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长京城内传言起当今小皇子是天降福星,因为西市百姓的风邪自小皇子诞生那日后便都渐渐痊愈。
消息传入薛盈耳中, 她如释重负。
白湘道:还真是媛儿聪明, 与娘娘您想到一处去了。
若是奴婢还真想不到这法子。
你与江媛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心细稳重, 她聪明点子多,我都喜欢。
主仆两人在殿中逗弄孩子, 门外宫人来禀:娘娘, 司农城主求见!快请进来。
薛盈惊喜,她起身走出寝殿, 身后珠帘被她碰撞得泠泠作响。
温氏穿一袭绯色长袍官服, 虽是女子款式, 做了曲裾, 但瞧着已是巾帼英姿。
臣拜见皇后娘娘。
温氏笑着朝薛盈行礼。
娘,快请起。
温氏扶住薛盈的手:你怎出来了,快回榻上躺着。
薛盈失笑:我已无事。
娘是今日才到的?你还没有坐足月子, 不易出来见风。
温氏道,我是早晨才到的长京,途经西市时我便听到百姓们都在议论皇子,说他一出生就将疾病带走, 是咱们的福星。
薛盈唇边笑意温柔, 温氏在寝殿里寻视一圈,瞧见摇床里的小婴儿松开了薛盈的手,上前弯腰将孩子抱在怀中。
弘至……你的名字真好听, 长得也跟你娘小时候一个模样。
薛盈微笑:我觉得孩儿更乖,样子十分惹人喜爱。
温氏放下孩子,回头凝望薛盈:娘见你与圣上过得好,便不再操心了。
这是我给小皇子准备的长命锁,这是一对银镯子,这是甚州郡守何大人为小皇子抄录的经文,这匣子里是他准备的玩物器具。
温氏招呼云姑拿出许多物什,宫里样样都不缺,这些你瞧着来,用不着的都放在库房,小皇子以后需要再拿出来用上。
娘,你与何大人相处可好?温氏笑道:他是郡守,我是司农,两人总有交集的地方,配合得甚好。
薛盈无奈,温氏明知她问的不是这话,她笑了笑,未再提起。
她屏退了殿内的宫人,望着温氏:娘,承启十二年冬日,出现在长宁寺外想接走你与云姑的人你还记得么。
温氏一时愣住:你怎么又提此事,那并非是来接我与云姑的。
薛盈只道:既然出现过,娘便重新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吧。
那不是你外祖父的人,他彼时在边关,没有这能力来保护我们。
我记得是温云瞧见的,来人说是来接我们,却被青衣卫喊成盗贼抓捕。
我瞧着那口音与身形,分明不是你外祖父的手下啊。
温氏道,曾经寺外常有盗贼出没,我并未当真,也严令温云不得说出此事。
云姑在旁道:可奴婢听得明明白白,那是在喊夫人您的姓氏。
薛盈沉默无声。
温氏问:你为何又提此事?如今外祖父与子成身居高位,他们不能踏错一步,有些事我便想问问清楚。
原来如此,你放心吧,此事我不提便无人再知晓。
薛盈笑了笑,她许久没有再见到温氏,母女二人就坐在床沿说话,一直聊到酉时。
薛盈在殿里为温氏准备了晚膳,温氏用过膳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薛盈也起身将她送到寝殿外,却听见殿外白湘在与宫人交谈,隐约提到东朝皇帝。
薛盈一时怔住,她听见白湘与宫人的谈话声。
送到库房便可。
白姐姐,这是闵公公送来的呀,公公说这些都是难得好玩的物什,小皇子长大些一定最喜欢了。
陛下要他亲自挑选,他是费了功夫才选出送来的,这件是东朝皇帝派人送来的贺礼,这件是他们为小皇子百日宴上提前备下的礼物,还有这件……我说送入库房便可,小皇子如今还不需要这些。
可是白姐姐,你瞧这物什,遇风轻响,脆耳如铃。
东朝送来的朝贡真是精挑细选……宫女被白湘一顿呵斥,余下的薛盈未再听。
她已然明白,东朝使臣奉旨送来贺礼,盛俞让闵三挑选,并非是选封恒送来的东西。
众人不知情,白湘随她被困山中,自是知情的。
薛盈不知道那些贺礼是何时送来周朝的,盛俞并未告诉她,宫人也都从未与她言过。
皇后……温氏瞧见薛盈垂眸沉思,拉住她的手重新走进寝殿深处,盈盈,东朝立了新君。
我知。
云姑见此忙去门外守着。
新帝是封恒。
温氏道,从一个质子坐上帝位,此人并不简单。
他城府极深,登基之日便弃了轮椅,让众臣再无话可说……弃了轮椅?薛盈紧声问,这是何意?你不知道?温氏道,我也不知这些政事,只知东朝众臣说肢体有疾者不堪为帝,他却在忽然之间行动自如了。
