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025-04-03 15:38:14

小乔在东郡家中过了三天。

这短短的三天,其实是这几年以来,她过的最为舒心的时刻。

因为仿佛终于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能够抓在手上的关于未来的希望。

还有什么比未来有希望更能让人感到精神振奋?丁夫人对她百般怜爱,阿弟早晚陪伴在侧,父亲乔平,多年以来受到掣肘,抱负一直不展,抑郁不已,如今人到中年,自己痛下决心,也终逢转机,这几天虽然忙忙碌碌,但心知女儿关切兖州事,每晚回来,必召小乔至书房坐谈片刻,阿弟也陪在侧,两人听父亲讲白天他着手的事务,展望未来,无不感到振奋。

小乔这天,也收到了比彘传来的信,说他到了宿城,静候她的到来。

小乔在离开渔阳前,曾再次见了宗忌一面,除了向他郑重道谢外,也托宗忌将自己即将动身回东郡的消息带给比彘,若有机会,希望到时能够见上一面。

她都已经到了东郡,宗忌的脚程应该比她快。

照估算,比彘这会儿也收到信了。

只是小乔没想到他竟已经到了宿城在等她了。

宿城距离东郡不到两百里,是兖州治下的一座小城。

信是大乔执笔的,说从宗忌那里得知她要南下的消息,他夫妇二人都十分欣喜,盼和她见面。

原本她想自己过来,免了小乔路上再都辗转,但因为身孕的缘故,比彘不让她出来。

他到宿城,接小乔,再送她到灵璧相见。

小乔见信欢喜。

其实这趟能够得以顺利归家,小乔也知,是徐夫人对自己的好,她也心存感激。

东郡家中事既然已经如愿向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剩下的,便看父亲他们了。

何况无论什么事,都要一步步的来,短期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自己再留,也无大的意义。

所以小乔也正想着,等抓紧再和比彘大乔见过面,她也该北归。

是以收到信的当天晚上,小乔等到父亲回来,如前几晚那样在书房里见面时,说自己计划明日动身离开。

女儿回家才没过个几天,这便要走了,乔平心里实是舍不得。

一时不开口。

小乔心里也是不舍,却依然笑道:父亲,这趟女儿能南下归家,也是那边祖母的厚待。

父亲也知,我南下时,祖母方病愈不久,我夫君又远征在外。

回来既探过了伯母,父亲这里的事情也顺利着手了,我便也该及早回去。

我实在也舍不得离开父亲和阿弟,但回去过晚,恐怕有负于祖母的好。

乔平心里何尝又不明白。

嫁出去了的女儿,怎可能像从前那样长留于身边?点头道:为父明白。

明日为父便送你北上。

一旁乔慈忽然咳了一声。

小乔看了眼阿弟,见他冲着自己扭眉,想起两人白天商议过的那件事。

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便回了他一个眼色。

乔慈立刻上前道:父亲可还记得当日,拒薛泰于巨野城外,曾于阵前救过儿子一命的那个无名之人?乔平对当日一幕印象深刻,不可能忘记。

忽然听儿子提及,由衷地道:自然。

此人非但在曹旭张彪两员薛泰大将手下夺回你一命,两军乱战之中,也出入如同无人之境,威不可挡。

过后却不见了他。

为父派人到处寻访,惜再无下落。

至今想起,还是遗憾。

小乔便道:父亲,你可记得过去家中的那个绿眼比彘?乔平看向小乔:便是拐了你堂姐去的那个马奴?小乔道:父亲往后勿再如此称呼。

他便是那日救了阿弟的无名之人。

乔平看看女儿,看看儿子。

乔慈忙道:阿姐所言非虚。

当时那人将我送回到父亲阵前时候,因从前我在家中见过他随伯母出行,当场认了出来。

只是还不敢确信。

薛泰退兵之后,儿子一直留意他,见他独自离去,便追了上去。

他起先还不想理会于我,经不住我穷追,最后停下,与我说了几句话。

他说他已和阿姐成婚。

我才确信,便是他无疑!乔平诧异万分,回过神来,慢慢地看向了小乔:蛮蛮!你老实说,当日你是不是瞒着我做过了什么?小乔见父亲仿佛有些猜出来了,也不再隐瞒,索性道:不瞒父亲。

