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2025-04-03 15:21:35

嘉柔将木景清带回王府,崔氏看见他,欣喜万分,拉着他问长问短。

嘉柔先离开,让他们单独相处。

说了会儿话,崔氏看木景清坐得难受,一直偷偷揉脚后跟,吩咐阿常去拿了凭几过来:没关系,你挑你觉得舒服的姿势坐。

木景清长出一口气,改为盘腿而坐,这下整个人都舒畅多了。

崔氏心疼道:怎么晒得这么黑?阿娘都快认不出了。

这趟回家,可要好好补补。

想吃什么尽管说。

木景清随意笑笑:阿娘,练兵哪有不晒黑的。

说到吃的,有点想念阿婆做的汤饼,还有百索粽子。

如果能再给我做一碗香酥鸡,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木景清这么说,阿常连忙道:这有何难?明日我便给郎君做。

想吃多少都有。

多谢阿婆啦。

木景清笑着咧出洁白的牙齿。

这个时候婢女在外面说:王妃,三娘子过来了。

她听说世子回来,特意过来拜见。

顺娘和她的弟弟都已经记入族谱,取了大名木嘉宜。

她比木景清小,所以排行第三,府中上下都叫三娘子。

她的弟弟行四,取名木景轩。

崔氏让婢女把人带进来,对木景清说:这是新进府的姨娘生的女儿,比你小几月,你可以叫她顺娘。

崔氏介绍完,顺娘便行礼,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她挎着个篮子,穿一身绯色的小团花长裙,茜色的半臂,梳着双髻,化了妆,原本的美貌便增色几分,很难不注意到她。

她对崔氏说:姨娘本来也想见世子,但阿弟哭着不肯进食,姨娘便先去看他了。

还请母亲和世子见谅。

崔氏颔首:不打紧。

二郎回来,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倒是你这身衣裳好看得很。

顺娘甜甜地笑道:方才绣娘将裁好的衣裳送来,我想着这是母亲亲自挑选的布料,马上穿来给您看看。

都是母亲的眼光好,往后顺娘要跟着母亲多学学。

崔氏笑了笑,让她坐在旁边的塌上。

顺娘打开篮子,取出一个青瓷莲花纹盘,上面摆着几块糕点。

这是我新作的透花糍,用了母亲最喜欢的豆沙馅儿。

请母亲和世子尝尝看。

那透花糍做得很精巧,用上好的糯米打成糍糕,糕体便十分透明,能看到里面的豆沙馅儿雕成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模样。

嗯,不错。

崔氏尝了口,由衷地赞道,比我从前在长安宴席上吃的还好。

顺娘这双手真是巧。

母亲若喜欢,我以后常做来给您吃。

崔氏喜欢吃甜食,平日都是喝兑了水的蔗浆来解渴。

她倒是感于顺娘的这片孝心,恐怕自己喜欢吃什么,亲生的儿女都未必知道。

屋里的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木景清不怎么讨厌顺娘,但也喜欢不起来。

他从来不会浪费感情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本来他就觉得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远的不提,就说阳苴咩城里头跟他年纪相仿的那几个氏族的郎君,都有通房了。

他只是一直在军营里头,没心思想这些。

所以他阿耶身为云南王,就柳氏一个妾,真的不算多。

从崔氏的屋里出来,木景清往自己的住处走。

他的住处跟嘉柔的是紧挨着的,离崔氏的院子不远,很快就能走到。

世子请等一等。

身后传来顺娘的声音。

木景清回头,顺娘行了礼,从袖中拿出一个玄色的帕子递过去:一直不知道见面了该送什么东西才好。

想着香囊那些大概你不会喜欢,绣了这帕子,可以用来擦汗,希望你不要嫌弃。

木景清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帕子上的几只白鹤绣得栩栩如生,料子也是上好的冰绡。

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自己喜欢白鹤的,看来破费了一番心思。

多谢。

他不好拂了顺娘的心意,顺道收下了。

顺娘高兴离去,木景清将帕子胡乱塞进袖中,抬脚欲走,余光看到房顶上好像坐着个人。

他转头看去,见嘉柔坐在那儿,吓了一大跳。

阿姐,你大晚上的,坐在那儿干什么?看星星呀。

嘉柔已经有些醉了,托腮望着星空,顺便看到有人给你送东西。

木景清三两下就上了房顶,坐在嘉柔身边,闻到她身上一股酒气,把茶杯夺过来闻了闻,皱眉道:你几时学会喝酒的?嘉柔顺势靠在他的肩头。

他身上有皂荚的香味,还带着一点男人的汗臭。

她已经很久没有靠他这么近了。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喝一点,不要告诉阿娘。

不过你收到别人亲手绣的东西,应该很高兴吧。

木景清撇了撇嘴:我跟她又不熟,有什么好高兴的。

何时你给我绣一个,我才高兴。

我那绣工还是算了吧。

等你娶了妻,让你的妻子给你绣。

嘉柔讪笑,看着星空,阿弟,你知道北斗七星叫什么名字吗?你都跟我说过八百遍了。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

还是你第一次去长安时遇到的少年郎教给你的。

木景清嫌弃地说完,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嘉柔身上,可是你连人家的姓名都没问,大概没机会再见了吧。

嘉柔莞尔,转眼间已经十年了。

每当她睡不着,就会爬到高处看着星空。

那人说浩瀚星海,繁星无数,人在它们面前十分渺小,那些不开心的事也就变得微不足道。

他说的话,她竟然都记得。

十年前去长安,住在李家,李家的几个孩子都不愿意搭理她。

有一夜,她睡不着,被花园里的声音吸引过去,原来李家那位阿姐跟几个婢女在看晚上开放的昙花。

她听说昙花开放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时辰,被称作月下美人,十分名贵,也想一睹芳容。

