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长跑冠军的速度是每秒七米。
世界短跑冠军的速度是每秒十米。
陆茗现在的速度是……很难想象,平日里那只温厚得在她腿边撒娇的狮子狗如今会追着她满世界跑。
左右两边的景物嗖嗖嗖的往后退,陆茗的大脑保持着高度紧张状态,她只有比疯狗跑得更快,才能改变成为其盘中餐的命运。
好在淳王府的院子足够大,一人一狗追逐了几十圈,景物都不带重的。
洒扫庭院的小厮弯着腰用扫把将枯枝落叶扫成团,两阵妖风吹过,他微弱的打了个喷嚏,再次低头细看时,枯叶零零散散的乱飞小厮奇怪的呸了一口痰,骂道:真是撞了邪了,大热天哪里来的妖风。
管家给江亦秦准备了上好的午茶,面带微笑走出房门,两道影子闪过,杯盖咚咚咚的响了几声,他连忙定神一看,连个鬼影都不曾有。
陆茗绕过假山,绕过池塘,绕过开满扶桑花的小坛,终于走投无路的跑出了淳王府大门。
她呼哧呼哧的跑上大街。
狮子狗依旧阴魂不散的跟在她身后,黄毛立起,目光渗人,红唇白齿,寒光瑟瑟,颇有黑涩会大佬讨债不给钱不罢休的风范。
跟街上的无数百姓擦肩而过,皮肤都擦滑溜了,也没擦出一段旷世奇恋。
因为人家根本就没瞧见他们呢。
陆茗一个转弯,急中生智,跑向了话林院。
狮子狗是太傅养大的,他老人家总该知道怎么救她吧?张无显躬身柱着御赐拐杖,慢吞吞的挪动。
他的目标是要到大堂办公。
陆茗绕着他跑圈:太傅!太傅!你救救我!张无显老态龙钟的摸了把胡子,望着眼前没人的院子叹息:哎,陆小茗那小丫头才走没几天,我就产生了幻觉,果真是老了,老了啊。
陆茗急得都快哭了,仍旧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哒哒哒跑圈,狮子狗也没让她失望,它丫的大半天过去了,它依旧精神抖擞,完全没有一点累的意思。
陆茗抹了把眼泪呜呜吱吱:太傅,你管管小黄,它疯了!我给你养老,我把俸禄分一半给你,我再也不偷你的茶叶了,你管管它!眼泪飘到了张无显脸上,张无显皱着眉停下来,抬起缺少水分的干瘪的手,用小指揩下那滴泪放到眼前一看,有些感伤道:天要下雨了,我的小黄还没有回来。
陆茗:……行吧。
再跑一段回头路。
从话林院到淳王府,以往就算是坐马车也得一个时辰,现在,哦,好像五分钟就足够了。
陆茗把这样的变化称之为逃命的速度。
回到淳王府的时候,江亦秦还在老神在在的教秦书刀法口诀。
真是人比人气死了也。
陆茗的心脏不正常的快速运动着,好似要将她身体里的能量全部消耗光。
红日跌落,黄昏谢去,夜幕铺开。
陆茗精疲力尽,借着最后的百米冲刺,轻轻一跃,跳上了江亦秦的后背,双臂揽住他脖子喜极而泣:得救啦!得救啦!秦书看着她那副窝囊样,凉凉讽刺道:连狗都跑不过,有什么好高兴的。
陆茗把眼泪往江亦秦洁净的衣服上蹭了蹭,把秦书的话当耳边风,她懒得跟小孩子计较。
低头心有余悸的看了地上的狮子狗一眼。
那狮子狗找不到陆茗,伸长脖子围着江亦秦嗅了嗅,然后狂躁的嗷呜嗷呜叫唤。
江亦秦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丢进它嘴里。
吃了药的狮子狗立刻从凶神恶煞变成了萌萌哒。
陆茗不高兴了,从江亦秦背上跳下来,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师兄,你有药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害我跑了一天!江亦秦不置一词。
————夏去秋来,当陆茗成为了棠国跑得最快的人后,她也迎来了她的及笄之日。
当天,张无显送了她十两银子,张无鸣送了她一本棠国野史,壮汉大叔做了碗阳春面。
小灵阁士比较心灵手巧,给她裁了件浅粉色的裙子,又送了她一盒胭脂。
陆茗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双颊。
这些天过度劳累,脸上的婴儿肥下去了好多,连五官都变立体了。
简单点讲,就像突然长开了一样。
陆茗对着镜子花痴自己,朱唇皓齿,杏脸桃腮,细肌嫩肤,嗯,好像还挺美!小灵阁士握着木梳一遍又一遍的给她梳头发,嘴里还不忘念叨她:你啊,以后领了俸禄,也别总顾着买烧鸡宣纸,留着点买胭脂水粉,给自己做件新衣裳,那件丑死的阁士官服你已经穿了好几年,是该换了,男人都是看脸的。
苦口婆心得像个老妈子。
陆茗到底是听进去了一些,小鸡啄米的点点头。
小灵阁士帮陆茗束好发,眼睛扫了一圈没发现簪子,眉头轻蹙:太傅没送你簪子?陆茗耸耸肩:他送了我十两银子。
小灵阁士泄气:那我先帮你简单的束个发,一会儿你上街的时候记得用那十两银子给自己挑支喜欢的簪子戴上。
小灵阁士挽好发,打开桌上精致小巧的盒子,用指腹剜了些胭脂,小心翼翼的涂在陆茗的两片唇瓣上,让它自然的慢慢匀开。
好了!小灵阁士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
陆茗吹鼻子蹬脸瞅了瞅镜中的自己:唔,我咋觉得这张脸好看得我有点不习惯呢,别是假的吧?小灵阁士:……临近傍晚,江亦秦派人来接陆茗去淳王府用晚膳。
陆茗看着那顶青呢小轿,心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让管家通知她一声,她一个人唰唰唰的几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但她出门前张太傅特别交代,说她已经及笄了,要有棠国女子的温婉贤淑,万不可莽撞。
