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5-04-03 15:33:24

薛盈微有诧异,她回想了片刻,记起那似乎是卫国公之孙,许太后的侄孙女许欣曼,按辈分是盛俞的侄女。

薛盈出声笑道:臣妾知晓太后这里热闹,便命人新煮了酸梅汤过来,三伏正热,太后与众位王妃、小姐都喝一杯。

当着人前,许太后虽然心里不太满意薛盈,却还是要给足盛俞的颜面。

她赞叹薛盈辛苦,命众人都饮。

忽有一贵女放下碗,瞅着殿外早开的菊惊叹:这菊怎么与臣女见到的都不一样,真好看!许太后扬起笑,秦王妃笑道:这是当然,若不然太后怎会邀请妾身们一同观赏。

那贵女许是年轻,思虑不周,脱口而出道:可是这宫里也热,明日咱们就在这外边赏花么,那岂不是热得直流汗。

她身旁的许欣曼嗤笑一声。

薛盈打着圆场:太后为大家着想,设宴在骊风亭,皇宫里取冰降暑,不会教人感觉到热。

贵女竟仍不知礼数:我在书里见过骊风亭,那里没有什么遮蔽,如此烈日骄阳,肯定也还是很热啊。

薛盈诧异不已,能入宫者都是千金名媛,怎么偏生有这般天真得不懂礼数之人。

许太后脸色不霁,贵女中有一人落落大方,款款施礼道:太后勿要怪罪赵妹妹,她生性单纯,直言快语。

不过臣女倒是有一提议,这宫里虽有宫人抬冰降温,但菊花娇贵,大意不得。

臣女听闻景北别院后山有一溶洞,那处幽风阵阵,夏凉如秋。

方才臣女才瞧见,原来景北别院里的菊竟有跟朔阳宫里一模一样的。

薛盈的心微怔。

她知道景北别院,那里确实有一溶洞,几年前的那些盛夏里,封恒没有冰块降暑的待遇,只能去溶洞里避暑。

那个青衣少年衣袂飘然,静坐于洞中就是整日。

薛盈缠着他,要他与她说话,他沉默无言,直至她从石头上滑倒在水潭,他才飞快地奔到她身前。

她记得太清楚,封恒的手臂僵在半空,在她伸手要握住他手掌时,他收回手,弯腰拾起一根木棍递给了她。

他开口:男女授受不亲。

薛盈以为封恒没有关心她,可是他疾步回到房中,拿了一盒化瘀药递给了她。

殿内,那名贵女温声道:母亲曾经带臣女去过一次,臣女记得很清楚,那些花确实一模一样。

薛盈被这声音拉回思绪,她见许太后脸色不太好看,深知是因被拂了面子。

而开口提议去景北别院的贵女是宁国公之女魏锦岚,盛秀即将迎娶的王妃。

许太后自然不好拂了魏锦岚的好意,薛盈凝笑道:若真是一样的菊,恐怕也缺不少朔阳宫的独特品种吧。

前殿的花大家都能瞧见,可本宫知晓太后精心养育了珍稀品种在花苑内,每日命人专门打理,如今应也开得盛了。

许太后颔首:贵妃说的正是,那些花可是宫外都见不着的。

魏锦岚微微失望,只得笑着打趣:美事难两全,臣女原本是存心惦记着景北别院旁的那家点心,看来吃不着了。

这事儿过去,众王妃与贵女小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辞。

薛盈也欲离开,许太后唤住她道:贵妃理当如今日这般,细致入微,审时度势。

薛盈俯首: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她欣慰,第一次得了许太后的夸奖。

款待外邦的夜宴开始前,薛盈来朔阳宫陪同许太后一同前去。

许太后衣着庄重,薛盈平素甚少佩戴首饰,今日应对场合也稍扮得隆重一些。

她身着酡颜色曳地宫装裙,发饰珠玉甚少,一张细致描妆过的脸却足矣抢去这满宫风华。

迤逦裙摆曳地而行,薛盈一言一行都端庄谨慎,可身侧许太后偏头凝来,却怎么都觉得是妩媚摄魂。

许太后蹙着眉,两人已走进泰和殿,殿中众人皆朝她们二人行礼,许太后便没再说什么。

须臾,宫人禀道皇帝驾到。

殿门处的盛俞由众臣拥簇而来,而他身后侧,被推在轮椅上的人容姿隽逸,眉眼冷淡,一身青衣。

薛盈轰然间僵在原地。

满殿臣子与宫人俯首行礼: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恭迎豫王入我周朝——豫王,封恒。