阿姐和比彘当初互有情愫,却碍于身份,谨守礼法。

被我知晓。

他二人地位虽不对等,但我看来,却是天作之合。

便是在我力劝之下,阿姐才随比彘离家而去。

乔平错愕,心口一痛:你就是如此,将自己代替你阿姐嫁入了魏家?小乔见父亲似乎快要背过了气儿似的,赶紧上去握拳,轻捶他的后背:父亲息怒。

原本我以为伯父没了阿姐,议亲不成,会听父亲计策。

不想伯父却要我代嫁。

事情既然因我而起,我便也只能嫁过去了……乔平想起当日之事,本想板脸斥责小乔,却见她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自己,一脸乞饶的模样,心一软,话出口便成了一声叹:你也太肆意妄为了,竟然瞒着我……他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小乔一笑:父亲,富贵当思源头,英雄却莫问出处。

陈涉以田夫揭竿载入世家,长平侯以骑奴出身封邑万户。

比彘虽出身低微,安知他日后不会有一番奇伟作为?何况,方才父亲自己也说了,倘若当日不是他现身相救,阿弟岂不危险?乔平默然,随即道:女儿所言极是!为父观比彘当日之奋威,世间罕有,至今时常想起。

当初他屈居我家马场,实如蛟龙困于浅水。

若得风浪,必定一飞冲天!小乔道:不敢隐瞒父亲,我这次南下,也是想着和他夫妇二人见上一面。

白天我收到了信,他如今人在宿县等着我过去,接我去和阿姐见面。

我是想着,等和阿姐见过了面,我就立刻北上。

乔平啊了一声:原来如此!沉吟了下,道:既然你堂姐自己甘心愿意随了他,那事也就过去了。

当日蒙他出手,阵前救你阿弟一命,为父一直感恩在心。

本遗憾以为寻不到当日之人,既知道了,他如今人又到我兖州境内,为父明日和你一道过去,当面向他言谢。

比彘虽然救过乔慈,但他当初是以乔家马奴身份离开兖州,且又带走了大乔,照时下的律法,捉到还是死罪。

若被伯父乔越知道,恐怕也不过冷哼一声,认为家奴救主,天经地义。

但父亲却果然如她所盼的那样足够开明,非但绝口不提旧事,还说要亲自向他道谢。

小乔心里对父亲更是感到敬爱。

便笑着摇头:我告诉父亲此事,只是为了让父亲心里先有个数。

比彘当日救下阿弟,也不是为了博得父亲的感激。

且事先我并未告诉他父亲也要与我同去,父亲若突然露面,恐怕他也不便。

等我见了他,我会代父亲转达谢意。

日后若有合适机会,父亲再与他相见不迟。

乔平听了,也觉有理。

想了下,道:也好。

女儿若见了他,转我的话,乔家勾脱他的奴籍。

此刻开始,他便与平民无二。

盼他善待你阿姐,往后大有作为,也不负你阿姐对他的一番情义。

小乔十分欢喜,向父亲连声道谢。

……渔山大巫庙焚毁的当天,大巫就被斩于闹市街口。

渔阳令颁文张贴于四方城门口旁,言巫乃邪道,专为迷惑人心而生,祸害不浅,是故加以清肃,以诫民众,往后勿再沉迷。

事发突然,全城议论纷纷。

直到数天之后,这轰动了全城的大事,才算慢慢地平息了下去。

这日魏劭从衙署回府,天色已经漆黑。

他进大门,转入后宅,径直往北屋去,行到那个三岔道口,脚步却习惯般地稍稍停了一停,往右手边的西屋方向看了一眼。

又继续朝前迈步。

徐夫人坐于榻上,对着一只取暖的双耳小铜炉子,似正出神地在想什么,忽听门外仆妇唤了声男君,抬眼望,见魏劭裹着一身寒气进来了,脸上露出笑。

等魏劭到了近前,向自己问过安,问他晚饭用过没有。

听他说还没吃。

有些心疼,忙叫钟媪将饭食送进来。

魏劭在徐夫人的注视下,默默三两下吃完了晚饭。

食案撤下去后,魏劭道:祖母这几日身体如何?我回来后,事务缠身,依旧未能尽孝祖母膝下,很是不安。

祖母莫怪我。

徐夫人道:祖母很好。

你无须记挂。

说完,仔细地打量了下孙儿。

见他眉宇间似带一缕淡淡倦色。

想到他回来的这几天,每天早出晚归,在自己的面前,话也不多。

想了下,微微叹气:劭儿,祖母本不欲将家中后宅烦恼让你知道,免得凭空添了你的思虑。

