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并无任何异样。
没有中毒!她赌对了!饮下的是开源之水!玄乙顿感死里逃生,庆幸无比。
如此,回到神界,便可直接去章尾山,取得镇魂鞭!回过神来,玄乙看向俊卿,冷冷讥讽道:多谢你的运气,我一切都好,也不用劳动你去替我报仇了。
只是不凑巧,我既是安然无恙,就说明你手中那瓢水是喝不得了,你这趟却是白辛苦一场。
不过你回去以后,还可以再物色个想来饮水的人,重新一起来一趟,多试几回,总能如愿。
俊卿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水没说话,想来是正在失望惋惜。
玄乙想到他如此处心积虑,仅为利用自己,一路虚情假意的模样,憎意横生,一刻也不想多留在他旁边,一甩袖子,回身就往来时方向走去。
也罢,这一趟她并没有损失什么,如愿饮下开源之水,还看清了一张险恶面目;动错了情,再收回就是。
随着她脚步,清幽山野、飞花落叶消失不见;眼前又出现了简陋庭院、低矮柴门,那女子恢复老妪模样正等在门外。
见玄乙推门走出,她只淡淡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出来?那小凤凰呢?玄乙心中仍对俊卿怒意未消,努力压抑着情绪,对老妪恭敬施礼答道:他应是情绪不佳,不过应该不会耽搁太久,就在那里——玄乙说着,回身指向俊卿,却看见他已倒在地上,水瓢扔在一边,似在忍受巨大痛楚,眉头紧拧,双手撕扯着衣衫前襟。
老妪见状,摇头叹息道:他这是饮下了鸩羽之水,可惜了,这么个通透的人。
玄乙不明就里:不会啊,他明明已经知道我手里的是开源之水,怎么会笨到再去喝……话未说完,她忽然明白过来,他明明……就是趁自己走神之时先尝了一口,撞到了鸩水,却装作若无其事,将已确定是开源之水的另一瓢递给了自己!这个人为何这么傻,何必为她做到这样?!玄乙顿足,立刻奔过去,将他抱在怀中:你……你喝了那鸩水?快吐出来,现在就吐出来!俊卿尚且有力气对她玩笑:吐出来?那么脏,你会嫌弃我。
放心,我只喝了一小口,不会死的。
玄乙不信他鬼话,若是只饮下一小口就不会致死,人人都会肆无忌惮了。
俊卿笑道:咱们回去吧,别耽误前辈吃午饭。
玄乙忍住眼泪,急忙背起他来到老妪面前跪下,绝望之下将自尊抛到九霄云外:前辈,求你救他……老妪面容仍是慈祥,却丢下他们,锁上柴门,径自走回竹楼:要饮此泉,就要敢承担后果。
我只是个守泉者,谁也救不了,谁也不能救。
俊卿紧捂心口,歉意道:前辈,打扰您了,我们这就告辞。
玄乙还欲跟上再求,被他抬手制止,对她摇摇头。
玄乙无法,只好起身卸下潜渊,别在腰间,重新背起俊卿,快步向山下走去。
没走几步,正遇上气喘吁吁、衣衫褴褛的泽洋,他正手脚并用,面带期待爬上山道,朝竹楼踉跄走来。
两下对视,泽洋看着她背上的俊卿,眼露惊讶:这是……他居然挺过了那道真火劫?!短短半日间,大喜大悲起伏实在太多。
俊卿挺过了凶险的真火劫,突破益末山的压制重获法力,已属不可思议之事;现在却因鸩水之毒再次濒临死亡,他这次还能挺过去么?玄乙再没心思理泽洋,急急背着俊卿擦肩而过。
俊卿趴在她肩上无力笑道:不知泽洋君的运气会怎么样?玄乙努力忍着泪意:你何必要这么做,你既然早已知道这开源之水的规矩,可以早些告诉我,劝我别来这里,何必为我试毒?俊卿叹道:就算告诉你有可能喝到毒水,你还是会来的,对吧?玄乙哽咽着说不出话,心里却知道他说的对。
俊卿似是忍耐着疼痛,声音有些颤抖:你明知西极之海凶险,也还是要来;鸩羽之水又哪能拦住你。
我知道,你自归来后,一心只想找昊空报仇,是决然不会放弃的;换位想想,若是有谁灭我全族,我也是宁死不会放过他。
你要做什么我一定会帮你;可昊空三万年之前就已实力强悍,我就算拼了命帮你也打不过他的。
从前我虽是凤族帝君,但凤族向来与世无争,我不能为了帮你而连累族人,公然与昊空作对。
他歇了歇,气息微弱下去:只恨我没有多余力量帮你,你既然想来益末山求开源之水,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让你如愿……山林莽莽,下山的路似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玄乙眼泪掉在路边草叶上,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
