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城门外, 守卫日益森严,盛俞到今日也还是没能有办法入得了城。
昨日他的卫兵乔装成农家壮汉, 因没有通关文书而被拦下, 卫兵闹了一番,说是文书弄丢了, 守卫这头应该执行着最严的命令,当场将卫兵抓去了大牢。
盛俞退回到郊外的一处驿站, 他想着对策。
大道上不断有行人来往, 一匹马冲到驿站外停下,身着玄衣的一人下马后将马栓在马厩里, 疾步走进驿站小院。
来人望见盛俞, 快到走到他身前朝他耳语。
西宋皇帝扬言抓到了陛下, 挟‘假陛下’攻入了岭东城, 徒兴城目前危矣。
消息属实?来人点头。
盛俞震怒,他险些捏碎了手中的茶碗:‘那边’江湖人多,会易容者皆是, 看来是我途中被人识破才至此境。
公子,主母既然来了信,便让下人们入城去接主母吧。
属下们护送您回府去,府中需要公子!盛俞明白, 他抛下了岭东城, 是他没有守护好那些百姓。
他思量瞬间道:派人回去告知温伦,‘那边’手里的人不是我。
我有办法入城,也想设下一个计……第二日, 盛俞将这个计都安排妥后穿着华服走向城门。
士兵问要通关文书,他下马车道文书因路途颠簸而遗失。
士兵打量他:若是遗失便不能入城,从哪来回哪去,再找当地衙门开文书吧。
家中叔伯归天,我务必在今日赶回府。
他衣着光鲜,丰姿伟岸,一看便气度不凡。
士兵再盘问了许多,盛俞身后乔装成小厮的人不耐烦了:说了这么多还是不信,我们可是大商户,我们公子在摇南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摇南算什么,这里可是东都城!士兵已然不耐,政令严苛,你们没有文书就不能再入城。
士兵正要转身,盛俞的小厮们已嚣张地踢了那士兵一腿。
你敢不顾律令?士兵凶目相视。
小厮围上,将士兵暴打一顿,盛俞手执折扇,好整以暇观看,丝毫没有要制止的行为。
一番厮打后,城楼上赶来的士兵也将盛俞拉扯其中,他受了一拳,有点疼,但是为了薛盈这些都不算什么。
就这样,盛俞与他那群小厮们被押解入城中大牢。
途中,几人掩护盛俞逃开,余下几人假装没有逃脱,被押入了大牢关押。
此时,正有一个消息马不停蹄传入了西宋,也传到了东朝。
真正的盛俞现身在东朝了!但是暗探瞧见了五个盛俞,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西宋皇帝震惊,下令把五个都统统捉回去。
封恒得知此讯时目光深邃,他知道这是盛俞的计,盛俞来救薛盈了。
小院四周都加重了守卫,但是一连三日过去,小院风平浪静,东都城中也没有任何异常,封恒诧异的同时更明白这是风雨来前的征兆。
适逢此时,东都皇家寺庙香林寺中主持病危,封恒的生母醇懿太后已出宫探望。
封恒初时没有觉得何处不对,主持曾对他母子有恩,醇懿太后多年来一直记着主持的这份恩情,时常关照。
但醇懿太后离宫当日未归,封恒住在小院,并不知情。
等第二日时,有禁军赶来禀报,说醇懿太后不见了!薛盈听到了这消息。
封恒原本在与她对弈,他起身匆匆去了房中,薛盈虽然不知外界的事,但是她猜测这么多时日过去,盛俞一定已经来救她了。
屋内,封恒下令:严查各地城门,凡有异动悉数捉拿。
封恒派出的人马都没能找到醇懿太后,直到几日后,封恒收到士兵快马加鞭传回的奏报。
是盛俞遒劲的字迹:拿人换人。
