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小乌鸦闻言,向玄乙充满感情地叫了一声。
玄乙不耐烦道:行了,你到底装够了没?小乌鸦甚为委屈,只好化出了法身,却是从前那一副凡人模样,搓着手走到她身边,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受伤未愈么……玉芳菲低声嗲笑:果然是个俏哥哥,人家没看错。
她一挥水袖,林间顿时落下淅沥小雨,将她衣衫打湿、紧贴在身,显出玲珑凹凸的身段。
而她双眼忽然变化闪现各色光芒,一片迷离;扭身搔首,檀口微张、媚眼如丝,向凤君柔柔招手,嗲声嗲气道:俏哥哥,听话,还是快跟人家走吧。
她这一番变幻,将昏暗幽林照亮,美不胜收,实在惑人。
寻常男子见了,只怕要酥软了骨头;虽明知这是她的媚术,玄乙自己又是女子,对着这不世的美色却也有片刻发怔;凤君却抱臂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玉芳菲见他不动,以为得手,宽大的袖笼中闪电般抛出一根粉色丝带,欲将他缚住。
谁知凤君微微一闪,轻易躲开了:大君,我们不欲招惹麻烦,还是让我们悄悄通过的好。
玉芳菲不可置信:这位哥哥,居然能破人家这一招?!莫非你竟不是个真正的男子?!凤君汗颜:……这怎么话说?玉芳菲瞪圆了眼睛:只要是男子,不管道行多高,都抵抗不了人家的美貌。
她这话虽然狂妄,可玄乙却颇有几分认同,连自己一个女子都几乎难以抵抗,更何况是男子。
只要一晃神,难免被她丝带缚住,成为她裙下之臣。
凤君负手:此言差矣,世间不被美色所迷的男子大有人在,大君久在魔界,难免孤陋寡闻。
更何况,你的相貌虽也算不错,但却比不上……玉芳菲见他一直脉脉含情地看着一旁的那个魔修打扮的女子,本以为他要说也比不上她美,心里对男子的这些陈词滥调极为不屑,只准备等他说出口便立即反驳嘲笑一番。
谁知这位俊美郎君扬着头,十分自然地说道:……却比不上我的美貌,我又怎会被你迷惑!玉芳菲:……玉芳菲一时哑口无言,竟无从反驳。
玄乙眼角余光瞥着他的一脸理直气壮,也是无话可说。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玉芳菲银牙怒咬:哼,人家生平最讨厌臭美自恋的男人!现在就来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像你的脸一样好看!雨势顷刻间变大,她手中撑起一把鹅黄色油纸伞,又是掩口一笑,转身便走。
玄乙待要追上,林间空地之上却忽地飞来无数纸伞,挡住天空,旋转在眼前,如一阵五彩旋风。
一晃神间,玉芳菲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些纸伞却似没有什么危险杀气,只是缓缓旋转在头顶,色彩绚丽、雨点飞溅。
光线本就昏暗,加上纸伞一遮,淡彩迷幻,光影晕染,颗颗晶莹雨滴反射五彩光芒;虽是魔界,却美若梦境。
根据从前破魔的经验,玄乙知道往往看似无害的东西,最是致命;但她眼下却只是觉得这些伞转得她略略眼晕,实在不明白这狞猫魔君耍的什么花样。
一回头看向凤君,却发现果然不对劲。
他木然站在一把朱色纸伞下,双手无力垂着,抬头直直看向虚空,脸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玄乙急忙走过去拉他,他却忽地抱着头,崩溃一般瘫坐在泥水地上,嘶声大叫:不——!头顶的纸伞越转越快、越转越大,悄悄地降落,似要将他罩进伞下。
他浑身颤抖,眼神涣散面如死灰,失了心智一般,竟毫无反抗之意。
玄乙果断抬手,以掌为刃,向虚空劈去,喝道:破!这些飞伞却真的只是普通油纸制作,轻易被玄乙划破,纷纷落在地上。
凉凉雨水淋在凤君头上,他打了个激灵,这才似乎清醒了些。
玄乙抽出自己随身带的陈旧黑布伞,打在他头顶,蹲下身轻摇他肩膀:凤君,可有好些?凤君抬眼看她,似从噩梦中醒来,猛地抓住了她撑伞的手,嗫嚅道:你,你没事,你还在……似是还不相信眼前所见,他忽然伸臂紧紧抱住了她。
