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2025-04-03 15:23:04

程睿敏,虽然陈芳已经把声音尽量放得温和,但语气中多少还是带着点儿责备的分量,因为她不明白程睿敏的抵触情绪为什么这么大。

老师相信你,希望你别让老师失望。

程睿敏垂下脑袋沉默不语,只拿手指紧紧抠着那半个苹果,掐得苹果表皮上出现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程睿敏?陈芳疑惑地叫他。

程睿敏还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一大滴温热的水珠滴答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陈芳吃了一惊,也吓了一跳:你说说你,你可是个男孩儿啊,老师又没说什么重话,你哭什么呀?水珠落得更急,几乎连成一条线。

陈芳一时间简直哭笑不得,这个学生心思一直比较重她是知道的,小小年纪通身上下就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淡漠,可她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禁不起批评。

她满怀挫败地取过自己的毛巾,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就好,擦擦眼泪,让其他同学看见多丢人哪!程睿敏却一把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就离开了办公室,那没吃完的半个苹果,就留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程睿敏出了办公室,就直奔水房而去。

仲春的夜晚,温度依然很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冰凉刺骨。

当他重新抬起头,满脸淋漓的水迹,早已分不清何处是水,何处是泪。

水滴流入眼睛,热辣辣地生疼,他抬手去抹,身边却有人拽拽他的袖子,递过来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嫩黄色的,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花露水味儿。

拿着手绢的手,细白纤直,手背上却有四个圆圆的酒窝,一只属于同龄女生的手。

程睿敏低头看看,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身走了。

他走出很远,寂静的走廊上只能听得到他自己的脚步声,身后的人并没有追上来。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他的心中却无端地黯然一下,耳边仿佛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

教室后面的车棚,此刻空荡荡的,昏黄的白炽灯冷清清地照下来,仿佛一束舞台上的追光,笼罩着程睿敏那辆孤零零的自行车。

他开了车锁,正要骑上去,却感觉车轮不太对劲。

弯下腰一看,前后两个轮胎居然都瘪瘪的,已经一点儿气都没有了。

他蹲下身,借着灯光仔细瞅了瞅,发现前后轮胎上的气鼻儿皆是空的,两个气门芯都被人拔掉了。

一向懂事礼貌的好学生,也忍不住爆了粗话:他妈的!互拔气门芯一直都是男生间互相报复的最常见手段,此事发生得频繁,又屡禁不止,为了方便学生,学校只好在传达室常年都备着气门芯和打气筒。

程睿敏忍着气将自行车推到大门口,向传达室的大爷借了气筒,装好新气门芯,呼哧呼哧打了半天,车轮依然瘪瘪的不见鼓起,换了前轮,又呼哧呼哧打半天,额头上都累出了一层薄汗,依旧多少空气进去,多少空气出来。

最后他直起身,束手无策地愣在当地。

传达室大爷被他的动静惊动,撩起门帘走了出来,按按车胎,经验老到地下了结论:前后胎恐怕都被扎了,去补胎吧。

校门口倒是常年有一个修自行车的摊位,但只是白天出摊。

程睿敏没有办法,只能将自行车重新推回车棚锁好,准备乘夜班公交车回家。

他沿着校园小径往大门走,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有叮当叮当的车铃声,他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就往路边让了让。

那辆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却在他的身后急刹车,车上的人偏腿儿跳了下来。

程睿敏,你站住!一个女生的声音。

程睿敏站住了,语气冷淡:刘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那叫刘蓓的女生回答:不是为了等你吗?静默了片刻,程睿敏将双手插进外套的兜里,又开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谢谢,以后别再等我了。

刘蓓轻笑了一声:程睿敏,你天天这么装累不累呀?我要不等你,你今儿打算走路回家吗?是。

第22张 番外 结局 永远有多远——三剑客的青春往事 2刘蓓推着车加快两步,走到他的前面:不如你骑我车回去吧?程睿敏终于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那你呢?对面的女生长着一张五官深邃的脸,眉眼乌黑,妩媚中带点儿野性,光滑的皮肤在路灯下呈现出骨瓷一般细腻的光泽。

此刻她被程睿敏问得一愣,因为按正常男生的反应,这会儿应该喜动颜色地回答:好啊,我带你回去。

但是程睿敏偏偏不按常规出牌,他居然问她:那你呢?刘蓓怔了一会儿,突然生气了,将自行车朝他身上一搡,我自己走回去!说完她就撒开手,急行军一般甩开他,朝前大步走出去。

