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湘欢喜地从稳婆手中抱过襁褓里的婴儿, 正要出门去报喜时,已见盛俞直冲进屋。
陛下, 娘娘诞下一个……盛俞径直略过婴儿, 直接冲到床榻前深望薛盈。
她产下胎儿那瞬间便昏睡了过去,鬓发凌乱, 全混着汗水贴在脸颊。
盛俞喜不自胜,又很害怕, 也浑身颤抖。
他伸手轻轻为她整理鬓发, 指腹擦去她脸颊的汗水,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又亲。
陛下, 娘娘生下的是个小皇子……白湘抱着婴儿来到盛俞身后。
盛俞充耳不闻那脆生生的啼哭, 回头问候在门处的一群太医:来给皇后看看, 快点。
众位太医从宫中被召来此地, 此刻入内为薛盈一番诊断,说道:皇后娘娘这是耗尽精气,臣等一定全力为娘娘调养凤体, 陛下请放心。
屋子里婴儿的哭声响亮,盛俞道:把孩子抱出去,别吵到皇后。
白湘无奈,只能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准备离开。
等等。
盛俞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生了个什么?屋内稳婆与白湘失笑, 白湘笑道:陛下,娘娘生下的是小皇子,方才奴婢跟您报喜了!抱给朕瞧瞧。
婴儿哭得正响, 盛俞忙走到门外一点。
那襁褓里的婴儿满脸皮肤通红,还发着皱,只能瞧见小嘴皮粉嫩粉嫩,眉毛都没有几根,脆弱得像个小布偶。
给朕,抱抱……盛俞失神,痴痴从白湘手上接过那孩子。
他垂眸凝望婴儿许久,终于逸出一声朗笑。
许是他的笑惊醒了薛盈,她微弱地在喊夫君。
盛俞抱着婴儿冲到床前:盈盈,我有儿子了。
薛盈抬手缓缓触碰上婴儿细嫩的肌肤,孩子仍在哭,只是声音小了许多,那一双紧闭的眼带起弯弯的弧度,只能依稀瞧见细小的睫毛在轻颤。
她看不够,盛俞将婴儿放在她枕边,她偏头瞧着,眼泪吧嗒落下。
这是你我的儿子,我此刻想即刻下诏书,让他赶紧长大继承大统,我想打仗,想打下东朝与西宋送给我的皇儿……盛俞深望薛盈,盈盈,我这短短的前半生最快乐有两件事。
一件是陪你长大,一件是有了你为我生的孩儿。
夫君?薛盈诧异盛俞那句陪你长大,你比我还要欢喜么。
她微微一笑,笑他此刻的激动。
她强撑着力气在问:母后是否平安?母后无事,你放心。
还有我的婢女江媛,她人呢?此事我不清楚,你且安心睡,我带你与孩儿回宫。
薛盈道:你派人找到江媛,务必救她。
她见到盛俞点头,又望了一眼襁褓中已不再哭的小婴儿,才阖眼睡去。
薛盈再睁眼时瞧见的是寝宫里的华贵布置,绘着龙凤双嬉的红帐顶在她眼前,她偏头瞧见殿里两名宫人正守在摇床前照看孩子。
宫人察觉她醒来,连忙行礼:皇后娘娘,你醒了!娘娘睡了一宿,此刻身体好些了吗?陛下呢,孩子睡着了?小皇子睡得正香,乳娘刚刚喂过了,他现在还吃得少,太医道小皇子还不饿。
陛下在太后宫里,听说太后昏厥,至今未醒。
把孩子推到床前给我看看。
宫人们小心将摇床抬到床沿,薛盈坐起身,身体里仍很疼痛,但瞧见孩子乖巧的模样,不禁微微笑起。
她的孩儿早产了两旬,太医院一力诊断后道孩子还是十分健康,小心呵护照顾不会出什么问题。
薛盈瞧着天色,窗边黯淡,殿内灯火明亮。
她低头望着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握住小人儿的手,那只小拳头实在太小,肉呼呼攥着小掌心,像是初初来到这个世上,还很不安。
他似乎感应到了娘亲的气息,半睡半醒,咧了咧小嘴,眼珠转动。
薛盈看不见孩子睁眼,孩子早产,该是需要些时日才会睁眼,只能瞧见那眼皮一颤一颤。
她轻轻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婴儿不哭,已经醒来,特别安静。
薛盈的心都快被融化。
盛俞在这时轻声走进寝殿,薛盈抬头望他,笑中带泪。
两人四目相对,他深深动容,读懂她眼里的意思,没有出声打扰孩子。
薛盈将孩子小心递给白湘,白湘招呼乳娘与宫人将孩子抱去安顿。
薛盈才问:母后生病了?她在寺中得知盛秀造.反便昏睡过去,方才太医道她发高热,我才从朔阳宫回来。
那恭亲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盛俞道:其罪不赦。
薛盈沉默,问:眼下是何时辰了。
子夜里了。
盛俞凝望薛盈,今日你受苦了。
薛盈微微一笑,摸了摸脸颊:我如今是不是很狼狈。
不等盛俞开口,她便笑道,可我觉得有了那个小娃娃,我像浑身都有了力气,一点都不觉得那些都是受罪。
嗯,我也一样。
盛俞俯身吻了吻薛盈的唇,我当了父亲了,你放心,你们母子与这江山,我都会好好守护。
他碰到她唇上凝结的痂,她有些疼,微微一退。
盛俞目露怜惜,薛盈忽然握住他手臂:对了,我想到一个法子。
