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鸥哼了一声:你担心什么呀?当然担心你。
你手里拎什么那么大一包?赶紧开开门,我帮你拿进去。
放手,不用你帮忙!林海鹏,你这不是看见我了吗?我好好的,你可以走了。
干吗呀?晓鸥,我都到门口了,无论如何也得请我进去坐坐啊。
严谨光着脚踩过冰凉的地面,悄无声息地打开北屋的屋门,穿过走廊,慢慢走到防盗门的背后,贴墙站好。
眼睛在房间内迅速扫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趁手的家伙。
他只能缓缓地、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活动着手指关节,将关节发出的脆响尽量降低到最小的音量。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林海鹏,你不觉得自己无聊吗?搁在国外我就可以控告你性骚扰,警察可以严禁你接近我五十米以内的距离。
晓鸥,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是真关心你明白吗?湛家的事闹这么大,严谨早晚是死刑,他这么一跑,更坐实了罪名,你就甭傻了!季晓鸥的语气很不耐烦:行了,我谢谢您了,您快走吧!我今天浑身不舒服,耐心有限,别逼我说难听话啊!门外的男声终于沉寂下去。
严谨静静地等着,能清楚地感觉到分秒的流逝。
安静过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如同石破天惊一般,是钥匙插进了锁孔,咔嚓咔嚓在转动。
门把手被扭动,门被慢慢推开一条缝。
严谨屏住呼吸,慢慢举起手臂,做好肘击的准备。
门开了,却只有季晓鸥一个人走进来。
她砰一声关上门,将手中的塑料袋扔在地上,靠着门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壁虎一样匍匐在墙壁上的严谨。
她手按胸口,用完全被惊吓到的眼神瞪着严谨:你要干……话未说完,她的嘴已被严谨严严实实捂住。
严谨拖着她,一直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才在她耳边轻声问:人走了?季晓鸥依旧是受惊的模样,拼命点头,嗯嗯几声。
严谨放开手,拍拍她的脸算是安慰:什么人?你新男朋友?关你什么事?季晓鸥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摸摸被牙齿磕痛的嘴唇,气愤地重复方才被打断的问话,你躲在门后想干什么?灭口吗?嗬,你不是连报警都不怕吗?严谨嗤一声,露出一个有理讲不清的冷笑,一字字说:我、是、怕、你、受、连、累,懂不懂?他要是看见我,你就真的是窝藏包庇了。
他拧一把她的脸,傻瓜!季晓鸥白他一眼,打掉他的手,转身走出卫生间。
严谨跟出去,看着她将那个塑料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扔在他面前。
羽绒外套、羊毛衫、运动裤、棉毛内衣、内裤、袜子,最后是一双运动鞋,还有一顶帽檐长长的黑色棒球帽。
严谨拾起两件衣服看了看,笑起来:尺码还挺合适,尤其是内裤,你亲手量过的吧?季晓鸥不理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赶紧换衣服。
严谨一边穿一边笑:昨晚上你不是把我上上下下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遍了也摸遍了吗?这会儿装什么呀?季晓鸥厉声道:你能不能放尊重一点儿?严谨好脾气:你又来了!行行行,我放尊重一点儿。
他套上羊毛衫,你可以转过来了,季尊重同志。
哎呀,我突然发现,你这姓可真好,将来生个儿子好起名,都现成的。
比如季存处,嗯,这个名字很有公共意识和爱心。
季人篱下?长了点儿,可四个字的名字肯定不会和别人重名。
季检委怎么样?这个名字最牛,走哪儿都有人拍马屁,不会被欺负……季晓鸥转身瞪着他,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你闭嘴!严谨最后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又摸摸她的脸蛋儿,你发火的时候最好看了,只显得你眼睛大,一点儿都不觉得嘴大。
季晓鸥一把扒拉开他的手:闭嘴!严谨笑着点头:好,闭嘴。
他从桌上拿起那个装钱的信封,抓过她的手,将信封放在她的手心里,合拢她的双掌,收好。
季晓鸥固执地摊着两个手掌,为什么不收下?嫌少吗?不少!可我从来没打算过亡命天涯,这钱我压根儿用不着!她的身体仿佛轻颤了一下,抬起眼睛望着他。
严谨在她脑门上亲一下:晓鸥,以后再找个比我好的。
季晓鸥的眼圈似乎红了,但依然嘴硬:是个男人都比你好,不用你操心。
严谨笑笑,那我走了。
季晓鸥却伸开两臂拦在了门前:你去哪儿?找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你为他越狱?严谨单手撑在门上,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她:你担心是个女的吧?季晓鸥脸一沉:你正经点儿好吗?严谨笑着拧了拧她的脸蛋儿,别想多了晓鸥。
这个人很重要。
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他。
找到他,我才可能无罪。
季晓鸥的脸上瞬间变换了数种表情:那找到他以后呢?听你的话,我回去自首。
自首?不是骗我吧?季晓鸥,你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从咱俩认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季晓鸥认真地看看他,眼中的矛盾与猜疑,终于一点一滴地开始消逝。
她松开一直紧握着的左手。
她的左手里捏着一张神州行的手机卡。
她拉起严谨的手,将这张手机卡放在他的手心里,又掏出自己的手机,也放在他手心里。
严谨十分意外,他看看手里的卡和手机,又看看季晓鸥,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拥抱了一下。
谢谢。
他说得有些艰难,似乎嗓子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严谨躲进卫生间打了个电话。
他在场面上经营十几年,总会有一些应付突发事件和意外的特别安排,平时不会轻易动用。
打完电话出来,他和季晓鸥就在那间不到九平米的小北屋里,一个躺一个坐,安静地等待天黑下来。
房间内密密拉着窗帘,唯一的光源是一台小小的电视机。
电视机声音关着,只有画面在不停地变换。
隔几个小时,电视里就会重复播出一次关于严谨逃出看守所的新闻,屏幕上会出现那张刺目的通缉令。
严谨的身体素质再强悍,也扛不住一天一夜将近四十度的高烧,吃完季晓鸥从超市买来的包子,没说几句话就开始犯迷糊,然后睡着了。
剩下季晓鸥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忽明忽暗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和她五内俱焚的内心并无丝毫关联。
小区内的喧哗声渐渐大起来,那是放学下班的人群制造出的声浪。
窗帘缝隙间的天光亦渐渐暗下去。
严谨被枕边手机的振动声惊醒,他迅速坐起来,看完短信,立即删掉,退出SIM卡,然后将手机和卡都递给季晓鸥,叮嘱她:剪刀剪碎,扔马桶冲走。
又说,其余的东西,包括那身警服,你都尽快扔掉,小心一点儿,别留任何后患。
他穿上大衣和鞋,扣上棒球帽,却发现鞋带松开了,正要弯腰,季晓鸥已经走过来,蹲下身帮他系好鞋带。
他低下头,怔怔地望着她的头顶:我走了。
还回来吗?不了。
他摇摇头往门口走去,帽檐的阴影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睛,办完事,我可能就直接去公安局了。
季晓鸥依旧蹲在地上,并没有抬头看他,你……还在发烧……你保重。
严谨搭在门锁上的手停滞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