盈盈,这件事也许我朝臣子都知道,却只有你不知情,你可知这是为何?薛盈道:是陛下严守消息,并不想让我知晓。
这一切薛盈都懂,盛俞还是介意的。
温氏一叹,顿了一瞬朝薛盈行着跪叩大礼:皇后娘娘,我知道你一定会顾全大局的,请你为了小皇子保重自己。
夏日的夜,寝殿里仍十分燥热。
乳娘与宫人在照看弘至,温氏走后,薛盈在寝殿中已待不住,起身行到院中。
夜风微微拂动她青丝,裙摆迤逦在花丛间,薛盈走在长秋宫的花园里,踩着太湖石与月光漫步。
她卧床太久,许久未曾再欣赏这静夜。
耳边响起低低的虫鸣声,一切都很宁静。
薛盈想到去岁寒冬里,山中静夜下的房间漆黑一片,她在朦胧里听到一道脚步声,后来只瞧见那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封恒的腿好了,也许那时他便已经好了,也许他身在那皇权争夺里必须要敛去锋芒,他有苦衷,她如今懂得了。
薛盈心里的愧消散了些,至少她没有害他残废着双腿过终生。
微风拂过,将一抹馥郁的龙涎香吹散过来。
薛盈这才回过神,她回眸,正是盛俞缓步朝她走来。
你还没有出月子,怎么到外边来了。
盛俞略有些责备,上前将薛盈拥在怀里:冷不冷?我在寝宫里都快热出红疹了。
薛盈朝他凝笑,我想出来走走。
太医说可以让你走动了?太医怕担责任,谁都要我卧床静养。
可我已卧床许多日了,我的身子好了许多。
盛俞责备:你这是不听话。
他搂着她道,走吧,咱们回去看看小五。
他低头瞧着薛盈,她青丝半绾,只斜戴了一只白玉钗束发。
最素净的藕色曳地宫妆裙迤逦在地,微风里,那一抹藕色与她长长的青丝都随风飘飞,他掌心用了力,搂住了那把细腰。
他像拥有了全世间最臻贵矜美的东西,握得太紧,舍不得放手。
他停下,横抱起薛盈。
她眸中漾起一轮月,盈盈含笑:多谢夫君。
盛俞一步步走得很缓慢,明明方才还在催她,此刻倒是自己打脸了。
他在安静里问:是不是有了孩子的夫妻,会越加觉得孩子他娘更好看,也越发喜欢让着宠着孩子他娘亲?薛盈莞尔一笑:陛下说的是。
我也觉得孩子他爹爹比从前更俊朗,更顶天立地了些。
两人相视而笑。
寝殿帐内,烛火被宫人熄灭,一殿安静里,薛盈与盛俞相拥而眠。
她轻声开口:阿俞,我很爱你。
盛俞微怔,搂紧她,翻身便吻住她唇。
薛盈在气息急促里终于得以推开他:我只是告诉你,快睡吧。
我也只是告诉你,用我行动,用这一世。
……十一月里的初冬。
宫中为弘至举办着百日宴。
文武百官齐贺,盛俞下令大赦五日,在安定门为贫苦百姓发放冬衣与粮。
举国皆知,皇后是皇帝后宫唯一的女人,弘至是帝王最宠爱的子嗣。
薛氏一族荣宠加身,连同绍恩候薛元躬也受同僚敬重许多。
第二日,盛俞在朝堂便下令凡有官员纳妾需递交宗正寺与廷尉寺,需得层层审批通过才能纳入府邸。
凡庶民纳妾者亦然。
若有不顾法令擅自纳妾,官者左迁、罚俸严惩,庶民收良田,罚重税。
此令一下,举朝哗然。
许多臣子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心里在想皇帝莫不是有病,或一时兴起?多名臣子出列禀奏:陛下,此举实在令臣等诧异。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老祖宗也为我们下过严规,家族子嗣兴旺是立人之本。
没有传承香火之皿,臣等便是对老祖宗大不敬啊。
爱卿的意思是,娶妻纳妾都只是为了传承香火,多添子嗣?那些妻妾都只是器皿?那臣子觉得没有问题,答着是此意。
盛俞面容肃穆:皇后推兴女学已近一载,这一载里各地女子热枕向学,偏远之地也正在兴建女学馆。
我周境内诸多地域的女子都喜欢新女学。
你所言岂不是在否定皇后的懿旨,说朕下旨兴建女学馆也是不对。
臣惶恐。
那官员忙跪叩道,臣只是响应陛下方才的旨意,不敢有此等大不敬之意。
既然知道这是旨意,那众位卿家便领旨着手去办,施行后顺逆如何再行另论。
盛俞退了朝,离开乾坤殿径直去了长秋宫。
他迎着冬日雪融后的暖阳,微微扬起唇角。
他在改革,他在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个不一样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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