陆茗压下张牙舞爪的内心,贤良一笑,提起裙子,轻步进了轿。
到底是忘了小灵阁士交代的事。
轿车路过喧闹的集市,恰好和行色匆匆策马奔腾的秦书擦肩而过。
他五指青筋突暴扯住绳子,马儿双腿一蹬,呖呖叫了两声。
轿子停下,陆茗疑惑的掀起一片帘子,微微探过头,往马儿的方向看去。
街上喧嚣依旧,少年眉目如画,唇角抖动,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长方盒子丢进轿里,接着不再留恋的转身快马加鞭消失在人群里。
什么东西?陆茗歪着头端详手中的盒子,好奇心旺盛的打开。
一支碧玉簪子,雪亮剔透,静静地躺在铺着丝绸的盒子中,宛如盛开的碧绿青花。
陆茗愣了一下。
到达淳王府的时候,江亦秦已经吩咐厨子将好酒好菜都备好了。
月光如银,繁星点缀,无处不可照及,暖风轻送,红烛摇曳,夜色无边。
江亦秦一袭白袍长身立于石桌前,长发如瀑,眼落星辰,周身银光笼罩,仙姿秀逸。
荷香缭绕,扶桑妖艳,陆茗缓步走过去,浅浅一笑:师兄。
江亦秦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声音低沉:今日是你及笄之日,不必行此虚礼,坐吧。
陆茗挑了一个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老王爷老王妃去世多年,江亦秦一个人孤冷惯了,是以,这顿晚饭就只有她和江亦秦以及老管家三人。
不见得有多热闹,可是陆茗很满足。
江亦秦从不亏待她,这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棠国难寻的美味佳肴。
陆茗垂涎欲滴,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色泽饱满的宫廷罗格肉。
抬眸发现江亦秦在倒酒,兴致被带起,便问:师兄,我可以喝这个吗?管家连忙摆摆手,抢先回答:茗儿姑娘,这酒喝不得,喝不得的。
陆茗不乐意的鼓了鼓脸,学着张无显的模样,咳嗽道:这酒师兄喝得了,我自然也是能喝。
惟妙惟俏的样子把江亦秦逗乐了。
不妨,给她倒一小杯吧。
哎。
老管家无法,只好给陆茗倒了半杯。
陆茗小馋猫似的捧起杯子,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舔两下,冰凉的液体漫过舌苔,辣得她眯起了眼睛。
陆茗急忙用手扇了扇风:唔,喝不得,确实喝不得。
管家在一旁补刀道:老朽就说嘛,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受得了这样劲的酒,你还不信。
可是看起来很好喝啊。
陆茗小声嘟囔两句,埋头啃肉。
江亦秦看着她郁闷的小脑袋,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
可这样宁静祥和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饭过半旬,宫里来了人。
楼越的贴身太监李总管捏着兰花指,三步一扭趾高气昂,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大咧咧的走进淳王府院门。
陆茗大老远就听见了他尖锐的嗓音。
哟,果然在这,李泰白拜见王爷。
江亦秦不动声色,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剑眉轻凝,如染寒霜:李总管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李泰白笑得阴阳怪气:回王爷,秀女大选在即,宫中琐事繁杂,正是缺人的时候,奴才奉陛下口谕,来接陆起居注史进宫任职,还望王爷见谅。
原来,宽限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只是没想到楼越会选在今天。
更深露重。
江亦秦立于门边,眼看着陆茗三步一挪窝的跟在李泰白身后越走越远,终于下定决心。
等等!慌忙刹步,陆茗磕磕碰碰的转身:师兄,怎么了?江亦默然不语,踏着一地月色慢慢走来。
男子的银白袖口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带着好闻的气息,修长而笔直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
木质的簪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扶桑花,比不得白玉簪来得玲珑剔透,却古朴细腻。
陆茗是记得的,她和秦书在练武的时候,江亦秦就时常一个人坐在树下拿着匕首削木头,她不知道一个人得多有耐心才会把一块木头削成这样好看小玩意。
她觉得鼻子有点酸,揣着手指傻呆呆的站着。
江亦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郑重其事的把簪子插在了她没有任何发饰的青丝上:好了,走吧。
陆茗渐行渐远,回头望了眼月下清冷孤尘的模糊身影,吸了吸鼻涕,小声喊道:师兄,等我领了俸禄,我一定会买一支更好的簪子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