玄乙皱眉,本能地欲将他推开,低头却忽然对上他一双眼睛,不由地停住了——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盈满了从未见过的深切哀伤。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伞面,伞下的两人就这样恍惚对视,一时间竟忘了身处魔君的地盘,周围凶险重重。
……片刻,玄乙终于回过神来:凤君,你能否先起来?我腿麻了。
凤君:奥,对,地上都是水,我衣服湿了。
两人起身,同撑一把旧伞,清除掉狞猫留下的屏障残迹,向前行去。
玄乙问:方才你是陷入了幻境之中?这狞猫竟有本事造出如此厉害的幻境,竟能迷惑凤族帝君,看来确实不可小觑。
凤君抖了抖,似乎对方才看见的幻景仍在后怕:那个幻境,让我看见了最可怕的事情,还好,那不是真的……还有,我下山时给族中留了书信,言明卸去凤族帝君之位,所以现在还是叫我俊卿。
玄乙诧异:为何?俊卿笑笑:不为何,这帝君的位置我坐了这么多年,并无建树,也该给后辈让位。
仅此而已?其实玄乙一直心存防备,虽说此人在从极宫救了她,且在得知了她的身份后仍担着干系、隐瞒不报天庭,看似对自己有大恩;但正因为自己与此人素昧平生,这些举动反而令她疑虑丛生。
他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自己身上可图谋的,不过就是那还未到手的七彻镇魂鞭而已;可那七彻镇魂鞭明明从前曾经由凤族保管过,是后来凤族自己移交出去的,难道上一任凤君交出去后、这一任的凤君又反悔想夺回?总之,此人每每在关键处不说实话,看似奉承玩笑,实则糊弄过关。
神界中,大多数人不明真相,以为镇魂鞭是无上灵物,心怀觊觎的大有人在;而她要拿到镇魂鞭、报巽朔阖族血仇,几乎是以一己之身对抗整个神界,对眼前此人也不可不防。
玄乙不再多问,换了话题:对了,你是如何得知我行踪的?俊卿貌似十分坦诚地答道:风邑的弟弟仍在夜枭手中,采熙那孩子时刻记挂着,我是替他前来寻找,才到魔界地面探查。
这么巧,又碰见你,哈哈,虽然你又是不告而别,但到如今你还没发现?咱们之间缘分深厚,所以总是百转千回也能遇见。
玄乙见他又满嘴胡言,不想与他多话,直截了当道:凤……俊卿兄,似你这么一位处处留情的风月老手,应当明白我对你全然无意,为何总要在口舌上占我的便宜?有这功夫,去安慰一下那位去停云山寻你的桃花仙子不好吗?雨点滴答打在伞面,本是玄乙撑着伞,将伞面微微向他倾斜。
他也伸手握住伞柄,又将伞面向玄乙那边倾了倾,认真解释:我从没有处处留情,我只是……在等一个人回来,却不确定她回来时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并且,有一些人……并不希望她回来,所以我不能大张旗鼓地搜寻,只好见着相似的人就上去询问,那样找寻。
一旦问下来发现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就会对人家解释清楚,此后便不再多话了……既是问别人话,自然要态度和气,可是偏偏被人编排成撩拨芳心,我倒真是冤枉。
他含笑说着,凤眼低垂,长长睫毛微扇,显得无奈又委屈;语气虽是真诚无辜,然而那笑容太过惑人,总让玄乙觉得这些话的可信度要打折扣:至于你说到的那位桃花仙子,我不过救过她一次;而她的名字与我那位故人十分相似,我当时乍听之下,还以为……谁知却是空欢喜一场。
玄乙瞟他一眼,倒觉得这话也不一定就是编的。
毕竟这位美人姿容绝世,一颦一笑都能让人旌旗乱摇,看似含情却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引人误解也属正常;况且听他如此说来,在人海茫茫中毫无头绪、却固执不放地寻找一个人,这行为本身亦是令人动容。
采熙说过,凤君的夫人在很久之前弃他而去,想来这位俊美郎君虽是令无数人倾心,私下里却也有伤心之处。
玄乙心下不由和缓了些,便说道:你既是有要找寻的人,如今为何总是纠缠于我?俊卿长叹一声: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可是她已经把我全然给忘了,真是个狠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