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圣树同眠在第二家园的第四个月,梅生接连看到了4条生命死去。
一对是蓝灵,一对是灵王的箭翁。
她的心情又跌进了谷底。
梅生看见了那四条刚活了三十多年便老去的生命。
如果此生都在这里,那她将会目送一个又一个、无数个生命的离去,他们包括灵王,灵后,蓝木。
每每想到这,梅生内心都不胜悲凉。
我们如何安葬它们?梅生守着两只老箭翁的尸身,等来了蓝木。
是灵王把它们交给了她和蓝木。
梅生知道灵王在第二家园鲜有空闲的时间,纵使喜爱也无暇分身去安葬这两只箭翁。
箭翁去世后,它的同伴和亲友会为它守丧,直到被豹兽、毒兽抢走尸体,而蓝灵会对驯化的箭翁实行和自己相同的安葬方式,因为来接受特训的箭翁会断绝与过去亲友的来往。
蓝灵便是它们新的亲友。
是。
灵王这对老箭翁是从前灵王那里得到的遗赠,他更加爱惜它们,所以现在就由我们两个来护送它们回窝巢,和它们的老朋友们安葬在一起吧。
好,其实我一直都想回去看看。
蓝木和梅生把两只箭翁放进一个带有碎木装置的飞行器里,便从第二家园返回窝巢了。
飞行了大概四十分钟,他们俩在灵兽宫附近一处瞭望塔上停下来,梅生现在睁开了眼睛,果然当初那个蓝色泛彩的海洋已经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暗紫色,虽然现在是白天,整个窝巢却显得暗淡无比。
叶状植物已经萎缩,圣树的微光也熄灭了,昔日蓬勃峥嵘的窝巢像一个皮肉松弛的老人一样弓背而卧。
幸亏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否则梅生会忍不住痛哭流涕。
这瞭望塔的高度都下降了。
对。
不过还会再长高的。
蓝木带着梅生下至灵兽宫外一方圣树深处,他们要在这安葬两只箭翁,这也是蓝灵们的墓地。
这里大概低于灵兽宫基地几十米,不过还是没有见到土壤,圣树扎根的土壤,梅生在窝巢从来没有见到过。
枯死已久的圣树群密实地横卧,俨然形成一片蓝靛色的河床。
细看去有很多不同种类的圣树,大部分都和高处长着巨大圣藤的树种不一样,它们庞大的身躯虽然已经死去,摸起来还是相当柔软。
还有一部分没有那么粗壮却能缠绕生长到上百米高的藤树,梅生认得出来,它们就是能直接供给窝巢水源的圣树,蓝灵们可以饮用它体内的汁液。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不是在说你的名字吗?同样是在说它们,不是吗?是。
这些树木曾经屹立在窝巢达数百年之久,现在它们倒下后就变成了一方沃土。
蓝木转而伸手指向旁边正在休眠的水源之树,这种地方总是少不了它们,因为它们能将死掉的身躯快速地化解,吸食这里的灵气与精华。
蓝灵就这样与圣树互生互长。
生于斯,归于斯。
这就是人常说的叶落归根。
蓝木快速地为两只箭翁选好地方,梅生小心翼翼地放下它们。
就这样,葬礼不多时就结束了,很简单。
蓝灵从来都不会悲悲切切。
那为什么不把其他死去的兽群也安葬在同样的地方?这种地方不是寻常地带。
而且每个兽群都有自己的生死方式。
改变它们的葬礼也就会改变它们的生存。
怎么说?我们这有一句谚语,叫想了解一种兽群就看他的身后事。
我懂,这句话在地球同样适用。
怎么说?有钱的人死后大操大办,没钱的人死后挑口棺材;宠物狗死后能被火化,流浪狗死后就等着生蛆了。
照你这么说,似乎是有相同的地方。
但细细辨来还是不同的。
你们人类总是喜欢操控,在幕后决断一切。
梅生自从知道蓝木的心意后,总是试着找出蓝灵与人类,窝巢与地球的共性,但是每次都会遭到蓝木的否决。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跟自己抬杠,好像在告诉她这里和地球完全不一样,但这一点也正好说明了他和自己的相似之处。
我还是想听你细细道来那一句谚语。
先说你打过交道的毒兽吧。
毒兽死后,它的尸体常常会被同伴偷偷运到豹兽活动的地方。
什么?难道它们是想害死豹兽,拉着它们陪葬?梅生知道毒兽身体上都是剧毒,如果豹兽咬死一头毒兽,那它的大半条性命也就搭上了,就别提哪只不知死活的豹兽拿毒兽当餐食了。
