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存活1最后一抹阳光收拢, 渐渐沉入海平面之下。
教堂的尖顶首先被染上黑夜的颜色。
海风渐渐肆虐,侵蚀着山边的岩石,打磨着屋顶的棱角。
这里面夹杂着些苦涩的大海的味道, 扑面袭来的时候, 让人觉得格外腥咸。
尽管狂风想要掀起巨澜,奈何大海还是死气沉沉的。
这个地方, 甚至连海浪的声音都听不到。
海岛上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
最后只有港湾的灯塔还发出淡淡的光点。
这里脱离社会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被称之为是过时的小镇。
一到了晚上, 海岛上鲜少会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活动。
人们总是早早地就进入了睡眠之中。
除了风声,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呼吸的声音, 都被裹挟进了风声之中,让人不禁怀疑,身边躺着的人, 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好像是说,海岛上面有好几个人,都是在这样的风声之中停止了呼吸。
已经支离破碎的残喘被吞噬, 亲人们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离世,就这样,一起躺了一晚上。
直到白天起床的时候, 才发现身边紧挨着的,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这种事情真是可怕,难以想象。
人类太脆弱。
皮肤会松弛,器官会衰竭, 骨头会退化,甚至于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死亡。
要是能够不老不死……千月躺在床上,旁边躺着的姐姐兴许还在呼吸,兴许没有了。
她看着黑色的天花板,大脑里面各种各样的想法都在不停交织,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点别的声音。
咯吱——咯吱——声音是从码头那边传过来,木缝摩擦挤压,闹出的响动穿破了长夜,强硬地塞进耳朵里面。
那声音并不好听,好像有什么人用尖锐的金属刮在耳膜上面。
让人手臂上不自觉生出一串鸡皮疙瘩。
姐姐那边还是安安静静的,大概沉于梦境之中,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千月想要推一推姐姐的时候,突然又有更加巨大,更加刺耳的声音传过来!这一次是某种莫名频率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就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牵引线,让人的心脏一瞬间躁动不安,疯狂跳动起来!催促着人快点躲避!是警报声!千月身子弹了一下,猛地从床上直直坐起,然后朝着姐姐的方向一推:姐姐!还好身边不是尸体,是有温度的人。
她姐姐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千月声音急促:快逃!姐姐!警报响了!黑夜被搅动,不知道为什么,海岛上还是阴森森一片,没有一点灯光。
甚至原本还明亮着的几户人家,现在都刷地让光线熄灭!有脚步咚咚响起,朝着她们的方向过来,没有一点停歇,径直打开了门。
黑黢黢的空气让她们看不见门口伫立的到底是什么人,只能听见对方的说话:宝贝儿们,快跟我走!千月从床上跳下来,想要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鞋子。
但是对方又喊了声:别管鞋子了,快点!快逃!千月听见对方的声音在发抖,只好按照吩咐,不再管那只不知道被自己踢到什么地方的鞋子,凭着记忆,绕过床榻,朝着母亲的方向过去。
她姐姐动作灵活,现在已经到了门边,问了一声:妈,怎么了?母亲的声音艰难而畏惧,在颤抖:海盗,是海盗!宝贝们,我们要快点躲起来!海盗来的时候不能开灯,是害怕引起海盗的注意。
那些人太过可怕,不仅仅抢夺钱财,就连人的性命在他们眼睛里面都算不了什么,他们的刀尖会毫不留情对准视线里面出现的任何一个人。
曾经好几次造访他们的海岛,留下来的都是一地的尸体。
千月家有个地下室,平时用来储藏东西,但是现在,地下室总算是排上了用场,她和姐姐一左一右被母亲牵着,小心翼翼往楼梯下面走去。
