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钰站在院门口哈欠,隔壁来了位妇人,看样子是准备去河边洗衣。
她瞅冯钰,这是眼熟的,县衙有名的阿丑姑娘,家里老爹是善人。
冯大人挺早呀。
妇人停下和冯钰招呼。
冯钰瞧眼前这妇人,她没什么印象,但人家认得她。
简答道:恩。
妇人随之笑笑,又用眼睛瞟瞟院里。
冯大人怎会在此?办案。
冯钰不假思索的答道。
呀!妇人忽如其来的一声叫,倒是把冯钰的瞌睡虫吓跑不少。
她奇怪看那妇人。
夫人作甚?冯大人,我看这店新开的,难道有命案了?县上人皆知,哪里有冯钰,哪里就有死人,所以别人瞧她都挺晦气呢。
冯钰张着嘴,得亏蒙着一层纱,没让别人瞧见她这模样。
冯钰另番又想起是不是不该说来办案,妇人那句‘新开的’提醒她了。
谁能料到,往常直的顺溜的人,这会儿居然委婉起来。
噢,不是,不是这,我是正好路过,歇会脚。
冯钰扯谎哄那妇人。
妇人将信将疑,想再与冯钰说点什么,就见她准备走了。
我还有要事,夫人,来日再叙。
冯钰抱拳拱手,向别处去了。
端着衣盆的妇人站在原处逗留了会,她好奇样的伸着脖子朝院子里看,看过几眼发现没什么动静,走了。
要真说,还是院墙修矮了。
————张显打开门,门外站着冯钰,只瞧她喘气喘的厉害。
张显像做贼般朝她身后看过一遍,再侧身让人进来。
冯仵作请过大夫了?张显问坐在床榻边看那女子的冯钰。
冯钰头也没回,道:未曾,我思来想去,若是直接请大夫过来你这,怕是不好。
不如我先给她看看吧,只要不是什么怪病,我也能应付。
张显若有所思的点头,沉了两声,他又向冯钰道:那我出去给她弄点吃的。
这会儿是识相的。
张显边走边想,出了房门随手带上,朝着厨房方向没走两步,迎面就碰到店里小二。
大概是因为上午没什么客人,所以伙计们只是在做些打扫的活。
此番,小二恰从厨房出来,他见张显神色匆匆,很是好奇。
二老板,可是有什么吩咐?张显忽然被他一问,散了神,正好心里愁虑很多琐事。
他皱眉,说道:没什么吩咐,厨房现在有吃的吗?噢,剩了点面条稀饭。
二老板您饿了吗?张显点头。
行嘞,您等着,我去给您盛点。
小二说罢就准备转身回厨房弄吃的。
张显眼疾手快拉住了他,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忙吧。
眼看张显走进厨房,在碗橱边晃悠,小二还是有点云里雾里,虽然认识张显没两天,但总感觉他今天不是很对神。
左右一寻思,干自己何事呢?何况张显这人,无论怎么说,都比前面那老板娘好。
小二这般想通了,自顾走回原来干活的地。
张显端着碗出来时,依旧走的很快,活像一副被人追赶的样子,大约头次做这事,心里忐忑不安。
乃至冯钰接过碗那会,他手抖了下,滚烫的面汤泼洒些在手上,红了一片。
冯钰睨他。
怎满脸虚心的样子,莫不是怕了。
冯钰直人直话,一两句就戳中张显要害。
后者很是无奈的叹气,索性就近在坐在一张圆凳上。
都说做生意前要求个风水,我本不信这等歪门邪道,现想,竟有些后悔没求。
冯钰听这话,好笑的看着张显,心里想说,但嘴上又只是咧着在笑,心底千般话都在笑这个糊涂人。
哪里是风水不好,明明是人不好。
确实奇了,这店以往遇到的都是些偷摸小事,没想今时你接手后竟直来了命案。
怕不是天煞孤星?冯钰装模作样的唬他。
张显瞪眼,心里忙打鼓。
风水么?只是开张遇这事,好歹不吉利。
冯仵作你也别笑我,我上回见到不会喘气的人还是我家师傅,没想到不过半月,又遇着一位。
对了,昨日下午那位如何了?又能如何,总不会再喘上一口气。
冯钰说的自然。
在理,那,现在躺的这位呢?嗐,这会子是在赶人吗?冯钰将碗放在桌上,噔的一声,她盯着张显看。
你可别,我本打开门做生意的,何况又是单身男子,留着她一个姑娘,不合适。
张显诚恳道。
冯钰默然,想了又想,道:可我若青天白日背着个姑娘从你这后院出去,闹不闹?摆明了让人看戏么。