蓝谷惊讶于梅生的想法,不由得盯着她看,也许部分原因是。
但我想更重要的是,它们知道豹兽活动的范围广,这样同伴的尸身就能被豹兽运到更远的地方,因而滋养更多的圣树在远方成长。
不要用这么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原来毒兽群也在呵护着圣树的生长、维护着窝巢的建设,它们是有灵性的,而且这样把尸体运到豹兽的活动区还是种冒险行为,它们是勇敢的。
原来真的不止蓝灵在守护家园的生态平衡、物种共存。
再说豹兽,它们的身后事就比较随意了。
病重和垂老的豹兽倒在哪便死在哪,没有同伴来给它们收尸,就那样作微生兽的饕餮盛宴了。
但是有一种豹兽它的尸体常常出现在红矿砂地——那里就像是一种沙漠。
为什么?流放犯。
啊?豹兽群还实行处罚制度吗?对,侵犯其他豹□□配权的豹兽,也就是□□犯,往往会被豹兽众议院处死,然后尸体被抛到红矿砂地。
真是大开眼界了。
我真想去红矿砂地看一下,(不知道)会看见多少罪犯?你一定能看到豹兽的尸皮。
豹兽的皮最结实,红矿砂地的微生兽会钻进死去豹兽的身体里,把它的内里啃食干净,徒留下一张兽皮。
咦!。
梅生打了个冷颤,真是野性十足。
另外,通常每4个月和磁核变动之前,蓝灵们都会在圣树高处尤其是崖山进行一次大搜尸行动。
梅生知道崖山是窝巢上一片最坚实、面积最广的圣树群,那里的圣树种类较少,却丛丛盘绕,形成了连绵不绝的峰林。
搜尸?谁的尸体?箭翁吗?对,蓝灵们会在高出搜寻到很多直头翁的尸体。
直头翁是一种脑子转弯比较慢的飞行兽,但是飞行兽们的速度普遍比较快,所以很多直头翁在高处疾速飞行的时候会……你懂的。
梅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开始脑补直头翁歪着脑袋一头撞进南墙,百般挣扎的画面。
啧啧,真是应了那句脑洞清奇!你干嘛?不是我没有同情心好吗,那样的死法真的好傻。
除了直头翁的尸体经常出现在高处的藤缝里,你的呆头鹅也会。
什么?呆头鹅是会脑筋急转弯的箭翁,不过它们会选择自己困在藤缝里或者撞死在树藤上。
对,自杀。
是因为配偶去世吗?梅生想起蓝木曾经告诉过她,箭翁是和蓝灵一样一生选择一个配偶的种群,如果配偶意外身亡,它们会选择随之而去或者孤独终老。
或许吧。
那每年也会有自杀的蓝灵吗?梅生想知道,但是又觉这种问题让人怏怏不乐,便不问了。
那,就这样让它们那样死掉吗?那些直头翁岂不是常常出意外?当然不会。
听到蓝木的回答,梅生顿时松了一口气。
蓝灵们会对高处的圣树藤进行调制——这是一项大工程。
更重要的是,在直头翁经常活动的时期和地方布控——一种导路系统。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加入科技处,恐怕希望渺茫,加入工程部也好。
梅生从小就喜欢到野外,与动物们生活在一起,但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在这里听到蓝木讲的这么多兽群们的奇葩事,她更按耐不住那份与它们共处的向往了,而且加入了工程部,她还有机会参与保护直头翁的工作。
如果你愿意,会有机会的。
不过保护直头翁可不单单是科技处或者工程部的工作。
你并不了解我说的导路系统,那其实是无数个蓝灵志愿者用自己的身体做的导路系统。
啊?科技处反而常常不参与这事,因为一旦动用严密的导路系统会影响其他生物的生活,而且现在有安全的系统就不必再退而求其次了,不是吗?就是说,保护生物不是必须依赖科技。
相反,杀死生物才更需要科技。
细细想来,好像是这样的。
梅生想起了家乡居民用的电动捕鱼装置,想起了《寂静的春天》里提到的药物毒害。
她不由得叹息:人类更倾向于用科技杀死物种、颠覆环境。
对了,刚才你说磁核变动之前也会有直头翁死掉吗?是。
直头翁对磁暴、磁核变动的感应异常灵敏,每次磁核变动之后它们很快就会变得躁动不安,更甚者失控乱飞,所以出意外也就比较多。
哦。
梅生陷入了思考,过了很久才开口感叹。
