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2025-04-03 15:21:37

今年的元夕佳节, 云南王府却没有任何庆典, 整座府邸静悄悄的。

两个婢女端着水果盘从廊下走过,低声议论:你刚进府, 错过了往年的热闹。

今年接连出了那么多的事,刀家和高家也都被软禁了, 大王哪还有心思弄那些?我听说吐蕃要攻打我们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谁知道呢。

这几年一直不太平……两人正说着,忽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吓得她们大叫, 手里的东西掉落一地。

阿常威严道: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常嬷嬷, 您吓死我们了。

婢女拍着胸口说道。

哪个教你们乱嚼舌根的?不怕被大王知道,将你们逐出王府去!还不快去做事!那两个婢女连忙应是,慌乱地收拾好地上掉落的东西,小步跑远了。

阿常摇了摇头, 回到崔氏的住处。

崔氏正坐在铜镜前,手中拿着嘉柔写的信,望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出神。

娘子, 您都看了几十遍了, 怎么还在看?仔细伤眼睛。

阿常过去将信收起来, 小娘子不是说了吗?她一切都好, 叫您不用担心。

崔氏问他:大王在何处?还在书房议事,连晚膳都是在房中用的。

阿常如实回道。

崔氏扶着阿常站起来:你说, 吐蕃真的会出兵吗?若是出兵, 南诏有几成胜算?这可说不准。

阿常说道, 不过广陵王不是会帮我们吗?再不济还有周边的节度使呢。

崔氏手里拿着佛珠,觉得心神不宁。

吐蕃一直对南诏虎视眈眈,但是南诏之北有剑南节度使,东边有邕州经略使,皆拥兵数万,所以吐蕃不敢贸然对南诏动手,怕被合围。

可这两位皆是贪得无厌之辈,常对木诚节提无礼的要求,南诏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如果吐蕃真的出兵,他们只会袖手旁观。

崔氏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祈愿佛祖保佑南诏,保佑她的夫君和孩子。

而此刻木诚节的书房里,气氛颇为凝重。

书案后面悬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占了整面墙。

这几年,吐蕃的版图不断扩大,西到葱岭,东到秦州,并数次侵占蜀中的土地,南下南诏。

日前,他们驻扎在聿赍城的守军忽然前进数里,不知意欲何为。

聿赍城到国境线只有一日的行军路程了。

木诚孝苍老了很多,两鬓斑白:阿弟,我清点了下兵力,就算把刀家和高家都算进来,刚够八万。

但按照现下的兵制,高家和刀家的兵恐怕不会听我们指挥。

要想改变现状,至少需三年的时间。

木景清也说道:阿耶,吐蕃兵强马壮,若短时间内进攻,我们必须要加紧时间重修防线,并且把靠近边界的百姓尽量往阳苴咩城或邕州地区转移。

修筑防线倒还好说,可是邕州经略使未必肯放我们的百姓进入他的辖地。

木诚节双手背后,内心似在挣扎。

事实上,从收到广陵王和崔植的来信开始,他一直都在思考挣扎。

眼下,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他闭了下眼睛,说道:二郎和田族领带着兵士去修筑边境的防线。

阿兄,你替我去一趟徐州,见徐进端,照广陵王信上所说的做。

木诚孝一怔:阿弟,你已经决定了?木诚节之前也把两封信给木诚孝看过,木诚孝还是将一切都交给他定夺。

木诚节凝重地点了点头:现在吐蕃大兵压阵,南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也许一直以来,我都是错的,我墨守成规,过于死板。

所以我要换种方式,给将士和百姓求一条生路。

好,我这就去准备。

木诚孝起身走出去。

窗外夜色浓重,开启的木门灌进来一阵冷风。

木诚节伸手摸着舆图上南诏的位置,心中叹了一声。

他监守了许多年的东西正在慢慢瓦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木景清在他身后说道:阿耶,其实我很高兴您做这个决定。

盐铁对于南诏来说固然重要,可我们若关起门来,纵然有盐铁,也抵挡不了吐蕃的雄兵。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我们应该主动去结交剑南节度使和邕州经略使,哪怕放弃一些利益,也好过指望朝廷。