且话说回来,后宅本是我们娘儿们的事,若有不宁,也是祖母失察当先,要怪,先就怪我。

但此次,既然将你母亲关入禁闭,总是要给你一个说法的。

这次你的母亲行事太过。

若再像从前一样放任她下去,往后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样的祸。

祖母知你是个孝子,你不会在心里责怪祖母吧?魏劭道:祖母何出此言?我母亲糊涂透顶,犯下了这样的事,禁闭思过已是祖母对她极大宽坦。

孙儿糊涂,也不至于是非不分到了如此地步。

徐夫点头:你能如此想就好。

此次后宅之事,在你这里,就此打住,你不必再挂心上了。

祖母自己心里知道分寸。

魏劭道:虽说事发后宅,凶险却令我心有余悸。

倘若不是她……他顿了一下,跳了过去:倘若不是祖母吉人天相,孙儿实在不敢想象……徐夫人望他一眼,微笑道:是啊,倘若不是你媳妇儿警醒,及时放猫儿阻拦,恐怕你这趟回来,祖母已经见不着你的面了……魏劭忽然俯身靠了过来,抬臂,以自己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徐夫人的一只手,久久不肯放开。

徐夫人含笑望着他,另一只手覆在了他厚大的手背之上,抚慰般地轻轻拍了拍,道:祖母没事了,都过去了……魏劭终于慢慢松开了徐夫人的手,重新坐直身体,说道:祖母,我听渔阳令的陈述,姜媪意欲药倒祖母的毒,来自乡侯府的那个妇人,那妇人事发当日又死去。

姜媪何以能从那妇人手上得药?那妇人是何来历?当真是听从了我母亲才行的事?非孙儿想要为我母辩白。

而是过程疑窦甚多。

此事若不查清,我心不安。

徐夫人注视了魏劭片刻,缓缓道:你祖母是老了,从前也打了下瞌睡,却还没糊涂。

这回鬼门关前走过一趟,你所虑的,祖母自然也想到了。

这事交给祖母自己吧!还是那句话,你把你外头的事做好,这些后宅魑魅魍魉,祖母自己处置。

你无须再多分心。

魏劭迟疑了下。

怎么,你连祖母也不相信了?徐夫人独目炯炯有神。

魏劭想了下,道:祖母既然这么说了,孙儿听祖母的便是。

祖母若有进展,请及早告知,也好叫孙儿放心。

徐夫人微笑点头,望他一眼,忽道:你可有些想你媳妇儿了?也是祖母不好。

那会儿她说回去探病,祖母一时心软,便放了她走。

却没问好归期。

叫你这会儿回家来,倒落得个形单影只。

祖母瞧着也怪心疼的。

魏劭一愣,眼底掠过一丝狼狈,随即正色道:怎会!祖母误会了!她回去便回去了。

别说才这么些时候,她若高兴,在乔家住上个一年半载,我也是无妨。

我一大男人,自己外头事都忙不过来了,岂会在意这些?徐夫人扬了扬眉,仿佛放下了心:这就好。

原本我还愁你念着媳妇儿呢。

这样就好。

魏劭微笑,陪着徐夫人又话了几句,叮嘱仆妇用心服侍,自己方恭恭敬敬告退。

……魏劭独自回到了西屋,有些闷闷的。

进到内院,一抬眼,看到房里烛火亮了,窗前似有一个窈窕人影在晃。

心猛地一跳,立刻加快脚步,几步并做一步地上了台阶,一把推开了门,倒把正在案前更换烛火的一个侍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魏劭,忙后退躬身,唤他一声君侯。

魏劭神色便冷了下来。

听侍女在那里解释,不耐烦地拂了拂手。

侍女见他脸色难看,不敢再停留,忙退了出去。

魏劭去了书房,深夜才回。

躺下去却依旧睡不着觉。

闭着眼睛,眼前便浮现出了小乔的模样,或和自己调笑,或嗔怪嘟嘴,想的口干舌燥,摸摸却枕边空落。

心头、下头,渐渐仿佛齐齐都有一阵火冒了出来。

忽然又想道:我外出远征,生死未卜,她那晚面上说要留我下来,却不在家守我归来,竟抛下我回了兖州,连个只字片语也没留下!都说女子善妒,她这么丢下我走了,我若借机睡了旁的人,她莫非也全不在意?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