咚咚咚。
三个人的脚步很杂乱,声音叠加在一起,显得更大了。
每一步都伴随着心惊肉跳,生怕这样的声音会招惹来不详的东西。
人类不仅仅是因为年龄的变化,而渐渐脆弱。
也会因为外界的条件而显示出脆弱。
譬如说现在,害怕被刀剑没入骨肉,害怕喉咙被割破,所以不得不躲避起来。
所有恐惧的源头,归根结底不外乎是——死亡。
有个办法,可以让人们不再畏惧死亡,可以不再害怕海盗,不再害怕衰老……母亲牵着她们,好不容易摸索到了地下室的门口,沉重的铁门被掀开,父亲在催促着她们。
快点进来!海盗马上就要来了,快点!她姐姐先一步往下面走去,里面很暗,顺着梯子爬动的时候,梯子发出挤压的声响。
视野完全被黑暗吞没。
她姐姐问道:妈妈,地下室里面可以点蜡烛吗?当然不可以,大乖。
父亲又要催促千月下去,但是这时候,蓦地有呼喊在千月的脑子里面炸响!千月!她身子一激,条件反射地答应:在!没有人听到那声呼喊,他们听到的,只是千月突如其来的嚷叫。
声音一圈圈在黑暗之中扩散开。
无数幽暗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盯过来,露出獠牙。
父亲被吓了一跳,低声呵斥:别闹!快点千月!别发出声音!海盗肯定马上就要来了!但是低沉悦耳的说话声喋喋不休,在她的耳朵里面回荡。
喊着她名字的声音现在不停开口。
千月,你们只能躲避一时,不可能每次都躲过的。
有个办法能够让你们再也不害怕海盗——这个办法,你也知道的,不是吗?你早就想要尝试了。
为什么要骗自己呢?过来,打开门,千月。
相信我的话,就打开门,我能够实现你的梦想。
那人的声音像是大提琴,醇厚温柔,不住地蛊惑着她,引诱着她。
打开门,千月。
打开门。
母亲也进入了地下室,父亲又是害怕又是不耐,想要抓住她,把她强硬地塞进地下室。
千月却突然退后了一步。
我去检查一下门!已经关好了。
父亲说了声,但是千月却已经朝着门边跑过去。
片刻后,她回来:锁好了。
她走进地下室,父亲跟在她身后。
她的心脏还在疯狂跳动着,快要从喉咙里面蹦出来。
她回头看了看。
铁门一点一点关上。
将微光挡在门后,一并被关在外面的,兴许还有别的什么。
.千绯和往常一样,想要把扭蛋打开。
今天扭蛋机的心情好像很好,本来沉默寡言的它,这会儿居然闪烁着灯光,见到千绯的动作,突然说了声:恭喜。
恭喜?她手上动作停了一下。
虽然扭蛋机只是一个冰冷的机器,但是现在,千绯总觉得它在笑着,十分开心。
就在扭蛋机准备回答的时候,原本闪烁的彩灯突然一转,变成刺眼的红色!白雾被搅动着,一层层,混乱涌动,原本稍微显露的桃粉之树,被白雾遮掩。
千绯下意识想要做出防备的姿势,但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突然有种拉拽的感觉猛地袭来!是背后!好像有只手突然揪住了她,然后将她往后面急速拖去!有入侵者!她只来得及听见扭蛋机这一句话,就坠入深渊!这次的滋味很难受,此前每次传送进任务世界的时候,虽然身子在下坠,可是并没有让人害怕的失重感。
但是这次,好像真的在往下面坠落,强烈的感觉甚至于让她觉得自己逐渐开始缺氧。
就在极其难熬的时候,一阵细微的风突然掠过。
好像在下面铺上了一张软垫,抵住了她的坠落,压迫和晕眩感同时消失,她好受了许多。
然后,慢悠悠的,回到五彩斑斓的光影长廊。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进入了新的世界。
有入侵者。
扭蛋机的声音还在脑袋里面回响,千绯皱着眉。
她一直以为纯白之地是完全与世隔绝的——入侵者?为什么会有人入侵到纯白之地?是白鸩的仇敌?还有,将自己拉进这个世界的人,到底是谁?最后送过来的那阵清淡的风,应该是白鸩。
那么,白鸩应该没事?她想了半天,只能干着急,过了大概一分钟才冷静下来——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白鸩怎么样了,而是自己怎么回去纯白之地。
那就只能先进行任务了。
记忆还没有传送过来,眼睛沉浸在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
很难会有这种一丝微光都看不见的黑暗,她只能凭着摸索来感受身边的一切。
归元经在体内运转起来。
千绯想要凝出一点点火光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在朝她尖叫,制止她的行为——大概是原主还没有消散的灵魂。
她顺从了对方的意志。
只能勉强靠着手上的触感,以及耳朵里面细微的声音辨认。