现在朝廷是什么样的光景,您进了长安这么多次,还不明白吗?求人救不如自救。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木诚节转身问道。

当,当然是我自己想的。

木景清明显底气不足。

他背了好久,才把阿姐信上的内容倒背如流,可是阿耶一问,他这种不善于撒谎的人还是露馅了。

木诚节知道他没说实话。

水太清,鱼儿就无法生存。

对别人要求太严,就没有伙伴。

这句《大戴礼记》里的话,还是他小时候亲口教给昭昭的。

她是觉得自己乃一介女流,说的话不会被他这个阿耶采纳,所以才借二郎的口说给他听。

若做他自己,他绝不会向那些小人屈服。

可他们说的对,为了南诏,为了他们守护的这片国土,他都豁得出性命,又何惧弯腰。

你大兄还被关在府中?木诚节又问道。

木景清点了点头:您把他交给阿伯处置,阿伯把他打了个半死,关在房中。

其实从小到大,大兄一直都待我不错。

他只是被人蛊惑了,鬼迷了心窍。

阿耶……木诚节抬手阻止他:南诏正值用人之际,我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去让你大伯母把他放出来,带我的请帖,亲自到成都和邕州去,请剑南节度使和邕州经略使来云南王府赴宴。

跟他说,不惜任何代价。

吐蕃在聿赍城观望,若是知道这两位肯入阳苴咩城,不合的传闻便会不攻自破。

他们再想有所行动,必定要三思而后行了。

是,我这就去办!木景清高兴道。

*元夕之后,各地藩王和节度使会陆续离开长安,宫内宫外宴席不断。

广陵王似乎把李慕芸给忘了,也没有派人来接她。

她整日闷闷不乐,呆在郑氏的住处,谁也不见。

嘉柔依旧隔三差五去王慧兰的住处,跟她学看账。

她在王慧兰那里学得漫不经心,怕她有所防备。

回来后便问云松要了几卷账本,倒是学得很上心。

遇到琢磨不透的地方,就请教李晔。

可是吏部的选官一个月后就要开始了,李晔也要专心备考,嘉柔尽量不打扰他。

这日一大早,李晔出去办事。

嘉柔起来洗漱,听到玉壶抱怨:郡主,广陵王妃回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吧?广陵王府怎么没有派人来接她?她到底几时回去呀?秋娘在旁边说道:听说广陵王府最近在忙着娶侧妃的事情,大概广陵王一时疏忽了吧。

广陵王妃自己不肯回去,这事便僵在这里了。

出嫁的姑娘突然没有理由地跑回家中住,对夫家和娘家的名声都会有影响。

更何况夫家还是尊贵的皇室。

李绛已经骂过李慕芸了,可李慕芸铁了心要留在家中,李绛也不能命人将她绑了丢回去,气得数落了郑氏好几次,怪她没有教好女儿。

郑氏竟然还要李晔去劝广陵王,简直是不可思议。

李晔是广陵王的谋臣暂且撇开不提,东宫再不得势,广陵王也是堂堂的郡王,天潢贵胄。

李慕芸一直得宠,听说广陵王府也没有什么正经名义的妾室,她就有些飘飘然了,认为男人会为了她而放下面子,低头把她哄回去,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嘉柔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郑氏和李慕芸倒像是一对母女,反而李晔怎么看都不像郑氏所出。

她一个人用早膳,忽然有点明白李晔说的不香是什么意思了。

以后他选上官,在家中的时间必然更短,她总得适应这样的日子。

进食完毕,嘉柔正在漱口,忽然听到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原来是苏娘亲自带人过来,行礼道:郡主,请您赶紧准备一下,东宫的徐良媛马上到了。

夫人和三娘子已经去府门前迎接了。

孝贤太后竟然亲自来了?李慕芸竟然有这么大的脸面?嘉柔十分意外,这跟她想象中的,最后李慕芸灰头土脸地回广陵王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在郑氏的住处,嘉柔见到了这位传言中的孝贤太后徐氏。

