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2025-04-03 15:21:37

初五日, 到了与顺娘约定见面的日子。

李晔原本送嘉柔出府,收到一个消息, 脸色忽变。

他对嘉柔说:我有些事要出门一趟。

嘉柔摇头道:不是说好这段日子在家中静养?你的身体还没痊愈。

太师在洛阳游学的孙子, 忽然不见了踪影, 恐怕凶多吉少。

太师府现在已经乱成一团, 广陵王赶过去了。

是他连累太师趟了这浑水, 不能再让他的孙子出事。

他没有料到, 舒王未达目的,竟会报复到太师的孙子身上。

这等同于舒王与太师完全决裂,将太师推到了广陵王这边。

这不像舒王一贯的作风。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而是要先救人。

为了选官的事,不得不去。

李晔拉了拉嘉柔的手,眼里有几分恳求的意味。

嘉柔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肯定都要去。

她便板着脸说:那你只准去一会儿, 让云松跟着。

再多带几个家丁。

作为宰相的儿子, 李晔跟两个兄长出门的排场比, 实在是寒酸太多, 嘉柔也看不过去。

他生性淡泊, 好像不太在乎这些外界的东西。

李晔答应,叮嘱她自己小心。

他们在门口分别, 一个去骊山, 另一个去往东市。

嘉柔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胡服, 坐在马车上,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当初在云南王府的时候, 她跟顺娘之间的关系就很冷淡,更谈不上有叙旧的交情。

顺娘主动找她,究竟所为何事?这段时日,各国使臣和节度使都蜂拥进长安,街头巷尾十分热闹,行人是往常的数倍,前往东市和西市的路更是十分拥堵。

车夫在外面说道:郡主,前面实在过不去了,要不然您下车走两步?嘉柔倒是不在意,和玉壶下了马车,步行前往酒楼。

大堂已是座无虚席,燕儿早已在楼下等她们,亲自带她们上楼。

到了雅座的门口,燕儿拦住玉壶:我们娘子有话要单独跟郡主说,你就别进去了。

玉壶不理会她,而是看向嘉柔,嘉柔道:你在门口等着吧。

然后自己推门而入。

这是寻常百姓常来的酒楼,雅座布置得十分简朴,只有木塌和食案。

不过位置倒是不错,对面就是东市,所以生意还算兴隆。

顺娘坐在临窗的地方,头发梳成云朵髻,插着几根银制的花簪。

身上穿着一件瑞锦纹的长裙,外罩褐色的皮裘。

泥金的帔帛散落在榻上,添了几许贵气。

她原本正望着窗外出神,听到动静回头,脸上的妆容精致,眉眼间藏着风韵。

一点都不像个少女,却愈发明艳动人。

她站起身,笑着唤道:阿姐。

从前在云南王府的时候,她都是叫郡主,不敢逾越身份。

如今却是不同了。

嘉柔应了一声,坐在她对面:路上拥堵,晚来了片刻。

你约我来,有何事?顺娘低头一笑:阿姐怎么不先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嘉柔不知她问这句是何用意,徐进端姬妾成群,想来是过得不好的,问了也是白问。

顺娘见她不说话,自己说道:当初我离开家,也是迫不得已。

虽然母亲派了以前宫中的女官到我身边,我也得到一些宠爱,可若做不成徐进端的正妻,有这些宠爱也无用。

阿娘竟然派了人去顺娘的身边?嘉柔完全不知情。

难怪顺娘要约自己,恐怕她以为整个云南王府都是支持她的,所以嘉柔也不例外。

您想坐武宁节度使夫人的位置?嘉柔问道。

顺娘嘴角微微扬起: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够,但还是想做他的夫人,只有这样,才可以打听到更多关于他们的秘事,好帮到王府。

这难道不是母亲的用意吗?当然,我也不想为难阿姐。

虽然李家家大业大,姐夫却没有官职在身,您帮不了我什么的。

阿姐当初若是跟虞北玄在一起,倒是对我很有用。

嘉柔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顺娘点了点头:我都知道。

在崇圣寺时见过你们,也知道你们在一起过。

如今除了河朔三镇,江南江北的藩镇就属虞北玄势力最大,说他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阿姐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嘉柔的手微微攥紧:你今日找我来,到底要说什么?顺娘低头,飞快地说道:我偷听到,徐进端欲和虞北玄结盟,控制运河沿线的粮仓。

但徐进端提出的条件是,虞北玄要帮他谋取南诏的铁矿,好打造兵器。

今日,他们去康平坊密会吐蕃的来使,我才能找到机会出来……你说什么?嘉柔的声音忽然很大,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顺娘看了眼门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以为自己刚才没说清楚,又重复了一遍:阿姐,我被看得很紧,不可能传信回南诏。

