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日去朔阳宫请安时, 薛盈才明白后宫究竟热闹到什么程度。
许太后的朔阳宫里昔日只有她一人,如今全莺歌满座, 入目花红柳绿, 耳边脆声环绕。
薛盈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硝烟, 这后宫,恐怕即将成为一场戏台。
果然, 坐在许太后右手边的许欣曼已是笑露锋芒:太后您瞧, 贵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不过咱们这些年轻丫头每日都记着这个时辰准时来给太后请安,可为何贵妃娘娘会是最晚到的, 难道娘娘有特许, 她的时间与咱们不一样么。
许太后听出这话里的挑拨, 暗叹她这侄孙女的娇惯心性。
她笑望薛盈, 虽不太喜欢薛盈外貌太靓丽,但还是是非能辨,请安时间早一点晚一点算不得是大过失。
薛盈道:你们还不是后宫女子, 自然不知本宫所忙诸事。
她朝许太后道,太后,陛下晨起练剑,臣妾在旁侍奉来得晚了些, 还请太后勿怪罪。
皇帝练剑是好事, 但你要侍奉好皇帝,莫教他操之过急。
薛盈听到后面四个字一时有些尴尬,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词, 可昨日里从宫外归来,红绡帐暖,盛俞情难自禁险些进错了地方,她疼得厉害,他笑笑道着是朕操之过急。
薛盈便再难正视这词。
她抬眸笑回:臣妾谨记了。
薛盈坐下后便问了许太后贵女们入宫每日如何度过,可还习惯。
许太后道:前些时日她们是初入宫,哀家让她们在宫里四处看看。
但终归贵女们不懂宫里头的规矩,哀家想命人教导一番。
薛盈道:那此事就交给臣妾吧,如今后宫热闹,太后理应多享享福,莫教这些小事耽误了。
贵女们个个聪明伶俐,想来学好皇宫里的规矩不难。
薛盈姿态落落大方,款款有度。
许太后对她态度上还是满意的,点头将事情交给了薛盈。
请安一散,白湘按照薛盈的命令下口谕:请各位小姐们回宫收拾一番,巳时在钟秀宫集合。
披香宫。
负责皇宫内务的司宮台各掌事女官在薛盈身前听训,等薛盈说完,六名女官面面相觑,为首的掌事女官汪元绮朝薛盈道出她们的诧异。
娘娘,自古《女训》便是新入宫秀女们的必学课业,虽说贵女们不算是秀女,可太后与您皆如此安排,又怎能教她们抛开女训、畅言所想?薛盈道:此事乃本宫与陛下商议后所决议的,宫里的礼节她们一边学,新的女训本宫会拟出来,一切都按此行事,记住了么。
薛盈再吩咐,本宫才知贵女们身边除了自己带来的贴身婢女,便无宫人近身伺候,你们不该如此怠慢,她们每人身边都该拨两个宫女,两个內侍一同服侍。
既然入了宫,该有的也不能少。
汪元绮俯首称是:还是贵妃娘娘想得周到,那奴婢这就去司宮台挑人……白湘已经挑好人,你们带下去吧。
是。
白湘前去安排好一切,回到耳房,江媛仍在屋内养伤,行走还不太方便,稍走远一些双膝上的伤口与长裤间便摩擦发疼得厉害,因此薛盈还没让她近身伺候。
白湘道:阿媛,今日伤口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方才能去院中给那两只信鸽喂食,走回来也不见得再疼。
白湘笑道:还硬撑,昨日太医来上药还道你得再休养个一旬半月的。
江媛愧疚:我听梨月她们说起,娘娘近日事务忙,咱们宫里活儿多,我却帮不上忙。
你把身子养好就是,信鸽交给你喂,旁的不用多想。
娘娘这般心善,那些贵女们分明就是入宫来抢陛下给的恩宠的,娘娘还帮她们安排宫人伺候。
江媛担心主子,又无力劝解,只能叹气。
白湘朝她悄声道:放心吧,那些都是娘娘安排在贵女身边监视她们的。
钟秀宫里,各贵女得知薛盈给她们安排了宫人侍奉,个个都很开心,交耳笑谈,想回自己宫里去瞧瞧。
许欣曼见众人开心,不免压下心头短暂的喜悦,扬声道:贵妃娘娘的仪仗少则有二十七人,我们虽说算不得是秀女,可谁人不知入了这后宫便都是皇帝的女人。
区区四名宫人,走在宫道上还只够排成两排,有什么好高兴的。