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家园,我知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你知道吗?当我刚知道你们的——寿命的时候,我以为你们的生活肯定会像银行的验钞机一般唰唰地运作。
就算何种程度的巧取豪夺——我知道你们很厉害完全可以掌握家园的生杀大权——贪图享乐、贪生怕死都是情有可原的,甚至是理所应当的。
可事实并非我想的样子,你们反而比人类活得更从容、安定。
所以地球是地球,家园是家园。
不同的环境下有不同的生活状态。
但生命总有共性不是吗?或许是因为蓝灵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得到是一回事,想要是另外一回事。
知道得到的是一回事,知道想要的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你说生命有共性,那你觉得人类活得那么久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对啊,当然没有。
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所以活得再久到头来还是一塌糊涂,反而很多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懂了。
所以你呢?对于活那么长,有什么想法?怎么说呢,人生很长,长到你一辈子可以同时做很多事,得到很多东西……但是,又太长了,长到你无法一辈子只坚持一件事,因而也失去很多东西。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河流和大海。
小船在无边的大海中有很多选择,当然也容易迷失方向,在一条蜿蜒的河流上反而能清楚自己的航向。
梅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蓝木,伸出一根拇指,记忆力果然好,背得不错,但我不确定你真的懂。
梅生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每每想起的多是些不开心的事,她想起了父亲。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也许就是人的一生太长了,总以为来日方长、天涯处处芳草,所以总给自己很多条路。
如果人生再短一点,父亲也许就不会离开母亲,更不会……那你现在是在大海中央还是河流中央呢?我在河流上——不,你在窝巢之上。
梅生话还没说完蓝木就打断了她。
他知道梅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组建家庭、相伴到老。
对,你说得对。
所以我说,生命长短和你说的那些航向与得到根本没有关系,至少对于蓝灵来说是这样的。
你又在否定我。
走吧,我们去我的秘密实验室。
秘密实验室?还在这里吗?对,它在这等着我们回来。
话说着,蓝木和梅生启动飞行器朝秘密实验室飞去。
梅生认得出来这里是自己刚来的时候呆的旧科技基地。
原来这基地的下面隐藏着蓝木的一间小实验室。
很抱歉,你现在还不能进去参观。
里面是关于我的研究吗?为什么这么想?你们当时可是在这救下的我,而且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科技处的成员知道我的存在。
对于你来说,还有什么能成为你的秘密实验室?你错了,灵王和我都是科技处理事会会长。
至于其他理事不知道你的存在,那是我们两个的一致决定,这样就够了。
真的吗?其他理事知道了不会认为灵王和你是滥用私权吗?可是你明明更希望我们滥用私权。
那是,因为我知道就算你们要研究我,也是先从这里、这里开始。
梅生指着自己的一个酒窝和胸口,得意地笑了。
就算这是关于你的实验室,你今天还是不能进去。
去吧,到大厅去重温一下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得嘞。
梅生嘴角扬起微笑,头也不回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