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这一刻再也不敢挣扎用力, 只能呆滞地倚在封恒怀里。
他双腿不便,这高墙之内是座庭院, 后头白雾落满玄青瓦片, 一切空荡飘渺,竟没有一个护卫贴身伺候。
薛盈握紧封恒手臂:帮我找大夫, 救我。
封恒抱她吃力,他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收紧, 目光落在他臂间, 青衫被她手中的血迹染红,她修长的五指苍白, 最终抓不住松了下去。
山中寂静, 偶有几只飞鸟掠过, 啼鸣声都带着孤寂。
薛盈再睁眼时, 屋内檀香幽浅,她偏头,已是夜里。
案上青兽香炉袅袅燃着这檀木香, 烛火在夜风里跳跃。
那一袭青衫靠案端坐,她的手落在腹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腹中饥饿之下带出一股恶心。
薛盈坐起身, 动作惊了封恒。
他偏头, 目光安静落在她脸颊,搁下手中的书摇着轮椅来到她床前。
薛盈直视问:我……我有身孕了,对吗。
封恒凝视她许久, 点头。
薛盈心脏猛跳:我保住了吗?他淡淡的声音想起:不曾。
薛盈脸上的期许刹那间凝结。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回响,她没留住她与盛俞的孩子,她没留住她与盛俞的孩子……她哑然落泪,啜泣无声,只有双肩与手指不停颤抖。
封恒端过一碗药,薛盈猛地扬手打翻。
你是凶手。
他道:你上月里已见红,是么。
薛盈哑口无言。
她想到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夜里,静夜月明,盛俞执手与她信步在御花园,他说你我二人太安静,我想要个子嗣。
花丛亭台间,她与他放纵得忘我,他在她体内犹豫的瞬间原来竟留下了这个孩子……薛盈从来没有经验,她以为一切都是如常的。
连上月里葵水只来过浅淡的两日也不曾察觉有异。
封恒道:你因劳碌没有坐住胎……你胡说。
她的桃花眼里再无柔情,只余下恨难平,如果我坐不住胎,我不会今日才出事。
一切都是因为你。
她终于失声哭泣,将泪流尽,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为何你偏偏不放过我呢。
封恒僵硬端坐在轮椅上,明明想要抚.摸她的手一动不动落在他双膝。
等薛盈哭够了,他唤道来人。
有护卫入内端来药,他道:把药喝了吧。
薛盈抬起头,花容带泪痕,目中再无一点情意。
她看封恒,只有恨了。
这一次她没再打翻那碗药,想接过,抬起的双臂却牵扯到腹中一痛。
封恒察觉,亲自将药喂到她唇边。
她如木偶般就着他手喝下药,封恒示意护卫摆膳,亲自端起碗喂薛盈。
她也再没有拒绝,一点都没有反抗地咽下。
山中应该没有厨娘,她吃下的鱼肉带着腥气,每喝一口汤都恶心得反胃,却硬生生逼迫自己咽下。
薛盈终于历经这些挫折明白,她要保护自己,她要活着回长京。
等喂完薛盈,封恒摇着轮椅回到桌旁用膳。
薛盈望着屋内的人,这道青色身影颀长,他清贵得如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吃相依旧雅致好看,却在她眼里再也望不见从前的那丝倾慕了。
我的婢女呢。
你若听我的话,我便留她们的性命。
薛盈讥笑:你要我如何听你的话。
妾心悠思远,望与君长寿。
闲时登山埠,暇时君抚琴。
房中响起封恒磁性低沉的声音,双十育儿女,三十做嫁衣,四十送嫁娶,五十伴君侧,六十铅华谢,七十随君行。
或有儿孙绕,百岁共此生。
薛盈的身影轻颤。
她失笑:我听不懂。
封恒没有为难她,夜色与他声音一样宁静:你如今不便登山埠,随我行。
就在这山里陪我便可。
他摇着轮椅离开了屋子。
薛盈深深后悔。
封恒方才所吟的诗是她在景北别院中时,悄悄在封恒书房里写下的情话。
十五岁的她害羞,不曾给他看过,揉成团丢在了篓子里。
她从来不会想到会与封恒分开,他说过要她等他。
她做到了,他却先失信了。
那些曾以为可以一生相守,可以生儿育女、子孙绕膝的梦都是痴心妄想,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过这段感情,从不认识此人。
这一夜薛盈在睡梦中频频做噩梦,她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
鼻端檀木香环绕,窗外晦涩,山中太冷寂,烛火已灭,屋子里一片漆黑。
薛盈浑身发冷,衾被不算厚,她盖着仍瑟瑟发抖。
屋内似有暗影掠过,薛盈听见一道木轮声。