封恒大怒,撕毁了奏报:周朝皇帝回国了?启禀皇上,这份奏报的确是从前线传回的。
盛俞的确已经回周朝了。
他甫入东都便打听到观音掌的去向,在通往那郊外小院的路上察觉到无数暗卫与巡逻禁军。
毫无疑问,他敢断定薛盈就在附近。
他带的人马就算救出了薛盈,也难以将她平安带回到周朝。
盛俞沉思间,去了那座香林寺。
他虽是周朝的皇帝,但西宋与东朝两国之事他都了如指掌。
封恒曾经被作为质子交送到周朝,醇懿太后彼时还是最普通的妃嫔,被发配往香林寺为皇室祈福。
这位太后得主持多方照拂,有过救命之恩。
余下的一切,便都是盛俞的设计。
封恒待亲母至孝,既然封恒可以劫走他的女人,他便以牙还牙好了。
此刻小院内封恒十分恼羞:他悄无声息就闯入我朝境内,你们一群人是怎么护送太后的?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封恒道,太后必须平安。
士兵准备退下时,封恒问起:我军被困东关峡谷,如今是何情形了?士兵一听便义愤填膺:西宋人太过阴险狡诈,他们想私吞了周朝,在峡谷四周设下埋伏,我军几乎一出山便被伏击命中……封恒蹙眉沉思。
战况还是不容乐观,被困峡谷的士兵无法救回,朝中兵力不足,如果西宋真的强盛起来,到时候他难以对抗,不会是件好事。
门外强烈的日光将一道窈窕的身影投入屋内,封恒抬起头,薛盈正跨进门槛。
我都听到了,你不想救你的母后?拿我换人吧,这本就是你侵犯在先……你我不是已经回到过去了,你已答应了我要放下他,我不会拿你换人。
薛盈苦笑,一字字道:我没有同你回到过去,过去的都不会再回来了。
封恒眸中闪过一抹哀痛,他仿佛明明知道一切,却始终不愿相信。
薛盈道:我曾听你说起,你的母后是世间最善良之人。
我在宫中多日,在这小院多日,她一定是知道的。
你为我耽误朝政,她也是知道的。
但是醇懿太后没有来见薛盈,没有惩罚她这个红颜祸水。
她向着你,因为你们母子连心,因为她不忍你饱受相思苦。
是,她与你一样,是这世间最善良的人。
封恒的目光游离在远处,你入宫后,她说想要见你,我便带着她远远见了你一面。
母后她跟我笑,夸我眼光独具,嘱咐我如若你同意便好好待你,如若你以命相博,便不要伤害你。
这些薛盈都不知道。
我只明白,太后若因此而回不来,就算你能将我一生都困这里,你也终将活在悔恨中。
沉默持续了许久。
封恒沉声朝身边的宫人下令:诏令铁骑,朕要亲自去救太后。
薛盈被封恒带在马车上,一路跟随着队伍。
从东都到前线,这么多人马最快也要五日。
车内无声,薛盈一直闭目假寐,不想跟封恒交谈。
很快她会见到盛俞了,她心中雀跃,但是明白封恒不会轻易将她交给盛俞。
马车疾驰之下带起颠簸,封恒挪动了一下身体靠近她,轻轻搂住她靠在他肩上。
薛盈这时睁眼醒来,她坐到一旁。
路上颠簸,你若难受告诉我。
薛盈点头,封恒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交换一事,她也没有主动谈及。
五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东朝边境淮远城,薛盈刚想下马车,封恒便叫住了她。
你留在车上。
为何?我带着人去跟盛俞做交换。
薛盈僵住,一时不明白封恒的意思。
他可以弄出五个周皇,也是提醒了我。
你……你根本不打算跟他真正做交换!封恒道:盈盈,回郡守府等我。
