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坑文13事实上, 千绯在接到今天早餐的时候,还顺带着接到了一张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申时,桃花林。
郭潮。
字条很短,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才让她前往也没有说清楚, 不过看他字写得那么艰难,多多少少能够猜到, 光是这么一行字,就已经让他觉得抓耳挠腮了。
她把字条夹在了书里。
叶锦还要去处理上官凤舞相关的事情, 只是过来陪了她一会儿, 很快就离开。
这人没盯着, 她压力小了很多,按照字条上面的吩咐,在申时准时到了郭潮所说的地方。
小厨子侧面对着她。
习武之人脚步极轻, 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千绯在靠近,这会儿口中念念有词,还时不时做着各种动作。
看起来就好像在对着空气做练习一般。
千绯走过去,轻轻喊了声:郭师傅。
郭潮被吓了一大跳, 立刻转过脸来,面上有点尴尬,好半天, 才对她扬起个笑容,脸颊旁边的酒窝深深浅浅。
他挠了挠脑袋。
程姑娘!嗯。
千绯答应了一声,你找我可有什么事情?说起这个,郭潮舔了舔嘴唇, 往里面指了指:我们进去说话,可好?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目光也躲躲闪闪的。
不过就肉眼观察,他看起来可一丁点武功都不会的。
她犹豫了片刻,好不容易点了点头:走吧。
郭潮有事情想要和她说话,不过,大概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他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一双手不停搓动着,神色难安。
什么事?千绯又问了声。
郭潮好不容易开了口:程姑娘可是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千灯镇了?她点头:不错。
郭潮吞了口唾液,说话没有主题一般,随意发散,又转移到别的事情上面:之前……之前对峙上官公子的时候,姑娘可有受伤?未曾。
那……上官公子,是因为以前被魔教种下的毒发作了,所以才变成那个样子的么?那倒不是。
听到千绯现在这个回答,郭潮偷偷松了一口气。
她悄悄观察着郭潮的神情。
他一只手不自觉搭在另一只手的胳膊上面,手指紊乱地敲击着自己的胳膊。
这叫什么来的?自我亲密意识?他在紧张什么?此前郭潮对程千绯格外的关心,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担忧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猜想对象。
她目光微微晃动,不露声色地和他并排着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郭潮才再次开口。
上官公子身体里面可还有魔教种下的其它的毒?自然是有。
那毒又是什么样子的?三月一发,发作时好像有万千蚁虫叮咬吞噬着五脏六腑,又像是有人往天灵盖里面敲着钉子,疼痛难忍,并且会伴随着吐血和幻觉等等症状。
每次发作会延续十二个时辰才能渐渐平息,发作三次之后,身体衰败到一定程度,将导致死亡。
这歹毒的东西让郭潮瞠目结舌,呼吸忍不住变得急促起来。
他声音略微发抖起来:那、那毒……程姑娘可能解?不知名的虫藏在树根和树叶之中,发出窸窸窣窣的鸣叫,在树木之中一层层扩散开。
微风拂过,叶浪翻涌。
千绯停下脚步:郭师傅。
她抬眼看着他,略微皱着眉: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你直说便是。
郭潮抿住了嘴。
有些稚气的脸蛋仿佛陷入了尴尬之中,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膝盖一弯,朝着她跪了下去:程姑娘!还请您救人一命!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千绯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去扶他!你冷静点!郭潮却并不起来,只是埋着头,无奈之下,千绯也只能略微弯下腰听他说话。
小人有个未婚妻,不幸中了魔教的毒,如今危在旦夕,还望程姑娘能够救她一命!郭潮一张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说罢,又要垂首磕下去。
千绯本来地拉住了他。
未婚妻?她愣了愣。
是。
郭潮不敢隐瞒,声音急促而痛苦,在小人进天极派之前,她身上的毒已经发作了一次。
算算时间,第二次也刚刚发作完,倘若……倘若……她就这样去了的话,小人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提起未婚妻,郭潮眼睛里涌上泪光。