不过才走了十几步,她听到身后传来车铃的叮当声。

程睿敏追上来,在她前方不远处捏住了刹车。

上来吧。

尽管他背对着她,声音淡得像已泡过十几遍的清茶,但刘蓓已经抿起嘴,胜利地笑了,接着利索地跳上了后座。

程睿敏的父亲和刘蓓的母亲是同事,两家住在一栋宿舍楼里。

两人早已熟识,却是第一次结伴回家。

这段日子刘蓓一直在找借口接近他,程睿敏心里明镜一样,但他却不知道如何回应才算合适。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学会如何去拒绝别人的好意,更不会用生硬的态度去伤害一个女孩儿,而且,对刘蓓的接近,他并不反感,反而因为少年的虚荣贪享着这点儿被人喜欢的快乐,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漂亮女生。

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车轮在柏油马路上沙沙碾过,空气中荡漾着槐花的清甜。

心思各异的少年与少女,彼此间最接近的物理距离不过几厘米。

埋头骑车的程睿敏,听到刘蓓轻轻哼着一首歌: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浪漫的季节,醉人的诗篇……刘蓓的声音带些鼻音,有点儿磁性,有点儿魅惑,柔软的春风将她的歌声送进他的耳朵,仿佛一根羽毛在轻轻撩拨着他的耳廓,让人不由自主地酥软下去。

程睿敏咬咬嘴唇,及时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排出了脑海。

终于快要到家了,横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铁路立交桥,火车在桥上走,行人和汽车都从桥下穿过。

程睿敏及时在下坡前刹住车,对刘蓓说:我要下坡了,你抓稳。

刘蓓仰起头:我抓哪儿呀?随便。

刘蓓说:好,那我就随便咯。

程睿敏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

程睿敏的身体一下绷紧了,仿佛被电流强击了一下。

你干什么?放手!他努力想让声音显得严厉一些,可惜紊乱的气息暴露了他的言不由衷。

聪明的刘蓓,如何会听不出来他的色厉内荏?我可以放手,可我要是从车上掉下来,万一摔伤了,你会每天背我上学吗?刘蓓笑嘻嘻地问,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

会让人看见的。

程睿敏有些恼怒。

看见就看见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你放开!好啊,我放开。

刘蓓满不在乎地放开双臂,那你就这么冲下去吧,我摔下去也没关系。

程睿敏和严谨对峙都能做到毫不怯阵,对着会耍赖皮的刘蓓却毫无办法。

他叹口气,无奈道:抱好,我要下去了。

好嘞!刘蓓一边答应一边重新抱住他,因为得意,嘴边笑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这可是你说的啊!程睿敏没出声,只是眼角眉梢带上了一点儿促狭的笑意。

接着他支在地上的那只脚轻轻一点,随即撒开双把,将两只手臂像鸟儿翅膀一样张开。

刘蓓没想到他会在下坡时玩大撒把,吓得尖叫一声。

自行车便载着两人,在她充满恐惧的叫声余韵里,朝着桥下飞速滑了下去。

温煦的春风从两人年轻的脸颊边掠过,穿过他们乌黑的发梢,带走的,却是每个人都拥有过的青春无悔,快乐灿烂。

程睿敏家住在一楼,门前有个很小的院子。

别人家的院子都用砖墙围起来,只有程家是白色的木质篱笆,并且沿着篱笆的脚下栽满了蔷薇。

此刻正是蔷薇盛开的季节,稠密的花叶将篱笆完全遮盖,并从小小拱门的上端垂吊下来,仿佛童话中树林矮人的木屋。

程睿敏推开虚掩的院门,回头看看站在门口的刘蓓,她正扶着车把,眼巴巴地看着他。

面对她充满希望的眼神,他发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蠢事,但已无法挽回。

他低下头,用力抿紧了双唇,抿出了左边脸颊上的酒窝。

这于他是一个无奈的表情,但看在刘蓓眼里,却更像是一个羞涩的微笑。

于是她满足了,朝程睿敏摆摆手:明天见。

程睿敏想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出口,就被这句明天见尽数堵了回去。

他只能被动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单纯的给予和喜爱,也能变成他人心里的负担。

锁好院门,程睿敏从书包里取出家门钥匙,登上几步台阶,正要将钥匙插进锁眼,却听见门内传来一声物体坠地的脆响,接着是他父亲的咆哮声:离婚?你想都不要想,做梦!有细弱的女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砰一声,又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屋门上,还伴随着玻璃落地的粉碎声,吓得门外的程睿敏倒退几步,差点儿从石阶上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