许欣曼心里窝火,前几日的夜晚,她可是硬生生站在宫道上吹了一整夜的玉笛。
第二日嗓子哑了,两条腿也再无力气站稳。
盛俞从披香宫去上早朝,经过她身边时她没有力气起身,蹲跪的样子别提有多狼狈。
原本她要将那事告诉许太后求做主,盛俞却含笑命人扶起她,摇头且略有失望地道朕以为小侄女技艺过人,怎知才一宿便身不能扛,若太后得知,恐该怪朕。
许欣曼忙道不会告诉太后迁怒于他,盛俞才露出笑来。
那一笑她都瞧得痴了,那可是独属于她与皇帝的秘密。
可如今整个后宫却只有一位后妃,她怎不嫉妒。
想当初皇帝初登基,她祖父可是说过会托太后送她入后宫的,是盛俞一时不想纳妃。
众贵女一时屏息,都收敛了笑。
有一人于安静里开口道:许妹妹,贵妃娘娘也是为我们思虑周全。
她为我们考虑?许欣曼嗤笑。
此刻正是小憩,廊下已经没有掌事女官在,她这几日仗着许太后宠爱,又得率先与盛俞偶遇,已起架势道,我们可是要成为皇帝妃子的女人,区区四名宫人……难道许小姐觉得,四名宫人不够你使唤?薛盈的声音传入这边。
殿门下蜿蜒着一众宫人,薛盈正从轿辇上下来,由白湘搀扶走来廊下。
众贵女面面相觑,忙俯下身朝薛盈行礼,许欣曼不甘心,也只能拜了下去。
薛盈花容无笑:回答本宫。
许欣曼气急,想到身后有许太后这位姑奶奶,她睨着薛盈回:是,我是卫国公嫡孙女,太后的侄孙女,我还唤陛下一声表舅舅,这区区四名宫人,不配我的仪仗。
薛盈坐在廊下正中的一把扶手椅上:什么是仪仗,许小姐可知道?许欣曼指着殿门处蜿蜒一地的宫人:像你那样,就是仪仗。
薛盈勾起笑:本宫是陛下的贵妃,故有二十七仪仗。
谁说尚未入后宫的贵女也能有仪仗,那是司宮台安排服饰你们,让你们在宫里过得舒坦些而准备的。
既然你看不起,那本宫又怎敢再赐你。
薛盈望向人群,记得赏菊宴上提议殿外花少的那名贵女。
她笑:崔书玲可在。
崔书玲忙出列:拜见贵妃娘娘。
那四名宫人配不上许小姐,便挑出两名拨给你吧,你可别嫌弃。
薛盈招呼方才反驳许欣曼的那名贵女,你叫什么名字。
贵女出列,落落大方:臣女闺名宋红玉。
薛盈笑:方才你言中知晓本宫是为你们着想,明白本宫的心意,剩下的二人便赐去服侍你。
两人瞅了许欣曼一眼,俯首道谢。
许欣曼目中不甘,掌事女官匆匆赶来,弄清楚状况忙俯首赔礼:奴婢不知贵妃驾临,是奴婢有失管教,请贵妃娘娘恕罪。
你无罪,本宫不是要求让你们抛开《女训》,畅言所想么。
只要合乎规矩礼节,你别限制她们。
众贵女一惊,受赏的宋红玉问:娘娘,什么是抛开《女训》?女官道:娘娘不想约束你们,让贵女们在宫里也能自由畅言,这是娘娘体恤大家。
众贵女都已怔住,宋红玉踟蹰道:可我们自小熟读女则,入宫不管是何身份,应受《女训》,谨记规矩与职责,不能妄言,怎可……许欣曼终于有了笑意:贵妃娘娘,这也是太后的意思?许欣曼心里知道,许太后一定不会让她们抛下这女训。
薛盈道了不是,许欣曼俯首请求离开片刻。
薛盈恩准,她明白许欣曼这是去向太后告状呢。
仪仗驶向建章宫。
薛盈步入殿内,盛俞正在批阅奏折,他瞧见她已搁下手上的折子,起身一面张开双臂撑展筋骨,一面一把将走来的薛盈抱了满怀。
薛盈从他胸膛抬起头:陛下,我给你后宫点了一把火。
殿里没有大臣,她没自称臣妾,一双桃花眼里娇羞清盈,在撒娇。
盛俞勾起薄唇:说说看。
我拿贵女们试验昨夜里兴女学的那则提议,想初步试验看大家会有何反应,好方便我应对。
盛俞好笑:恐怕还有其他的吧。
我故意激怒您那小侄女,她此刻应该正在朔阳宫告我的状了。
还有,我有意看好两名贵女,让其余贵女与她们互生妒忌,若其中有秦王的人,恐怕会与此二人结交示好,以便陛下顺藤摸瓜。
盛俞低头笑望薛盈,看不够她眸里的狡黠与柔情。
他忍不住亲了亲她额心,又吻了吻她鼻尖。
薛盈伸手抵在他唇上,避开这吻:待会儿太后势必要召我去朔阳宫听训,臣妾虽受你喜欢,可无后宫之权,怕是要底气不足呐。
盛俞笑意越浓,搂紧了手掌心里的这把细腰。
那做朕的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