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人家里有个未婚妻之后,千绯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神色严肃:魔教这毒,可不会对魔教以外的人使用。
郭师傅,我可否问问你那未婚妻的来历?郭潮生怕她不答应,又要磕头:她幼时被抓进魔教,种下剧毒,后来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早就不问江湖了。
她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她不是坏人、她不是坏人!他看起来快哭了:她的毒已经发作了两次了,为了能够彻底脱离魔教,她宁可忍受那样的剧痛,也不愿意回去讨要解药。
小人看见她痛苦成那样,小人也是心痛的!郭潮擦擦眼睛:娘亲前些日子写信催我,说她如今已然奄奄一息,骨瘦如柴。
小人也是没办法了,斗胆求程姑娘大发慈悲,救救她!千绯一时没吱声。
空气里面只有郭潮低低的喘息声回想着,他那激动尚未平息下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我可以救她。
她想了一会儿,才勉强给出一个回答。
郭潮抬起头来,神色期待。
但是。
她把自己的话说完,在魔教消灭之前,她都必须跟在我们身边。
否则,恕我无能为力。
郭潮愣了一会儿,皱着眉,大概是在思索。
好半天,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好!静姝是个好姑娘,便是跟着你们,也无妨!.郭潮的老家在蓉城,正好他们的路径过经过蓉城,顺路去寻找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小厨子原本以为,这些人应该是对魔教恨之入骨,便是提也不愿意提到的。
他此前还用尽手段想要讨她开心,没想到千绯居然这么简单把事情给答应下来了,他自然是惊喜到了极致。
他一穷二白,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报答对方,最后索性要求给千绯做顿大餐。
她也答应了下来。
郭潮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做了一餐,什么红梅珠香、八宝鸭子、东坡肘子……这孩子心眼儿实在,想着要报答千绯,端上来的就全都是大鱼大肉,到不像是叶锦那样荤素搭配。
她一开始还是高兴的,可没吃上太长时间胃里就已经油腻起来,居然有点想念叶锦做的玉菇汤了。
本来三师姐的胃是什么都能装得下的,不管味道是什么样子,只要它是个吃的,她就一定能吃得下去,而且吃得很香。
最近这段时间,叶锦变着花样端上来各种不重复的美味珍馐,居然也就把她的口味给养刁了。
她并没有吃上太多,可是意外的也不觉得饿。
回去的路上感觉自己肚子里面装着的都是一肚子油水,附着在胃壁上,有些粘腻。
若是再吃点带了油气的肉食,就该觉得恶心了。
时间已经不早,夜色一层层镀下来,月亮在云层里面浮动,树影轻轻摇晃。
从郭潮那里回自己住的院子要不了太长的时间,她很快进了屋,挑起灯火的一瞬间,就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宣纸。
千绯微微一愣。
那张薄薄的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了两个字,苍劲潇洒、力透纸背。
——叶锦。
叶锦?她伸手去拿那张纸,下意识想要遮挡住,不了,身后却传来些微的动静。
有人的体温在朝她靠近着,温暖,却又带着泠然。
再回过头,立刻看见了身后的叶锦。
距离她不过只有一尺距离。
叶锦抿着嘴,恍若辰星一般的眸子这会儿仿佛沐浴在黑暗之中,笼罩着一层锐利又让人心悸的气势。
这样的表情她还从来没有见过。
这人本该是春日的煦风,带着让人沉醉的花香,拂过之时温柔而明丽。
可这会儿,他却像是雪山尖的玄冰,反射着烈日,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千绯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去:你做什么?叶锦看着她的动作,片刻后,抬眸盯着她眼睛。
白纸上两个字的墨迹浓到化不开。
他缓缓答道:我想让你也多看看我。
声音比平日低沉,在细微的烛火燃烧的声音之中,轻轻飘散开。
这人现在散发出有些危险的气息。
她声音冷静:叶锦?兴许还想要再说点什么的,却被叶锦轻轻掐断。
我现在,很不爽。
她愣住:你……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接近你。
我总想着慢慢来,一点一点靠近,总归是能够让你慢慢习惯并且接受我的。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可能想错了。
叶锦欺身朝她慢慢逼近,眸子更加暗沉。
那下面暗涌的不知道是烛火,还是别的什么,竟然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千绯忍不住往后面退了一步。
她忍不住皱起眉,估算着安全距离,一边回答着他:叶锦,我说过,我不会喜欢你。