我的名誉是小,没什么在意的,关键是你这个新开的店。
县上说大不大,但街头巷尾爱嚼舌根的还是不少。
从无到有,你不是没见识过。
在理……张显说完两字,接下也不知如何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冯钰字字说的都是他的点,他关心的点。
那,又是要等天黑了再送你那去?张显问。
得看她什么时候醒,她若醒的早,爱怎样都干不着你的事了。
张显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现在跟冯钰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掉。
————捱到未时几分,张显见床上女子还没苏醒,不免有些惆怅。
而那冯钰冯仵作,却早已回到衙门,办她的案去了。
张显一脸无奈的看着床上那人,耳边不禁回荡起冯钰临走的话。
张老板可得千万看好,若是有个差池,店里生意都算小事了,就怕毁了你这良家少男的形象,若问往后,哪家姑娘敢跟你。
张显直点头,心里有苦说不出。
咚咚咚。
忽然有人敲张显房门。
张显昂着脖子,警惕的应了声,谁啊?二老板,是我,您今儿还上场吗?张显瞧着门外的人影,复又看看床上女子,他略一沉吟道:稍等些,我换身衣裳就出来。
门外小二听罢应声道好嘞,转身自顾回前厅去了,走路上心里想来,这文化人就是讲究,一天换好几套衣裳,也不嫌麻烦。
笑罢,他哪里晓得,张显自今早从柴房出来后,就没换衣裳,何况昨夜跑一身汗,还抬一女子。
唉。
张显可怜劲的,只能自己听自己叹气。
该干的活,总还得他来。
话说,另一边冯钰那处,也是不大好看。
唉。
冯钰气的一屁股坐在硬板凳上,插着腰,吁着气,吹的面前蒙巾飘飘。
门外有衙役进来,见她那样,不觉严肃几分。
冯仵作,我们找到这女子的家里人了。
衙役说道。
冯钰仍旧插着腰,她侧头,有些喜悦,如此正好,那他们人呢?衙役一听这个,脸上犯难。
这……不瞒冯仵作,她家人说不要这女子了,随她死去吧。
后面那半句话,可不是仿着她家人语气说的么。
冯钰站起身,回过头看看那被白布盖住的女子,嘴上不知不觉又叹上一口气。
冯仵作,那,这案子还查吗?衙役接着问。
查!严查,总不能以为着熬过这家不要女子的,往后就会安生。
另说,我昨夜在津门茶馆的后院又发现一女子,不过没断气,昏睡着。
衙役听来奇怪,哎声,怎一家新开的茶馆如此多事,那昏迷女子何状态,为甚不送回来。
冯钰摇头苦笑,旁人口舌太多,我怕扰了人家生意,只好托他家老板先顾着,等夜深了你去接衙门来。
我估摸,大约和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子,为一人所害吧。
衙役若有所思的垂头,心里打量着事,没再多说其他。
冯钰摆手又遣了他去干别的活,木门被带上。
停尸房里再次只剩冯钰一人,她走至女子床边,掀开脑袋上方的白布。
瞧那模样,面部已腐烂的不得看。
冯钰撇过头去,心想这波算是折那歹人手里了,尸体放潮湿井里太久,上身下身已经呈两副样子,一半是泡了水的,一半是没泡的,泡了的发白,没泡的烂了。
怪怪怪,平静了这么久的津门县,头次遇到这种事,冯钰有些手足无措。
————张显下了场,听小二说后院有客人要见他。
张显心里一边疑惑,脚下一边朝后院走,如今这地,日落后看起来当真是凄凉,又大约是他心里作鬼,对那两女子的事都有芥蒂。
行至后院,张显迎面就看见一穿衙役服的男人,生的高大魁梧,眼睛不瞪都凶。
张显愣了下,打量着问道:这位官爷,不知找我何事?噢!这就是老板啊,果然有钱人都长得好看,久仰大名。
我今日来是接人的。
那大汉,听他说话,嗓音洪亮。
张显先是听他夸了段自己,后面才说正事,心想怕不是为了屋里那女子。
忙拱手道:官爷过奖,小可不过一介平民,既官爷是来寻人,应是和冯仵作识得吧?识得识得,就说有个女的在你这,还劳你快些请出来,我好带她去衙门。