这会儿她身体是蜷缩的状态,根本没办法伸展开。
四周是有点粗糙的砂石触感,看起来她像是被塞进了一个什么容器——大概缸一类的东西。
黑暗而死寂。
没有一点点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这感觉让人很是不安,千绯只能尽可能一点一点的,从缸里面站起来。
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东西等着她,她显得很是小心翼翼的。
原本被禁锢在容器之中的呼吸逐渐开阔,不那么沉闷,她的脑袋稍稍从沿口位置探起来一点。
眼睛还是看不到,看样子应该和身处缸里没关系,这个小小的空间,本来就投不进一点光线。
心脏咚咚地跳着,极其不安,似乎这个小空间里面,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什么生物。
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呼吸。
他们在盯着自己!无人存活2千绯屏住呼吸,还想要继续往上面探起身子,但是,脖子旁边突然有种痒痒的感觉。
她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住!有风。
风从脖子旁边吹拂了过去!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空间,连一丝光线都没有,却有气流的流动。
不。
这种环境,是绝对不可能有风的——如果不是风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嘶。
手上凝出细小的火焰,火焰生出来的时候,她体内勉强凝聚出来的一丝气飞快流逝。
火焰的光芒极为黯淡,轻轻跳动着,很快就要消失不见。
因为这一丝小小的光亮,墙壁上投映除了巨大的阴影。
千绯用视线的余光瞥到一丁点。
额头上的汗珠更多了。
在她的影子旁边,还有另一个影子!很近!几乎就要……重叠到一起……濒死的恐惧感在在这一瞬间贯穿了身体,仿佛一柄长矛从天灵盖刺下!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害怕,现在缠绕在身上。
她缓缓转过头。
脸。
一张布满了尸斑的、惨白的脸,就伫立在她的旁边。
弯着身子,那张脸和蹲下的她,几乎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以极为怪异的姿势盯着她。
近到差一点就能够碰到对方的皮肤。
没有眼白,眼睛的位置,只有一团阴沉的黑色,像是两个窟窿。
刚才些微的气流,就来自于这里!从它张开的嘴唇,森白的牙齿之后,喷出的气体,直直撞上了她的皮肤!那具身体动了动,骨骼之间发出轻微的啪嚓的响声,听起来有点像是很多年没有使用过的木椅。
他脖子怪异地扭动着,随着动作,尖牙一点点从青白的嘴唇下面钻出来——走开——她终于忍不住,忽略掉莫名的抗拒感,手上的火光突然强烈,然后直直朝着那人的脸上拍过去!火焰在接触到对方皮肤之后,变得比之前还要强烈,呼呼燃起!一瞬间布满了它整个身体!那东西尖叫了两声,从喉咙里面发出咔吱咔吱的呻吟,跌倒下去,和火光滚做一团。
千绯赶紧从米缸里爬了出来,一步步往后面退。
那东西的皮肤在火焰之中变得焦黑。
力气从身上抽走的感觉让她连脚步都迈不开半分!身体深处的灵魂剧烈颤抖着,悲伤和恐慌同时在身体之中流窜。
她听到那灵魂在痛哭着悲鸣:爸爸,爸爸!声音越来越撕心裂肺,是无法面对父亲的死亡,还有怪物一般的模样。
她眼眶有点湿润起来。
火光来得快去得快,一会儿功夫,整个房间回归了黑暗。
在火光熄灭之前,她总算能跌跌撞撞行动了,她往那边看了一眼,火焰蒸腾了对方身体残留的水分,焦黑干缩地伫立在地上,歪歪斜斜的,一动不动了。
她趁着喘口气的时间,转过身继续往摸索。
这个奇怪的房间没有门——借着火光,她打量了一下。
等看到地上残缺的梯子的时候,她又想到,这里可能是个地下室。
但是天花板严丝合缝,根本看不清楚什么地方有出口。
火焰消耗了太多的氧气,她开始觉得身体沉重,呼吸被看不见的手遏止,困倦想要躺下去的感觉也充斥着脑袋。
她减缓了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小心地朝着梯子的方向过去——如果有出口的话,大概就是在梯子的附近。
但是很快,她又觉得不对劲了。
啪嚓、啪嚓。
有声音不停在耳边响起,一点点朝她靠近,听起来就好像是……她在摸索的时候,身后跟了个人,在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