她急着道:西市百姓感染风邪,因那是极易传染的病,又加西市百姓贫苦,便一直未能痊愈,实则风邪很容易医治。
你派人去西市开铺施药,为孩儿积福。
你是担心天虹一事影响我皇子的名声?盛俞道,我忘了与你言,你那婢女找到了,她在曲水桥被青衣卫所救。
曲水桥将整个西市环绕,白日的天虹便是从河流这头横跨了另一头。
你这婢女很聪明,让人在河中放药,又让子成安排人瞧瞧去各处水井放药,百姓饮了水源,不日将愈,便不会把天虹当成是灾邪。
薛盈一时怔住,她放下了心:不过孩儿不能因天虹而背负上流言,你要严控此事。
我知道,你别想这些。
江媛人呢?她因伤势过重,暂且被子成留在薛府养伤。
薛盈担忧江媛,盛俞道:你怎么不多关心关心孩儿与你自己。
我很关心孩儿。
薛盈道,我为他准备了婴儿小衣,虎头鞋,拨浪鼓……不过那些衣衫太大,不知孩儿何时会长胖一点。
白日里奔走,我也十分坚强,硬生生扛下来,就是顾及孩儿。
盈盈,你受苦了。
早些歇息吧,你要养好身体。
薛盈凝眸:我睡不着了。
她白日里睡了太久,她握住盛俞的手,我睡不着了怎么办。
那我陪你说说话。
盛俞宽衣睡到薛盈身侧,今日你怕不怕。
怕,怕我无法让孩儿平安。
盛俞失笑:有点傻。
盛俞紧握住衾被下薛盈的手,弘至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薛盈轻轻念叨两遍:你起的都好听。
那给孩儿取名叫弘至,取鸿福双至、弘毅德馨之意。
薛盈凝笑:好。
听孩儿爹爹的。
孩儿娘亲说好,才可。
他在她耳边温声道,以后我都听孩子娘与孩子的。
清晨,盛俞早朝后欲回长秋宫,宫人匆匆赶来禀报道许太后已醒。
盛俞前去探望,许太后面容憔悴,踉跄起身握住盛俞手臂:秀儿怎么可能造.反,他温顺善良,他不会造.反,一定是受人蛊惑。
母后,此事儿子已经处理妥,你安心调养身体,不要动气。
你如何处理的?盛俞道:顾念手足亲情与母后,朕赐他鸩酒一杯。
你——许太后勃然大怒,不可,那是你弟弟啊!母后,秀儿他谋逆之罪不容赦免,朕称帝不过一载,为了树立严威,此罪断不容赦。
你为了树立威信就要取你弟弟的性命?许太后痛心疾首,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母后可曾想过,盛秀如果逼宫获胜,今日便是朕死在他阶下。
他害皇后早产,害朕的龙子此刻需要整个太医院轮番守护。
朕顾念手足之情,未曾按周朝律法将他五马分尸或是腰斩,只是赐他一杯鸩酒,已然是顾念亲情。
许太后跌坐在床沿,泪水纵横。
宋嬷跪在她脚边哭着劝她保重身体,她朝盛俞道:将他贬为庶人,发配到你见不着的地方,这般就不行?盛俞沉默一瞬:皇子年幼,是周朝的未来,朕不能为皇子留下隐患。
许太后不再开口,泪水无声,她只能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王妃?随秀弟一起。
一切落定,盛俞吩咐太医仔细照看许太后,正要离开时,许太后沧桑的声音唤住他:母后去送他一程吧。
盛俞沉吟,只道:不是儿子狠心,母后应当明白父皇当年也曾如儿子这般身不由己。
母后去,只是加深儿子的罪孽。
盛俞离开,殿门吱呀闭上。
宋嬷见许太后沉顿无声,只任泪水纵横。
她跪地请求道:太后不要伤了身子,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是恭亲王犯了大错,陛下是天下之主,只能如此抉择。
一声长叹逸出,许太后牵强苦笑:为了天下,为了龙椅,为了那刚刚出世的小儿……她声音里悲怆含恨,子之过,父母之错。
只怪我没有约束好秀儿,可这些年他与我相依为命,他是我的命根子啊!话落,许太后起身冲出房门。
她不顾宫人的劝,径直来到长秋宫。
薛盈尚在床上休养,见许太后如此模样,忙要起身下地行礼。
她刚坐起身身下便撕扯得痛,许太后道:你刚损了元气,不必行礼。
多谢母后。
哀家来是有事求你。
薛盈忙道:臣妾担不起这大礼,母后请指教。
秀儿与皇帝是亲手足,他们都是哀家的孩儿,皇后,你当了母亲,该明白为娘的心此刻有多痛。
哀家让你去求皇帝,请他开恩留秀儿一命。
薛盈顿住:母后,臣妾不可干涉前廷朝政,陛下只道他已开恩,臣妾有心为母后着想,却无力改变这已然发生的一切。
许太后薄怒,隐忍道:这是哀家唯一一次来你宫里,你再回答一遍。
薛盈无奈,她虽心善,却顾全大局,盛秀必须死。
昨日的武华门与成乾门血流如注,伤亡的都是周朝的将士,都是盛俞的子民。
他要立威,也要履行帝王之责,盛秀不能放过。
薛盈道:臣妾当了母亲,明白了母后的苦心。
可世间大错铸成,便再无回头之路,臣妾只能请求陛下让恭亲王回王府留个体面,母后,您看成吗?许太后面色佛然,转身出了长秋宫。
快去请陛下。
薛盈无奈,她如今不管如何做,恐怕都将是与许太后结下一段仇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