不是不喜欢,是不会喜欢。
他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破碎了:绯绯,你很清楚,你能喜欢我的。
他顿了顿,笑了一声,明明可以,你只是不愿意。
他看见她把手放在了剑柄上,神色略有防备,似乎准备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将剑刃对准他。
她没有因为他的质问生出一丝波澜,眼睛没有一丁点温度。
在那双似乎永远也没有感情的眸子下面,叶锦只觉得骨髓之中流淌着一股刺骨寒意,生生拽着他的心脏,甚至于连心脏都结了冰。
你连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我的,不是么?她看着叶锦,生出几分恍然。
回忆仿佛是被海浪冲刷的沙石,原本尖锐的棱角被磨得光华,清晰的面目变得模糊,色彩也渐渐暗淡。
点点滴滴聚在一起,让人很难从中挑选出自己想要回忆起来的那一颗。
她只能拾起面目全非的一颗,恍恍惚惚生出些熟悉至极的感受。
仿佛在什么不知名的世界里面,也曾遇到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可她又实在不记得,这回忆到底来自何方。
唇舌有点发干,她拇指抵住剑鞘:叶锦……叶锦恍若未闻,面色平静,可平静下面藏着的是更大的风暴。
字画筒里放着的是他的画,书里压着的是他的字。
绯绯,你能这么重视他,却连了解一下我,都舍不得。
千绯往后退着。
叶锦轻声问道:你知道他家住何方年龄几许家中几口人,你可知道我的?……我家在金陵,南郡人,如今二十有五。
千绯皱起眉。
如果说原主的意愿是任务的规则,绝对不能打破的话,倘若三师姐不能改变想法,她就绝对不能松口。
叶锦,我说过了,我不会……叶锦再次打断她,轻声笑起来:你看,你根本就不想知道。
就算我自己说出来了,你也不愿搭理。
她的腰抵在了桌子上,手指轻轻用力,昏暗之中轻微嚓的一声响起,剑已经稍稍脱离了剑鞘。
叶锦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睫毛下面的眸子暗得可怕。
绯绯,我也会难过的。
他离她极近,身体的热度仿佛能通过空气传过来。
千绯丝毫没有了退路,神色比此前还要谨慎,叶锦缓缓伸出手——撑在桌沿,将她整个圈在自己的怀里。
温热的吐息蕴着沙哑响在耳边。
为什么偏偏我不行?我想知道理由。
他声音越是轻,越是冷静,落在心里就越是带着难耐的悸动,仿佛下一秒狂风暴雨骤起,将人深深吞噬卷入,不留片影!理由是,程千绯不愿意。
喜欢,不喜欢。
恋慕,不恋慕。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道:抱歉。
叶锦脸色苍白。
距离这么近,她能感觉到他比平时要不平稳的呼吸,身上清冽冷淡的气息包围了她,完完全全的,就好像被他径直抱在怀里。
她没有多余的话能够说,想要发出声音的时候又犹带着几分叹息。
对不起。
她再次说了一声。
撑在她腰侧的那双漂亮修长的手,上面青筋突兀浮现了出来!她不确定叶锦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冷静,只能看见他曲起的骨节处泛着青白之色!叶锦垂下头,几缕未束上的黑发垂落下来。
绯绯。
他念着她名字,拒绝的话,我已经听你说过很多次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每次板着脸拒绝别人的样子,很有意思。
但后来,我不太想听你的拒绝了。
她觉得他似乎微微触碰到了自己的额头。
恍若耳鬓厮磨一般的□□和暧昧在空气中扩散,热度渐渐上升。
叶锦淡淡道:因为,会很难受。
……他手总算是放松了几分,却又收拢,扣在她腰后,然后,稍稍用力,将人整个揽进怀里。
好像只有这样真真切切抱住了,才能稍微拥有了。
心脏的跳动极其缓慢,被痛苦和不甘压抑着,让人喘不过气来,叶锦吻着她的发丝。
我宁愿当初你一刀刺进我心脏,也不想这样,像是被你一刀刀慢慢凌迟。
他闭了闭眼睛,苦笑了声。
这姑娘个头不高。
平时看起来老成刻板,可抱在怀里了才发现,纤致娇小。
那日翻云覆雨完,她睡得熟了,他却一点点清醒过来。
叶锦常被叫做花花公子,可事实上,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饶是他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惯来游刃有余,那阵也难得陷入举棋不定中。
再然后,是完全决定好,感情或是未来。
那时候叶锦伸手揽住她,只觉得那具身体柔若无骨,软绵绵窝在怀抱里,他刚好能将她整个圈住。
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缥缈的心思一瞬间就踏实下来。
这样也好,慢慢来。
先是约束好自己,然后再慢慢带领她吧。
叶锦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没想到,事情比当初所想的要复杂很多。
倘若她只是懵懵懂懂站在那里,哪怕不用她稍微迈出一步,叶锦也能把剩下的路全部走完,去到她身边,拉着她小心往前走。