你……她恼怒,你想做什么。
山中夜凉。
是封恒的声音。
他已来到榻前,片刻,床榻上多出一具温暖的身体。
薛盈惊慌,抬手要抵抗时被封恒在夜里握住。
他掌心滚烫,她听见一道心跳声,那样地快。
她恼羞成怒,觉得屈辱:我是刚刚小产的人,你喜欢见红么。
薛盈,你眼里,我已是这般不堪的人物。
薛盈低低一笑。
讽刺:我眼里,早无你。
别挣扎,如若你不想今后也做不成母亲。
薛盈僵住。
衾被下的身体靠近她,带着滚烫的臂膀将她搂住。
她闻着鼻端清浅的藿香草气息,再也没有从前那份喜欢,只有无尽的厌恶。
薛盈动不得,她觉得每动一下整个身体都是疼的。
她忍着腹痛从枕下握住那最后一支发簪,在漆黑里当作利器直刺向封恒。
他扬手接下,似乎早有防备,夺过她手中的发簪丢在地面,反握住她的手。
你不想身体好转,我奉陪。
薛盈只觉此刻深深无助,如果盛俞知晓她怀了身孕,定是十分开心的吧。
她冷声道:等我离开这里,我会告诉我的丈夫,让他发兵攻东,让你后悔莫及。
你不可告诉他。
你怕了。
封恒低笑。
薛盈被这一声磁性的声音勾起从前的思绪,她喜欢封恒时,大抵是真的喜欢,喜欢他的青衣隽永,喜欢他的清冷高贵,也喜欢他低低的笑,那样云淡风轻,却在她心底重如千钧。
此刻,她也是真的恨。
封恒道:你不会告诉盛俞。
他说起,东朝与西宋烽火连天,周朝不会受到波及,只因为它的疆土隔着一个东朝。
如果盛俞知道我劫走了你,他会盛怒,他会攻打东朝。
北疆广水自南而下,西宋的船一向是巨轮,他们南行北上,北疆守兵不足,轻而易举可攻下周朝。
薛盈僵住,她懂唇亡齿寒,可她不懂得这么深入的军政。
封恒道:你不能告诉盛俞,因为你告诉他,他会为红颜舍天下。
周朝外强中干,衰兵无用,你会是罪人,是周朝被灭、战火屠民的罪人。
她浑身僵硬,封恒的手臂搂紧她。
他没有逾越,似乎只是单纯想搂她入睡。
他道:我知你能明白这一切。
这个夜晚是薛盈度过的最难熬的夜晚。
她再醒来时身边已无封恒。
清晨的山中云雾低垂,另一间屋内,一名中年大夫跪在封恒跟前,出口的腔调都带着瑟瑟惧意。
她已大损元气,只要她平安度过昨夜与今夜里,没有发高热,没有受寒,便能慢慢挺过来……薛盈在房中坐卧不安,她的手落在小腹,泪水无声滑出眼角。
她方才试探着想下床,但四肢无力,且腹中还有些疼痛,一想起封恒警告她若不想失去做母亲的资格便不要下床,她便不敢再挪动。
今日里她还是没有见到白湘与江媛二人,不知薛子成有无受伤。
封恒被下人推着轮椅来到房中,薛盈问: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伤害我弟弟。
他无事。
薛盈失笑:你想带我去哪,去东朝么。
封恒凝望她:我会带你走,但不是现在。
我想见我的婢女。
你休养好,明日让你见她二人。
今夜里依旧寒冷,薛盈盖的衾被太薄,似乎封恒无意出山采买厚的棉被,毕竟他一旦出山定容易暴.露。
薛盈深知若薛子成此刻是平安的,发现她不见一定会派人四处寻找她。
薛盈冷得发抖,喝过药便睡下。
到山中寂静时,她房中又想起木轮声。
她心中恼羞,漆黑里封恒已再上了榻,如昨夜那般搂了她入睡。
她发现她的身体真的大不如前,稍一动气便似血亏,小腹也会疼痛难忍。
身侧躺着杀她孩儿的凶手,薛盈恨。
她闭口不言,封恒没有睡着,却也没有开口再逼迫她交谈。
第二日。
她房门内冲进两道身影,是白湘与江媛。
她二人扑倒在床榻前,白湘发髻蓬乱,目中滑下眼泪:是奴婢无用,害娘娘小产……江媛埋首哭泣:是我无用,是我没有保护好娘娘。
你二人……别哭了。
薛盈怕自己忍不住会再落泪。
江媛抬起头,薛盈这才瞧见她额间淌血,双颊也青紫一片。
他们对你动刑了?江媛含泪摇头。
白湘道:娘娘,我们得知娘娘小产都在责怪自己,媛儿愧疚,不停对天磕头求菩萨保佑娘娘。
江媛额间已破肿,两个人此刻都狼狈不堪,薛盈苦笑:不要再提小产。
白湘忙应诺,江媛垂下头,泪水掉在了双膝上。
屋内没有旁人,薛盈轻声道:外面有出路么。
江媛摇头:奴婢方才来时四处观望了一眼,这里都有守卫,咱们逃不出去。
可有水路。
两人一愣,皆摇头道不知。
薛盈道:我这两日的食物都是鱼肉,这里定有水路。
我深感自己体虚,待我养好精力后会去查探水路在何处。
只要找到有水的地方,便能将我们的音讯传递出去。
她悄声嘱咐二人,寻些可漂流于水面的信物,随我见机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盛俞:朕好心疼,朕气炸了!!!------微博做了个抽奖,给学生党小仙女的开学福利,送100RMB,可以去试试手气喔。
明天早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