害怕他就此睡去,不停地和他说话:我才不要你帮,我自己的运气比你好,不会喝到鸩水的。
可你却这么傻……俊卿已开始意识不清,模模糊糊道:我怎会让你冒险啊,阿彤……一串血珠从肩上落下,玄乙一怔,伸手去摸俊卿的脸,果然是他嘴角流出的血。
玄乙咬着牙,却仍忍不住哭起来,将他背好,加快了脚步:你……你不要死,不要让我难过。
我们现在就出海,回神界,去停云山给你解毒……俊卿半陷入昏迷,似听不见她说话,不断喃喃自语:我不死,我会等你,不论等多少年……多少年我也会一直等,我不会死的……我会守着你护着你,阿彤。
他断断续续地混乱念叨: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人吗,我不会死的……我收了你的木簪,就是你的人了……阿彤,这个名字念在舌尖,陌生又熟悉,是他从前的爱人吧。
玄乙虽有些酸楚,但也衷心感谢有阿彤这么个人,在这生死关头,支撑着他求生的意志。
一面奋力加快脚步下山,一面给他鼓劲:你要坚持住,阿彤还在等着你。
俊卿无力地垂着手臂,无意识地低语:阿彤,你为何忘了我,我等了你这么久,找了你这么久,你怎能把我忘了?山中不知名的鸟在林中鸣叫,格外凄清。
他语带无限哀伤委屈,玄乙听着心中钝痛,忙安慰道:没有忘,阿彤在等你,你坚持住。
俊卿在耳边,气若游丝:你不记得了,没关系,你能回来就已是最好。
如同天幕闪电划过黑暗,玄乙心中猛然火花迸现,不由脚步一顿。
这句话、这语气……似有一些模糊画面扑面而来,可是却怎样也看不清楚。
但现在来不及多想,她还是迈开步伐,将俊卿向上抬了抬,向海边疾行。
奈何没有法力,走到昨日栖身的山洞时已近乎耗尽了力气。
玄乙满头是汗,只好暂将俊卿放在洞中,正欲跑到海边寻找船只,忽听他低低道:水……玄乙这才发觉自己粗心大意,急着赶路,连水也没让他喝。
急急跑到山谷间小溪边,卷起树叶接了几汪水捧回来,倒进他嘴里,擦拭着他唇边血迹。
俊卿脸上开始弥漫黑气,在昏迷中已将前襟撕了个稀烂,似要将鸩毒的痛楚从心口撕扯出来。
玄乙心如刀割,在他耳边喊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船,我们立刻回去!你再忍耐一下!俊卿昏迷中忽然伸手,紧紧抓住她衣袖:阿彤,别走,在这陪着我。
我绝不再与你分开,我再也、再也忍受不了与你分开……玄乙回身坐在他身边,擦擦眼睛,看着暗下的天色,明白此时什么也做不了。
西极之海几乎无人能渡,益末山也无人居住,来时已见到海边一片空阔荒芜,现下又去哪里寻的到现成的船只。
玄乙呆呆坐着,三万年中她从未祈祷过,如今没有法力、想学着凡人那样,为俊卿祈祷,却不知该向谁祈求。
愿意为她不惜几番冒死的俊卿,现在就要死了……是自己连累他至此,根本不应该让他与自己一同来这里的!玄乙的心似被一只手揪住,痛到呼吸也变得困难,只能瞪着黑暗的洞顶发呆。
如真似幻,恍然之间黑暗中渐渐浮现出几个画面:那仿佛是一片生机盎然的青山,一个身穿红衣的娇憨女孩站在山脚,正鼓着腮帮、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对面前的俊美少年质问:你收了我的木簪,从此就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怎么能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我哪有跟她纠缠不清?!那少年被唬得一愣,本来就红着的脸这下红到了耳朵根,随即抬手摸摸头上那根简朴朱色木钗,眼中溢满温柔,唇边绽开笑容,郑重道:我是你的人,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那居然是俊卿和……自己?猛然之间,玄乙心神震动、似有所悟,顿觉耳中嗡鸣、魂魄不稳。
努力想镇定下来,闭上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出两行河边青青垂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