曾经不喜言谈、被困自由的质子,三年后却是东朝挟掌天子令的豫王。

可是他为什么坐在轮椅上,他的双腿呢!满殿喧阗,盛俞被拥簇着走到薛盈身前,他嘱咐许太后入座,凝眸望向她。

贵妃随朕入座。

薛盈的目光怔怔落在盛俞身上,他已走向龙椅,她敛眉走去坐席,举止款步间衣袂生风,可衣衫下包裹的僵硬只有她自己清楚。

殿内是祥和的,笙歌鼎沸,众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薛盈早就放下那段过往了,她与封恒,风月再无关。

即便相逢,也应当如浮萍掠水不能识。

她甚至应该恨他薄情的。

可是为什么她控制不住满心的震惊与疑惑,甚至心底里还有那丝真真切切的心疼。

她从入座便目不斜视,只望着案前的点心。

封恒的坐席离她不远,盛俞在问封恒:豫王来我周朝可还习惯,没有不伏水土吧。

入乡随俗,一切安好。

我曾为质子居周七载,没有不伏水土。

风将这道声音送到薛盈耳朵里,依旧清冷,连同他身上那一丝藿香草的淡香都依旧未变。

封恒道:这位是周朝太后?盛俞颔首,许太后笑容庄仪:难为东朝天子还知入我周朝恭贺陛下登基之喜。

封恒说着维系邦交的话,目光落于薛盈身上,问:这位是陛下的贵妃?盛俞薄唇勾起:是。

他望向薛盈,贵妃,豫王远道而来,可有准备美酒?夜宴是盛俞昨日便吩咐宫人准备的,薛盈负责监管。

她起身施礼:陛下,臣妾已备有醇香佳酿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宾。

她偏头招呼白湘去安排,方才她的声音里,似乎有她自己都听见了的颤抖。

封恒淡淡一笑:多谢陛下好意。

我此般问,是为太后与贵妃准备了薄礼。

他身后的使臣分别呈上礼物,在盛俞的示意下,江媛接下礼物回殿安放。

薛盈抬眸望向封恒,宛如只是两人间初次相见,带着疏离,守着礼节,轻道多谢。

封恒的双眼落在她身上,她控制着心尖的颤动,迎上了这道视线。

泰和殿的上方是轮明月,那轮月映衬在了盛俞的眼里,余下的暗夜都落入了封恒的眉眼里。

他目光幽深到她看不真切,只有那刀锋雕刻过的五官鬓眼仍旧是从前的模样。

这一眼万籁无声,所有的静却也都只是相逢陌路。

她收回视线,再也没有望向过那头。

许太后身边的宋嬷瞅了一眼呈上来的礼物,许多珍宝上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宋嬷掀开罩盖,一时间四周昼亮如光,许太后笑望封恒道了声谢。

殿中有秦王妃,她坐在许太后身旁,秦王妃朝许太后笑着低谈:夜明珠太后想必不稀奇,可这般硕大浑圆的还是第一次见,真乃稀品矣!今日咱们还在朔阳宫里提到景北别院,说来也巧,景北别院还是这东朝豫王从前待的地方呢!秦王妃不知说了什么话,逗得许太后笑开了颜。