可她们看见她来,居然直接把花搬走了。

她很生气,在院子里破口大骂,甚至委屈得想哭。

在南诏她是天之骄女,可在长安却没人看得起她。

直到身后有个声音笑道:你在这里骂得再凶,她们也听不见啊。

她愕然回头,看见一个谪仙般的少年坐在屋顶,生得唇红齿白,身上笼着层淡淡的月光。

那应该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郎。

那夜,她渡过了来长安以后最快乐的时光。

第二日,她带了很多南诏的礼物想送给少年郎。

可她抱着满怀的东西从天黑站到天亮,他都没有来。

向李家的下人打听,也无人肯告诉她。

她失望地想,大概少年郎跟李家的那些阿兄阿姐一样,根本就不喜欢她吧。

那之后,她再也没去过长安,直到被元和帝抓住。

阿姐,我总觉得这趟回家,你怪怪的。

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木景清低头问道。

嘉柔也不知怎么回答。

于他而言,只是离家一年。

而于她,却是过完了短暂的一生。

她从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变成别人的妻子,再到成为被车裂的死囚。

生离死别全都经历过,纵然再回这样天真的年纪,心境也不复当初了。

我总在想,我还是不怎么喜欢长安。

木景清恍然大悟:哦,你是不喜欢阿耶给你定的亲事,也不想嫁去长安。

那干脆不嫁好了,反正云南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你。

嘉柔闻言一笑,像小时候一样揉他的脸:哪能说不嫁就不嫁?阿耶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

嘉柔已经认命了。

开国百余年来,为了打破士族门阀对于官位的垄断,历任天子都在削弱门阀的势力,崔卢郑王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唯有李姓仍然屹立不倒。

她知道,联姻从某种程度上,也能巩固云南王府在南诏的地位。

日后与吐蕃一战,不至于求援无门。

我都这么大了,你不要再揉我的脸。

木景清抓住嘉柔的双手,我要生气了!嘉柔非但没被他吓到,反而还笑。

可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上辈子没能阻止的事,这辈子不能让它再发生。

阿弟要好好活着,娶妻生子,继承王府的一切。

木景清不知她是怎么了,最怕女孩哭,干脆松开手:哎,你揉吧。

这时玉壶找来,抬头看到木景清和嘉柔两个人在屋顶上,连忙说道:世子,原来您在这里。

门房那边传话,说龙舟队的舟手因为一些小事起了争执,动静闹得不小,请您过去看看呢。

木景清顺势把嘉柔抱下屋顶,交给玉壶照顾。

临走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句:别再让她喝酒了。

*端午那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

家家户户门前都插着艾草和菖蒲编制的驱邪物。

阳苴咩城外的桃江,碧波万顷。

江渚边停靠着各色彩舟,龙头昂首,舟身涂满桐油。

各家的舟手聚在一起,用三牲六畜祭舟,锣鼓齐鸣。

江心处搭了一座悬挂巨大红球的驿楼,是竞舟的终点。

率先夺得红球的舟队即为获胜。

两岸早就搭起密密麻麻的彩楼和棚户,绵延几十里。

富贵人家的彩楼搭得又高又精美,坐在上面,江中景色一览无遗。

普通百姓便挤在低矮的棚户里头,勉强遮挡个日头。

但这丝毫无损百姓们观赛的热情。

崔氏一行人登上江边最高的一座彩楼,各自落座。

柳氏没坐在彩楼里看过竞舟,心中暗叹,这里布置得如同大户人家的堂屋,宽敞明亮不说,还有婢女和仆妇站在身旁伺候。

与下面那些人挤人的棚户一比,当真是天上地下。

顺娘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手指着旁边的一座彩楼问崔氏:母亲,那座彩楼也好气派,不知道是谁家的?路上所有彩楼都有人,就那边是空着的。

崔氏闻言,温和笑道:那是城中一家富户所搭建,今日想必有事不能前来。

顺娘点了点头,又跟柳氏谈论今日竞舟的四支队伍,哪支最有可能夺冠。

这四支龙舟队分属四大氏族,是连日来竞舟的重头。

崔氏没看见木景清,问身边的阿常:二郎到什么地方去了?阿常去打听了,回禀道:龙舟队有两个舟手打架受了伤,人手不足。

世子顶替其中一个,去参加竞舟了。

他几时学会竞舟的?崔氏不放心道,这桃江水流充沛,可不是闹着玩的。

去叫他回来。

婢女下楼离去,过了会儿回来禀报:世子说在军营里也参加过竞舟,而且他水性很好,请王妃不要担心。

崔氏多少了解木景清的性子,跟木诚节一样倔强,决定的事很难更改。

而且像这样的竞舟大会,百姓几乎倾城而出,若是因为人手不足而退出比赛,也确实丢了木氏的颜面。

罢了,让他去吧。

叫熟悉水性的府兵在江边看着点。

崔氏摇头道。

嘉柔走到栏杆边,远眺江渚,红旗之处,木景清穿着身紫色的半臂,黑色束脚裤,双手叉腰,正跟其它的舟手谈笑风生,一点都不紧张。

可事情未免有些凑巧,她隐隐生出些不安的情绪。

旁边的彩楼底下停了辆马车,里头似乎也有了人响,想来那富户终究不愿意错过这样的热闹,还是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