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府内, 下人皆十分忙碌。
因要赶在广陵王出征之前迎卫国公府之女进府,时间仓促,一应礼数又不能欠缺,所以王府的管事忙得焦头烂额。
偏偏日前广陵王和王妃发生了口角, 王妃回娘家至今未归, 府中也无人主持。
管事的想问又不敢问,偷偷地给东宫去了个消息。
没想到王妃没回来, 王妃的内弟却来了。
管事的请他在花厅内等待, 还命人去煮苦茶。
广陵王最近一律谢客,寻常人都进不了大门的。
偏这位广陵王妃的内弟身份有些特别,管事的赶紧去禀报。
李晔静坐在榻上喝茶, 身旁的花架上摆着几盆水仙花。
绿叶秀长而花朵洁白,淡淡的香气萦绕于鼻尖。
他几乎丧失了味觉,嗅觉便较常人灵敏些。
这花香像是她昨夜所用澡豆,清新的香气,丝丝缠绕着他的神智。
昨夜云雨歇时, 她躺在他怀里声声喊疼。
他本要起床查看, 被她抱着不能动弹, 后来也睡着了。
晨起收到广陵王要出征的消息, 匆匆赶来,还未及查看她的伤势。
他近来有些太过放纵自己,沉湎在与她的独处之中。
山中不觉岁月长, 人世沧桑几变。
这时, 身后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他微微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红耳赤的小婢女,低头惊慌地收拾地上的残片。
管事的过来呵斥道:你在干什么,做事毛毛躁躁的!那小婢女仓皇地看了李晔一眼。
她才刚入府,从前没见过李晔。
方才打从花厅经过,见到他的背影,惊若天人,一时看得失神,才失手打翻了东西。
郎君莫怪。
管事赔着笑脸说道。
无妨。
别为难她了。
李晔淡淡一笑,小婢女的脸更红了,行了礼就抱着东西赶紧跑开。
跑了老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抹青色的侧影,端坐在一片水仙花旁,玉颜温润,秀质天成。
原以为广陵王已经是这世间少有的清俊男子,可跟这位郎君比起来,还是显得逊色了。
让你久等了。
实在是事情繁忙走不开。
广陵王步入花厅,李晔要起身行礼,广陵王伸手压着他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不必多礼。
身子可好些了?李晔点了点头:我母亲在劝阿姐了,这两日她应该就会回来。
李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望向旁边的水仙花:她能明白最好。
若不能明白,我也不会强求。
郭氏入府之后,我非但不会冷待她,还会对她很好。
这些道理李晔都明白,就是担心阿姐看不穿。
但李慕芸不是他今日的来意。
您要出征的事,为何瞒着我?李淳的眼神带了几分落寞:如果你想知道,我能瞒得住吗?你这段时间,陷于温柔乡中,恐怕也无暇关心我吧?李晔心中一滞,欠身道:是我的不足。
你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所以我让凤箫不要告诉你。
你又有何错?先前你处处为我筹谋,已是殚精竭虑。
这回,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做些事情,建功立业。
难得皇叔没有阻止,所以你也不要阻止我。
李淳洒然一笑。
可舒王虽与您有共同的目的,却未必愿意让您顺利建功。
河朔三镇的兵马加起来有二十万之多,您率十万大军,仍是以寡敌众。
此一去凶险预料,还请您不要一意孤行。
李淳抿了抿嘴角,不悦道:所以我选择与卫国公同行,他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必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难道没了你,我就会一事无成吗?他这话有些尖锐,还有几分怒气。
李晔看着李淳,眉心微蹙,久久没有说话。
您在生我的气?还是在赌气?在长安城中您是广陵王,舒王再怎么样也会有所收敛。
可是离开长安,到了沙场上,刀剑无眼,您的处境会变得凶险万分。
这些您都知道吗?那又如何!李淳忽然起身,声音也高了几分,大丈夫畏畏缩缩的,几时才能成大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我成功了,便可以大权在握,不用再畏惧皇叔的威势!既如此,何妨赌一场?若败,我也心甘情愿!李晔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是被压抑了太久,不想要再隐忍。
数年来,东宫一直处在舒王的高压之下,无法喘气。
太子已经放弃了抵抗,看见舒王就退避三舍。
只有广陵王不肯认命,还在奋力抗争着。
可那样一棵苍天大树,要扳倒又谈何容易。
李晔想护着他,有种护着小鹰的心情。
可鹰到底是属于蓝天的,总会想办法去翱翔。
您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李晔妥协道。
李淳的眉眼弯了弯,单膝跪在李晔的面前,激动地捏着他的双肩。
李晔点了点头,他就扬起嘴角笑,脸上的表情欢喜的像个孩子。
徐氏带着李慕芸回府,没有让下人通报广陵王,想给他一个惊喜。
看到两人在花厅里相对而坐的这一幕,李慕芸的心蓦然收紧。