薛盈摇头,她握住封恒的手臂:我要下车,我也要去,你要一言九鼎,我只想回国!大道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铁骑声,有轰隆隆的铠甲摩擦声也逼近。
封恒脸色一冷,将薛盈推进马车,张开双臂护在车前急问士兵:有埋伏,众军警惕。
士兵训练有素,众兵赶来封恒车前掩护。
封恒坐上车安抚薛盈:不要怕。
薛盈掀开车帘想查探外边的情况,却见一支利箭嗖一声直射来他们的马车。
封恒连忙搂住薛盈扑倒在车上,他眸色冰寒:是西宋人?如果是盛俞,他不会这样贸然射箭。
外边的将领已大喝:保护皇上,调转马头朝西南走,快!将领隔着车帘禀道,皇上,我们中了西宋的伏击!车子疾驰,外边厮杀声骤厉,马车颠簸剧烈,只听一声马儿嘶鸣,马车瞬间朝一侧倾倒。
封恒紧紧将薛盈护在胸膛,两人在这瞬间滚落在了草地上。
众军赶来护驾。
薛盈抬起头,望见穿着银甲的西宋士兵,还望见山头冲下的玄甲士兵,那是周朝的兵马!封恒也瞧见了。
玄甲军队势不可挡,持盾掩护的冲锋阵后,盛俞身着铠甲策马冲来。
乌青色的阴天,那人却如日月先神,带着浑身的凌厉磅礴冲入这一片厮杀箭林中。
但是盛俞身后还有一拨银甲军,封恒眯起双眸,明白西宋得知他与盛俞今日接头,想趁此时机将两国君王一网打尽。
薛盈已站起身,遥遥望着马背上的盛俞,热泪滑出眼眶。
她使劲挥手,几乎快要跳起来。
封恒拉住她,在士兵的掩护中藏身在一块大石后。
西宋想将你与盛俞一举拿下,是不是?薛盈也发觉了。
封恒点头,薛盈道:银甲军前后袭击我们,你该与盛俞联合,你二人结盟我们才会平安!薛盈说的封恒都明白。
他沉思瞬间,望着一个个倒下的周朝士兵与东朝士兵,扬声下令:王荣克听令,攻银甲军,不可伤周军。
封恒带着薛盈在士兵的掩护下将她安顿在一处山洞中。
他要离开,薛盈紧紧抓住他的手:带上我,你去哪!战场凶险……你不能拿假的我去换人,你是皇帝,应该一言九鼎的。
她焦急。
封恒避开薛盈紧随的目光转身,嘱咐士兵:保护好她。
封恒离开后,余下的几人留下保护薛盈。
薛盈目送他策马离去,却别无他法。
她知道封恒这是拿一个易容的薛盈跟盛俞做交换。
三军一番交战,西宋不敌两军联合,已撤兵逃离。
满地尸横遍野,盛俞举目望见封恒,扬手制止身后将领出兵。
他沉声:把太后带上来。
醇懿太后被温骞带来,年轻的太后容光依旧,未见半分伤痕。
封恒策马而来,以两军中间草地上那块大石为隔线,勒马停下。
他吩咐士兵带人,一个身量容貌与薛盈别无二致的女子被带上来。
他握了握这个薛盈的手,低头眷恋地凝望她一眼。
他抬起头朝盛俞道:朕将人带来了。
盛俞下了马背,坐在了一块大石上。
他笑:朕也将人带来了。
那我们如何放人,规矩你定。
今日不作数。
封恒淡淡一笑:哦,你怕了不成。
盛俞摇头,眼睛余光处瞥见草地上有一朵野花。
姜色的小花开得很艳丽,却染了不知是哪国士兵的血。
他弯腰折花,目光落在薛盈身上:多日不见,朕日夜思你,叫声夫君来听听。
封恒心内恼羞,但容色未改。
身旁的薛盈羸弱地喊了一声夫君。
盛俞感慨:再叫声俞哥哥来听。
薛盈又依言喊着俞哥哥:我想回去,夫君,我想小五……盛俞勾起薄唇,轻轻点了下头:不错,学得很像,就是叫得没有我妻好听。
这流云鬓嘛,我妻黑发亮洁,梳着比她好看许多。
东皇你瞧,她这身裙衫有些瘦啊,我妻身姿赛仙女,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