而且一旦被徐进端的人发现,我肯定没有好下场。

所以只能告诉你,一定要提醒父亲他们有所防备。

嘉柔只觉得胸口窝着一团火,手指几乎嵌进掌心里。

虞北玄竟然早就跟徐进端有勾结,他们还跟吐蕃里应外合,要灭南诏!前世她就是委身于这样的男人,对这个灭了南诏,间接害死她阿弟,还假惺惺跑去救阿耶阿娘的男人死心塌地!她当初就该杀了他,然后自杀!嘉柔浑身冰冷,头一次感到强烈的恨意在心中翻腾。

片刻后血气上涌,口中一阵腥甜。

她强压着,整张脸青筋暴起,最后还是吐出一大口血来。

阿姐!顺娘大惊,倾身扶她。

但嘉柔已经昏过去,不省人事。

*李晔赶到骊山别业,先去了密室,张宪已经在密室里等他。

这个密室通到外面,只不过李晔平时很小心,几乎不在这里见人。

张宪行礼道:先生叫我来,是为了太师孙子的事?恕我直言,恐怕那位公子……李晔抬手打断他,将要他们做的事吩咐了一遍:不管花什么代价,哪怕动用你手里全部的人,也要查出公子的下落,并设法营救。

遇到困难,再报给我。

可是先生,有些探子埋得很深,是非常时刻用的。

一旦用了他们,肯定会被对方察觉,不能再执行任务。

这是老先生和您花费多年心血才建立起来的,只为了救一个人……实在不值得。

张宪摇头道。

矮柜上放着一盆水仙花,虽不见光,但依旧花开,花香馥郁。

李晔的目光落在洁白的花朵上:我来时,也曾犹豫过。

老师当初花心血培养你们,然后交给我,为的是我们能做有益社稷之事。

江御史撞剑自尽以后,你我皆很自责,但最自责的是广陵王。

他甚至怀疑自己所做之事是否正确,无法再为之坚持。

若这次太师的家人又出事,对他的打击会更大。

若我们不管,以后还有何人敢为广陵王做事?别忘了,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他说完,重重地咳嗽两声。

张宪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先生,您没事吧?前阵子,不是身子已经大好了?李晔摇头道:除夕夜受了点伤。

我没事,你按我的吩咐去办吧。

这次张宪没再说什么,从密道离去。

他想起江御史以前有空老找他喝酒,还问他何时娶一房媳妇,来讨喜酒喝。

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仿佛还会提着两坛竹叶青,出现在他家院子的门口。

可他再也不会来了。

为成大业难免会有牺牲。

可这样的牺牲,实在太过沉重,他们谁都不愿意再承受。

广陵王还年轻,心智不够坚定,很多东西,都是先生在替他担着。

过了不久,白虎也匆匆忙忙地来了竹喧居。

云松正蹲在花园里,问养花的花匠,这片牡丹园养得如何。

老花匠是李晔高价请来的,三顾茅庐才肯出山。

嫌云松啰嗦,不爱搭理。

云松看到白虎从面前走过,难免多看了几眼。

这是广陵王的内卫,有事没事老往骊山跑。

云松知道广陵王和郎君的私交甚好,可有时也觉得过从甚密了些。

但他是个忠仆,哪怕有这样的疑问,也只会放在心底,继续问老花匠这些牡丹花的事情。

白虎进了李晔的房中,对李晔说道:太师府那边不太好,太师夫人听到消息,直接晕了过去,全府上下一团乱。

太师已经派出亲信门生在找小公子的下落,可希望渺茫。

广陵王要属下来问先生,可有办法?李晔说道:你回去复命,就说我已经派人去救了。

定当尽力而为。

白虎知道除了广陵王府的人,玉衡先生还有自己的势力。

他喜道:有先生守着广陵王,我们就放心了。

您知道的,上次江御史的事,广陵王一直十分自责,若是这次太师府的公子再……我们真怕他会想不开。

广陵王尚且年轻,很多事还需要您多担待。

白虎躬身一礼。

李晔温和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作为谋士,定会为主公竭尽全力,不用担心。

白虎离开之后,李晔又一个人坐在房中,看着窗外微微泛黄的竹叶许久。

他原以为,只要把自己藏好,对手的刀就算再锋利,也伤不到他分毫,待完成老师的遗愿,再全身而退。

可是这过程中他用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他们报复的目标。

而每牺牲一个人,他在这世间的业障就会多添一分。

他闭了闭眼睛,既如此,所有的罪过都让他一个人来承担。

他不能让他们知道玉衡是谁,这会让整个局面陷入被动,甚至揭破老师已经离世的消息。

但作为李晔,却可以做到玉衡做不到的事。

他爬得越高,越引人注目,便能将矛头都引到自己的身上,从而保护暗处的那些人。

只是,这样一来,便会让嘉柔跟着自己担惊受怕。

实在有愧于她。

郎君,郎君!云松忽然在外面大力地敲门,不好了!家中传来消息,郡主吐血晕倒了,我们要不要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