李淳从没有这样看过她,这样的眼神,是在看一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极其想要得到他的认可。
她有时候都觉得,李淳娶她为妻,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为了这个阿弟。
他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李淳比对着她的时候还要欢喜。
徐氏看了李慕芸一眼,对她说道:多亏你有这个阿弟。
将来就算郭氏入府,只要有他在,广陵王心中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可明白这个道理?李慕芸没想到连徐良媛都这么说,咬了咬嘴唇说道:儿媳……明白。
今后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徐氏转身,李慕芸连忙行礼,目送她离去。
*这日皇宫之中也格外热闹,太后在宫中设宴,给长平践行。
长平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年事已高,她却远嫁蔡州,不能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孝,席上哭了几回。
李谟笑道:傻丫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都嫁人了,不是从前的小姑娘,快别哭了。
皇叔不要笑话长平。
长平噘着嘴说道。
好,皇叔错了,自罚一杯。
李谟端起酒盏,喝了一杯,这下小长平不哭了吧?长平破涕为笑,回到虞北玄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你看,我在宫中有这么多的靠山,你以后可不能欺负我。
虞北玄抱拳道:臣,不敢。
长平得意地用手帕印了印眼角,舒王妃说道:长平,你不是最喜欢月季花吗?这帕子上,怎么绣的是牡丹?长平将帕子拿起来看了看:哦,我现在喜欢牡丹了。
说着看了含羞地看了虞北玄一眼,牡丹国色天香,岂是月季可以比的。
看来是淮西节度使送的了。
舒王妃了然地说道,眼睛却看向太子的席面,我记得阿念也最喜欢牡丹花了。
太子李诵神色如常,平淡无争。
倒是李谟的神色微变,低声道:好端端的,你提个外人做什么?非妾身故意提起,只是说道牡丹国色,难免想起当年阿念的生辰时,长安多少显贵人家送了东西到家里。
其中有两盆名贵的牡丹,一盆姚黄,一盆魏紫,都长得极好。
那盆姚黄是大王送的,另一盆魏紫却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舒王妃笑盈盈地说道,好像只当一件陈年往事说起。
长平好奇地问道:阿念是谁啊?坐在贞元帝身旁的韦贵妃慈祥地说道:当年崔家有两个名动长安的美人,一位就是座下的舒王妃,另一位是云南王妃。
不知折了长安城里多少贵公子的心呢。
舒王妃谦虚道:贵妃娘娘真是过奖了,妾身只是沾了阿念的光,真要说才情和相貌,还是阿念胜了许多。
当年求亲的人踏破了家中的门槛,最后还是云南王抱得美人归了。
长平仔细想了想那日去崔家参加寿宴时的情形,席间好像是确有一位妇人,容貌甚是出众,旁人都喊她王妃。
她一向不将旁的人或事放在眼里,对那个妇人倒是印象深刻。
那位好像就是骊珠郡主的母亲?这么巧,她也喜欢牡丹?虞北玄不动声色地看了舒王妃一眼,不知她何故提起旧事。
席间,一个宫女不小心打翻了酒壶,酒水撒在了长平的裙子上,那宫女连忙磕头认错,长平怒道:不长眼的东西,这可是我新裁的裙子!那宫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来人啊,把她拖出去!立刻有两个宦官进来,将那名求饶的宫女拖出去了。
席上那么多人,天子和太后在内,谁也没说什么。
虞北玄知道长平素来骄纵,今日才算明白,她在宫中都是可以横着走的。
太后道:你这裙子还是换下来吧,来人啊,送郡主去我宫中更衣。
还是我跟着去一趟吧。
舒王妃从座上起身,走到长平的身边,亲切地牵着她的手,免得小长平选不到合适的衣裳,又发脾气。
太后点头道:也好,你眼光好,长平一向听你的。
长平向太后和皇帝行礼,跟着舒王妃离开了大殿。
在去太后宫中的路上,舒王妃问道:长平,淮西节度使对你好吗?长平闷闷不乐地说道:好,也不好。
若说好,我觉得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可若说不好,他该给的也都给我了。
可我不是要那些,我要他的心。
舒王妃拿过她手中的帕子,说道:如果他的心在别人身上,又怎么会给你呢?婶母这是何意?长平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舒王妃。
舒王妃淡淡笑道:你就从来没问过他,或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婶母知道什么,快告诉我!长平抓着舒王妃的手臂,着急地说道。
舒王妃让宫人都退远了一些,轻轻地在长平耳边说了一番。
然后道:我也只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并没有求证过。
你权且听听,自己多留个心眼。