张显和着笑笑,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快些快些,快些走。
他是怕了,藏个女子在房里,好不安生。
说罢,张显抬步往自个房里去了,衙役跟在后面,两人走到床边,只见那女子还闭着眼,面目平静。
张显侧眼看看衙役,四目相对,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如何好。
要不我给她弄醒吧?衙役如是说道。
不妥,昏睡这么久,怕是还有什么毛病。
张显说来又看向女子,好巧不巧,恰恰看到那女子瞄他的眼睛,眨了眨又闭上。
那可咋办?衙役也愁的慌。
张显沉思片刻,道:要不官爷先出去待会,我看看她,稍后寻你。
衙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多想就点头出去了,还顺手带上门。
可瞧他刚走,那床上女子就坐了起来,宛如诈尸。
老板,您救救我!女子梨花带雨道。
如何救?姑娘不愿见那衙门的,可是有什么隐情?他们把小月杀了,现在也要杀我,老板您救我,我不能跟他走。
姑娘姑娘,你别哭,先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跟那衙门的走。
张显一边应付着,一边心里想,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心有所想,嘴上问的自然也就避重就轻,谁是小月?谁要杀她?罢了罢了,这都不是他问的。
呜呜呜,我不想找官府,我想回家。
女子说来哭的更狠了,声音不觉有些大。
外面嘭的一声,门被用力推开了。
老板,可是那女子醒了?衙役大声问道。
张显一脸无话可说,身边女子当下已直直倒了下去,和之前一副样,只是脸上有些泪痕。
张显瞧瞧门口那大块头衙役,再又瞧瞧装死的女子。
心里哭笑不得。
嗐,我刚不是瞧她还坐着呢,怎么一眨眼?衙役急火火跑到床榻边来看那女子。
张显没什么好说的,只能保持沉默。
衙役看他闭着嘴的样子,着急。
我衙门还有事,既然她没醒,那我背过去吧。
不知道这算不算急中生智。
张显依旧不说话,脚上反倒自觉退了两步。
衙役不再顾他,径直将床上女子拦腰扛起。
但见他扛起那时,女子忽然睁开眼,奋力拍打衙役厚实的背。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呜呜呜,老板救我。
女子哭喊着。
这会儿,站那不动的张显有点心软了,或者说,是心虚了。
官爷等等,你这般带她过去,只怕惹人口舌。
不如好生商量。
衙役想来有理,两只手捏住女子的细腰又给她弄下来了。
这女子大概是见张显好说话,一顿小跑到他身边。
老板与这女子是相好?说笑了,我与她也初见。
张显干笑两声。
那边的大块愣头青盯着女子动作更是不解,既然两人不熟,那女子躲张显后面干什么。
姑娘,你有什么隐情快些和这官爷说吧,他害不着你的。
骗人吧,衙门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县老爷是个纨绔子弟,不给百姓做主,只知道花天酒地!要说,酒壮人胆,那这病,应是也壮的。
女子说起话来毫无顾忌,连张显听得都不禁皱眉。
衙役不高兴了,两手摩拳擦掌。
嗐!你这女子说话怎这么难听,不知道委婉二字吗?啊?张显听傻了眼,这愣头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身后女子一时也不知该哭还该笑,瘪着小嘴,两眼汪汪。
张显无语望顶,默着又后退两步。
你们谈吧,我出去办事。
心想,换做兵荒马乱的时候,他房里就是两军交战的场子。
而他这个场主,却只能乖乖退让,或候点小茶嗑瓜子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