和他沾亲带故当然有可能,贵族世家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了,势力盘根错节,光是姻亲这一层,就足够拉扯出一长串的。
董慈忍不住咂舌,那她也嚣张了些,不知道当街滋事是犯罪么?当真追究起来,她来头再是不小,也扛不住秦法严苛的。
赵政一直没在董慈脸上看见自己想看见的表情,不由伸手捏了她两下,又软又滑,他有些爱不释手,她一句话当你是个奴隶僭越身份不下车行礼让路,自然是可以抽你了,再加上五年前她在宫里冲撞了我,当时只是小施惩戒,没给她定罪罚刑,她估计是有些误会,或许觉得寡人是个明君也不一定。
当年为什么只是小施惩戒赵政没明说,董慈也明白,那时候他一来还是太子,二来也不好和一个九岁十岁的小丫头计较。
董慈点点头,赵政忽地目光灼灼地盯着董慈道,姜姹想嫁我。
瞎子都看得出来,董慈点头表示赞同。
赵政心下有些不悦,拉过董慈的手重重捏了一下,继续道,姬孟也想嫁我。
董慈看着正看着她目光灼灼的赵政,忽地明白了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天下想嫁给你的女子多了去了,我还能见一个打一个不成?左顾而又言它,她什么都愿意给他,就是不愿和他有个正正经经的名份,赵政心下微冷,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指尖,开口吩咐道,我吩咐了林由风,让他准备立后大典,告祭宗庙,婚期定在九月底,这期间你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咸阳城里呆着。
赵政也不管董慈呆怔的表情,笑了一声接着道,东临书舍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份聘礼,规模比你的稷下书舍大数倍,你会喜欢的,吕不韦正在书舍里著书立说,成亲前若是觉得无聊,阿慈你可以去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