长平的拳头却握得啪嗒作响,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去过南诏,还跟那个骊珠郡主有过一段情?姓木的,竟然也喜欢牡丹花?这个贱女人,我找她算账去!她将手帕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两脚,气势汹汹地要走。
舒王妃一把抓住她:你这么去质问,她要是一口咬定没有,你又能拿她如何?我虽是她的亲姨母,也见不得她跟她母亲一个做派。
明明嫁了人,却还祸害别人家的郎君。
长平被她这么一说,更加生气:那我该如何做?你且试一试淮西节度使,不就知道了?*嘉柔坐在榻上看书,坐久了腿有些酸,就想改成盘腿的姿势。
可是一张开双腿,她就嘶了一声,玉壶连忙问道:郡主,您怎么了?嘉柔摆了摆手,她可没脸说哪里疼,估计要被玉壶笑话死。
你最近留意着门房,若有南诏或者崔府的消息,直接拿来给我。
她吩咐玉壶。
玉壶应是,又说:郡主还在担心南诏的事?郎君不是说了吗,吐蕃已经答应,短期内不会举兵。
嘉柔摇了摇头:吐蕃不安于室,这几年频频扰边,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压制住的?我只希望阿耶能够想明白,放下成见,那样或者还有一条生路。
您要不要跟郎君商量?他见多识广,人又聪明,也许会有良策。
嘉柔指着她说:不许拿这些事去烦他。
他要选官,那考试本来就难,他的身子也没痊愈。
南诏的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这时,外面的人说:郎君回来了。
嘉柔对玉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玉壶向李晔行礼,然后说:婢子去外面守着。
李晔坐在嘉柔的身后,问她:你跟玉壶在说什么?怎么一听到我回来,就不说了?嘉柔说:只是一些生活小事,不要紧。
你事情办完了?对了,徐良媛把阿姐接走了。
她连忙岔开话题。
李晔在广陵王府已经见到李慕芸,应道:我已经知道了。
然后从背后抱着嘉柔,靠在她的肩头,耳语道:昨夜你说疼,给我看看?嘉柔的指尖抖了一下,连忙避开他道:不,不用了。
你我之间,还忌惮什么?他起身去掩了门,吩咐玉壶等人不要进来。
这话怎么听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白天关起门,还能做什么好事?他们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下人们也不敢说什么。
要是传出去,说她大白天就缠着夫君,她可真的没脸见人了。
嘉柔想逃开,却被李晔抓在怀里,除了双足的绫袜。
那脚链上铃铛好像终于挣脱了束缚,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嘉柔只觉得自己裙下一空,他的手掀起了裙摆,低头仔细看着。
两根干燥温热的手指轻轻拨开花瓣,粉嫩的花萼和花心便一览无遗。
嘉柔咬着自己手指,见他温润的眉眼,不染一丝杂念。
可光被他这样看着,她的身子就起了微妙的反应,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
□□源源不断地溢出香蜜,李晔眸色暗沉,口干舌燥,有种想按住她的冲动,还是忍住了。
嘉柔合上双腿:你别看了好不好……擦破了,有些红肿。
李晔下结论道。
她那个地方本就异常娇嫩,近来房事频繁,自然是受不住了。
嘉柔连忙坐起来,用裙子遮住身下,嘟囔道:都是你夜夜欺负我,当然如此。
这两日你不许再碰我了。
李晔笑着应好,去架子上取来药膏,在她的半推半就下给她上了药。
嘉柔趴在他怀里,忍耐了好一阵,终于等他涂完,浑身都湿透了。
四郎,你今日有心事?嘉柔捧着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不妨说给我听听。
我未必能帮得上忙,可你也别总是自己憋在心里。
李晔自认是个很会掩藏情绪的人,不想竟被她一眼看穿。
其实也没什么,河朔三镇大乱,广陵王要出征平叛。
我有些担心他。
原来是这件事。
她知道这场战事最后的结局,所以不是很担心。
但上辈子是不是由广陵王带兵出征,她就不知道了。
有玉衡先生在呢,你担心什么?嘉柔轻松地笑道,你与其担心广陵王,不如关心一下吏部的选官。
你若考不上,我脸上也无光。
我还想当个风光的官夫人呢。
李晔抱着她,轻声道:你已是郡主之尊,哪个官夫人有你威风?那不一样。
郡主是阿耶给我的身份,官夫人是你给的。
我也不求你能做三公,宰相那样的大官,起码当个侍郎,再不济像二兄一样,如何?嘉柔仰头,认真地问他。
如果李晔当官,或许可以改变李家的命运,改变他自己的命运。
因为上辈子,李晔是没有做官的。
或许因为没有娶她,连家门都没有踏入,一直住在骊山。
他的身体不好,可能英年早逝了。
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李晔则想起李淳曾许给他的三公之位,这丫头只是要他当个小小的侍郎,就这么小看他啊。
是不是太难了?嘉柔看他面色不霁,以为是自己为难他了,赶紧说道,我也知道当官不容易,刚才是开玩笑的。
只要你健康平安,我就知足了。
不要有压力。
李晔笑着看她,不语。
有朝一日,会让她如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