不过很快,周围陷入沉寂之中,好像刚才啪嚓啪嚓的声音,全部都是她的幻觉。
灵气还没回归身体,千绯也不敢冒然攻击过去,毕竟没有掌握对方的准确位置,一旦把气力耗尽,到时候自己就会真的毫无办法。
她只能更加小心地往前进。
——然后。
就在她的手,好不容易摸到地上的梯子的时候,一只手,也同样摸上了她的脚踝……冰凉,寒意能够刺穿骨髓。
长长的指甲扣在皮肤上面!她心脏猛地一收缩,脚下下意识就是一蹬,想要甩掉那只手!但是那只手只是拽了她一下,就像是刚才第一次被她察觉到的那样,又一次缩了回去。
千绯手上再次凝起火光,朝着身后扫过去。
摇曳的火光之下,那东西早已经缩到了极其后面的地方,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她这边。
头发乱糟糟的,掩盖住了一半的脸,长发说明它此前是个女人。
它的手白到让人想起医院和消毒水。
干枯扁平,筋骨从薄薄的一层皮下凸显出来。
它似乎想要冲过来,嘴不停长大,骨骼艰难地移动,但是她并没有过来,只是不停颤抖着。
看起来有点像是想要控制自己嗜血的冲动,强迫自己停下动作。
片刻后,它干枯的手伸了出来,手指已经发灰了,紫色的深斑也像是一个个孔洞,布满皮肤。
为什么会是孔洞的形状……?它艰难地指了一下。
顺着它手指的方向,千绯总算是看见了——一条极细的缝隙,不凑近看,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应该是出口!那东西蠕动着,朝黑暗深处飞快退过去。
见它不准备伤害自己,千绯也没有追过去的心思。
她手上火光不敢熄灭,只能扶着墙壁,一点一点把梯子竖起来,然后往上面爬。
一直到了天花板的高度,再熄灭火光,两只手一起往上面探。
窸窸窣窣的响动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黑暗的生物将她从梯子上拽下来。
铁板沉重至极。
细碎的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背后全是冷汗,细密冒出来,求生的本能占据了身体,就算是法术消耗光了身体的力气,也尽可能支撑住,尽可能让铁板摩挲着地面,一点点抬起来。
近了、更近了——应该是什么东西在朝她的方向爬动。
再用点力,应该就能够出去……黑暗中的生物,已经逼到了梯子下面。
木质的横梯突然一颤!……应该是那东西也在顺着木梯往上走……她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撑住木板的手臂上青筋冒起——终于,推动的感觉一瞬间流畅,厚重的铁板从地面冒起,光线顺着打开的口射进来!嘶——恶臭的烟雾从下面窜出来,那东西再次怪叫着退开。
千绯一点一点爬上去,总算是回到了光亮之中。
那东西惧光,不敢靠近,千绯大口大口呼吸着,过劳让她的肺部好像燃烧一般疼痛。
她浑身几乎瘫软,坐在地上,勉强朝着洞口下面看过去。
是刚才被自己烧焦的怪物。
明明刚才已经伫立不动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能够行动,就这样躲在黑暗中,渴望地盯着这边,又因为求而不得发出怒吼。
它的皮肤已经焦了,看不出一点端倪。
倒是有着一团长发的怪物,能看见身上大面积的红斑和紫色点痕。
眼睛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是瞳孔,哪里是眼白,全都是黑洞洞的一片。
原主的灵魂在不停哭泣。
爸爸,妈妈。
难以想象,昨天晚上还亲切温柔的父母,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千绯吞了下口水,将铁板推了下去,封死,想了想,她又挪了点东西,压在铁板上面。
她的火焰是蕴含了法术的,这种火光都没能让那东西死掉,那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们关起来。
这些事情全部做完,她累得差点喘不上气。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
脱力的感觉遍布身上。
透过窗子,能够看到外面三三两两的邻居,凑在一起说着话。
——都是顶真的人,不是怪物。
阳光撒下来的时候,他们的皮肤呈现出非常正常的颜色。
千绯瘫软在椅子上。
困倦浓浓袭上来,与此同时,海浪一般挤压过来的,还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