徐氏穿着华美的织锦宫装,裙尾拖曳在地上,气度雍容华贵。

她的发髻梳得很高,一丝不乱,插着赤金凤的步摇。

按理说良媛的品阶并不算很高,因为东宫没有太子妃,她又是广陵王的生母,所以才受人尊重。

她坐在主座上,对众人温和地笑道:都坐下吧,不用拘礼。

今日我是为阿芸的事情来的。

她的目光落在嘉柔的身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嘉柔连忙露出笑容。

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跟阿娘是闺中密友呢。

郑氏在旁说道:都是妾身的错,阿芸本来只是回家坐一坐,不小心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舒服。

妾身想着广陵王府在办喜事,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回去冲了喜气,就留她多住两日,没想到竟惊动了娘娘。

徐氏看向李慕芸,温和地问道:那阿芸好些了吗?李慕芸坐立难安,她没想到徐良媛会亲自来家里接她,今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她再不乖乖回去,真是打皇家的脸了。

她连忙说道:好得差不多了,正想这一两日就回去,却不想惊扰了娘娘,是我的不是。

徐氏摇了摇头:广陵王出征在即,广陵王府得有人打理,好让他放心在外打仗,你说是不是?出……征?李慕芸怔怔地问道。

她从来不知道广陵王要出征一事。

徐氏解释道:成德节度使过世了,魏博和卢龙两镇都想吞并幽州的地盘,幸而王公子回去,主持大局。

但成德节度使昔日的旧部,不服王公子号令,有一部分叛变北上,有一部分归顺了魏博和卢龙两位节度使。

眼下成德军四分五裂,北境岌岌可危。

所以广陵王自动请缨,卫国公为副将,出兵平叛。

朝廷早就有收服河朔三镇的决心,这次成德之乱,也是为朝廷出兵提供了很好的借口。

就嘉柔上辈子所知,王承元凭一己之力,足够平幽州之乱。

可走到这一步,谁也不知事态会怎么发展。

卫国公要跟广陵王一起出征,想来郭家便是为此,才愿意将一个女儿送去广陵王府上做侧妃。

如果说之前李慕芸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听到徐良媛的言辞,她立刻觉得无地自容。

她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殊不知这背后利益的牵扯。

嘉柔一直偷偷打量徐氏的表情,她面上在笑,却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威严,甚至还能觉察到一点怒气。

可直到她离开广陵王府,也一直是和和气气的。

郑氏终于把李慕芸送走,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对嘉柔得意地说道:看来阿芸在广陵王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否则徐娘娘怎么会亲自来接她?徐娘娘平易近人,阿芸有这样的大家,真是她的福气。

嘉柔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远去的马车,还有护送的一列禁军,心中的想法跟郑氏不太一样。

徐良媛看似来接李慕芸,字字句句更像是逼她回去。

想到这位孝贤太后将来执掌后宫的手段,李慕芸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李慕芸与徐氏共乘一辆马车,她满心都在想李淳要出征的事,忽然听到徐氏在旁冷冷道:李氏,你可知错?李慕芸心头一凛,连忙改坐为跪。

你身为广陵王妃,身上自有职责。

当初广陵王排除万难立你为妃,本就遭朝堂上下非议。

我以为你能成为我儿的贤妻,一力在太子殿下面前为你作保。

可如今你的行为,实在给广陵王府蒙羞!你太令我失望了。

李慕芸颤着声音说道:儿媳……知错了。

徐氏冷眼看着她,这个女人若不是玉衡之姐,怎可能忝居广陵王妃的位置,更别说将来母仪天下。

想到玉衡为广陵王所作的那些,她忍耐道:东宫和广陵王府的处境,你心中应该最清楚。

我不允许任何人,再给殿下和广陵王添麻烦。

若你再行差踏错一步,这王妃的位置,还是主动让给更能胜任的人吧。

李慕芸浑身一震,低声应是。

徐良媛说话明明很平和,可就是有种气势,逼得她不敢抬头。

这些日子母亲和阿弟劝了她那么多,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听进去。

可到了此刻,她才彻底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根本容不得她任性和叫屈。

她的行为,除了把广陵王推得更远,毫无任何作用。

儿媳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明白就好。

回到广陵王府,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先起来吧。

徐氏淡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