可现实是,他每靠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他们中间仿佛有看不见的鸿沟,或者说是看不见的阻挡。
他一直都想知道,横亘在中间,指引着她往后退的到底是什么?叶锦细微吐息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稍微冷静下来。
千绯身子僵硬,却松开了原本握着剑柄的手,好歹算是给他留了几丝情分。
他慢慢松开手,然后,缓缓垂下去。
抱歉,是我唐突了。
比起酸涩难捱更多的是无力,他手心变得冰凉。
千绯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叶锦深深看着她,片刻后,勾了勾嘴角,神色满是疲惫,俊脸发白。
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他退开一步。
你也用过晚餐了,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他视线轻飘飘移开,没往她身上看了。
可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苦涩的。
用过晚餐了,和什么人一起,在哪儿,现在,他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
他叹了口气,往门口走去。
等推开门的时候,手上动作又停了一下:明日就要出发了,早些休息……今天是我不好,你……你别放在心上。
木门打开的几秒钟,虫鸣的声音变得清晰,又很快被关在门外。
月光白晃晃的,透过窗子能看见叶锦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
冷风从窗外簌簌而入,烛光被风吹动,橘黄的暖光打下来却冰凉一片。
.第二日清晨就该出发,千绯早早起了床。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儿会有师弟帮忙带走,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儿,随便翻了两本书,外面却响起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程师姐!程师姐!千绯把门打开,小师弟额头上全都是汗水,吐出口气来:麻烦师姐去六师兄那边一趟。
她眉尾一挑:叶锦怎么了?不是六师兄。
那小师弟愣了愣,赶紧摇头,昨晚文涂突然发疯,伤了好几个人,大家根本压不住他。
后来是六师兄帮着点了他昏穴,这会儿人还留在六师兄屋里,想让师姐您去看看!千绯明白过来,点了点头:等我片刻,我这就过去。
她带了金针跟在那师弟的身后。
房间外面站了五六个人,门关着,见到她过来,大家都松了口气。
叶锦立刻跟了过来:穴道没解开,文师弟还睡着,可要我帮忙做什么?说话时神色如常,昨晚浓烈纠缠着的种种情绪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她摇摇头:不用,我先进去看看。
叶锦依言留在门外。
她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武侠世界里面的□□武功等等,都不能以科学世界的眼光来衡量。
就算她在这里学了什么医术方面的东西,倘若不是同一架构的世界,就根本无法施展。
这里的百草毒物乃至病症,都是虚构出来的。
千绯切了床上躺着的人的脉搏,不是中毒,问题不大。
应该是遗传病,有点像是现代社会里面的癫痫,不过这个发作起来比癫痫可怕得多。
开几副药应该应该能够调理过来。
她先试探着探入些内力,将堵塞的血脉打通,又在他几个穴道上面施了几针,确定暂时没问题之后,走到桌案边,想要把方子写下来。
叶锦的房间很干净,各色物品摆放极有风格,桌案边插了几根嶙峋枯木,清爽自然。
显然昨晚的事情发生得有点急,桌子上面还摆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画卷和书册。
她本来只是想要找到笔墨,这会儿垂首看了一眼,心里不免就是一跳!外面有个师弟正和叶锦说着什么,对方答应了几句,又转过身来和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声,然后跟着师弟先走了。
他画功远比三师姐的画功好,线条和写字时的潇洒又不尽一样,反而细致许多,笔墨流畅蜿蜒而下,将人绘得栩栩如生。
她心里有些沉重,伸手将那副画卷起放在字画筒里。
就像三师姐曾经画郭潮一般,那画里画的人是她。
同样的,或者闭着眸子,或者侧目而视。
唯独不敢认真画下那双眼睛。
而桌上被风吹起的书册上事无巨细写着:早膳:卯时三刻午膳:午时整晚膳:酉时一刻喜:山菌、竹笋、桂鱼、雉鸡……恶:鳝鱼、葱、丝瓜、豆腐……喜好看书,修行时切勿打扰。
畏寒。
喜辣。
……全是她异常熟悉,自己却又不一定能说上来的习惯和喜好。
树叶在外面摩挲,石子路面反射着阳光,屋子里满溢着清淡的树木的香气。
叶锦已经和那师弟走远了。
她叹了口气,准备抽时间再和三师姐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