白湘似是瞧见什么,低低笑出声来,但忙碍于规矩伸手掩住嘴。

江媛轻声问:白姐姐,你笑什么?薛盈听到她二人在她身侧的谈话,白湘道:你瞧豫王身边那侍卫,形高如熊,脚踩的地方竟陷进去许多,他得有多沉!江媛一听,也吃吃笑了一记。

薛盈目不斜视,没有因她们的谈笑望去。

她从来都知晓北边上的东朝人高大,封恒也是身姿颀长,却并不粗莽,他待她时,是谦谦如玉的君子。

可他如今却再也不能靠双腿行走……薛盈抿了抿唇,维系着端庄神色。

大殿上众人除了以礼款待东朝使臣,许多道目光还有意无意地投向薛盈。

这是盛俞第一次带薛盈见众臣,她在闺中时,及笄后只与薛淑姐妹俩外游过一回,并不像薛淑那般在京中贵女中有任何名声。

可她是生而瞩目的。

薛盈并不以貌侍君,却在如今知晓自己的外貌到底是什么分量。

卸下从前薛淑逼迫她在脸上画的小雀点,今日里见到的各家贵女与女眷,哪怕是昔日容冠后宫的许太后,也尚无人及她耀眼。

薛盈被这些目光瞧得不太自在,端起案头的果酒抬袖饮下。

殿中之人惧天威,又见她如此,自然不敢再看。

典客卿受命待客,在与封恒交谈。

薛盈听不清那些谈话,只听到那声音里依旧还是如从前那般的冷。

夜宴毕,封恒离开皇宫住往皇家别院,有官员专门护送他明日出京。

薛盈安排人送太后,盛俞与臣子有政务相谈,她先回了披香宫。

殿里氤氲着桂花清香,薛盈浅浅闻到才稍觉心安。

她吩咐白湘去备水沐浴,走入寝殿,江媛忙来请示她。

贵妃娘娘,东朝豫王送的礼品奴婢已清点妥当,娘娘累吗,奴婢为您卸妆。

薛盈坐到镜前,江媛为她取下发间珠玉。

她在安静里忽然开口:东朝豫王所送何物。

金器玉饰有九十九,东朝绫罗绸缎有九十九,狐皮冬裘御寒之物有九十九……江媛记性严谨,禀报完道,奴婢差点忘了,还有书籍,绢画。

不过没有九十九样,只有二三样。

九十九。

镜子里的人睫毛都在打颤。

书与画拿给我看看。

江媛小心呈上来,薛盈的眼落在上面,她望着书名,望着那画,转头走入屏风后:我要换衣,你与白湘把这些放好。

薛盈没想再留恋过往,可是记忆却一瞬间都统统涌入了她脑海里。

景北别院,薛元躬还没有察觉那时的薛盈与封恒之间的情意。

她隔着琴台坐在他对面,手托着下颔瞧他如瞧一只蜜汁烤鸭。

她咽着口水,花前月下,他问她在想什么。

她羞于说是想他,于是道出那时的心愿。

她想要看什么书,想要哪个名家的画。

那时夜晚的风太大,吹乱了她的鬓发,封恒抬起手想为她理发,却僵在半空,他是君子,两个人止于礼,只靠着两双眼眸安静凝视。

四目相对里,封恒朝她笑:等我以后有机会,为你寻来。

她笑他不知那本书中的意思,那书只是民间话本,讲的是一对神仙眷女的情爱。

封恒轻笑:你想做神仙么。

她摇头,又点头:神仙可以长生不老,不会像你我,受制于人,身不由己。

封恒安静了好久,凝望她:我从前想活万岁,但因你,我只想活一百岁。

那我也活一百岁吧!不,你活九十九。

剩下那一岁里,我送你,我守着你,修你我同冢。

这些都是郎情妾意的誓言吗?薛盈不知道。

如果都是誓言,那为什么封恒要奚落她,要那般狠心地踩踏她的尊严,不要了她给的感情。

为什么现在送礼物,还要送九十九样。

薛盈换好寝衣,唤来白湘:陛下今夜过来么?陛下说要来,只是这会儿应还在建章宫忙着。

薛盈取了一件披风系好出门:今夜去建章宫吧。

她不知为何,心里很想盛俞。

他教过她的,她的这份想念是出于女子对男子的爱,她如今是喜欢这个用心对待她的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