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应贤额头上的汗水密布, 他叩首道:陛下!千万不可听信此女的片面之词!臣不知是何人诬告于臣,若是云南王, 臣请求对质!对质?朕昨日派人去询问, 云南王只说是他们的家事, 连提都没提你的名字。
你要跟他对质什么?朕也觉得奇怪。
从何时开始, 先祖亲封的一品云南王竟然要怕一个京兆尹了?是怕你, 还是怕你背后的什么人?贞元帝冷笑, 手紧紧抓着龙椅上的龙首。
他已经是个垂暮老人,胡子灰白,眼神不如年轻时那般充满斗志,但还不到头昏眼花的地步。
京兆尹十年九易,是很难当的官,曾应贤却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数年。
不管他走的是正道还是邪门歪道,能坐稳便是他的本事。
以前没闹得过分, 贞元帝也不问。
今次在云南王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一夜之间,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 连宫中都在议论。
那些镇守边陲的节度使和藩王必然都会看他这个天子如何处置。
曾应贤闻言又是一惊, 汗落得更多了。
陛下此言又是从何说起?臣沐浴天恩,朝乾夕惕, 克尽厥职。
若单凭一个花娘的说辞, 便将臣治罪, 臣不服!贞元帝说:嗯, 你说得也有道理。
朝恩, 你命神策军把楚湘馆封了,再把里面的一干人等都抓起来,严刑拷问。
朕和京兆尹一同在这里等着,有了结果,就来报朕。
大宦官陈朝恩领命离去。
他是神策军的左军大将,跟广陵王各掌一半兵力,深得天子的宠幸。
曾应贤脊背发凉,今日自己恐怕真是要大祸临头了。
而此时,东宫之中,太子李诵正发雷霆之怒。
广陵王跪在地上,李诵手指着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越过我去见圣人,你有几条命敢动你皇叔的人?凭一个花娘,曾应贤就能倒了?广陵王沉默不语。
李诵坐下,手撑着桌案:这些年你所为之事,我很少过问。
我不问朝政是何原因,想必你心中也清楚。
可是你太心急了!我身为太子,都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更何况是你这个小小的广陵王!父亲息怒,圣人已将曾应贤扣在延英殿,并且去查封了楚湘馆。
相信……李诵斥道:你当宫中这么大的动静,李谟会不知道?他只要销毁证据,并且封住那些些人的嘴巴,你能奈他们何?我一直叫你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如此行事,玉衡可知道?广陵王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们都叫他要忍,可他忍不住。
他费尽心思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了几个寒门出身的有为青年,私下与他们结交,培植自己的力量。
可没过几日,那几个人不是退出了吏部的铨选,转投节度使帐下,便是称病不再见他。
想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要做的事,就算千难万难,也总要开个头去做。
不想眼下这么好的机会,白白地放过。
这难道错了吗?李诵知道他年轻气盛,太想建功立业,无奈道:罢了。
你母亲听说你进宫了,大概想你一面,你去看看她吧。
说完,挥手让他退出去。
广陵王悻悻地起身,行礼之后告退,前往翡翠殿拜见徐氏。
徐氏的出身并不高,原本是太子之母昭德皇后身边的一名女官。
那年李诵在宫中大宴时喝醉,昭德皇后命徐氏扶李诵去偏殿休息,她意外承恩,怀了广陵王。
徐氏因生育长子之功,被封为太子良媛。
太子妃萧氏去后,一直是她在掌管东宫的内务。
听说广陵王进宫,徐氏一早就准备了很多他爱吃的糕点,在翡翠殿翘首以待。
广陵王在父亲那边受了气,见到母亲也是闷闷不乐。
大郎,你这是怎么了?徐氏屏退左右,关心地问道。
无事,近来我诸事缠身,很少进宫看您。
您身子可还好?徐氏笑道:我身子骨一向硬朗,你不用挂心。
可是殿下又斥责你了?广陵王闷声不答,徐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大郎,母亲知道你一直因为自己非嫡出的身份而耿耿于怀,想要在殿下那里得到认可。
殿下他训斥你,并非因为不喜欢你,他也是有苦衷的。
伴君如伴虎,他为了守住这东宫之位,不敢行差踏错。
你要多体谅他。
这些我都知道。
广陵王答道,但有时,儿子觉得父亲太过保守,只会一味忍让。
再忍让下去,东宫怎能有出头之日?今日我不过设法敲打了一下曾应贤,又引得父亲发怒。
母亲,我也不知该怎么做了。
徐氏轻抚着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所以我总说你要多跟那位玉衡先生磨磨性子。
若不是他在你身边,我跟殿下怎能放心你单独行事?舒王权倾朝野,依附他的人众多。
就算拔掉了曾应贤,还有李应贤,王应贤顶上来。
要想掌权,自己先要有实力。
我问你,朝中如今有几个大臣支持你?若是京兆尹的位置空缺,你可以向圣人推荐何人?你有把握他一定会用?广陵王一时语塞。
除了他广陵王府养的谋士还有他掌的一半神策军,放眼朝堂,竟真是无一人可为他所用。
宰相各有立场,六部尚书多是明哲保身,做实事的侍郎十有八.九都被舒王捏在手心里。
这种局势之下,他拔掉了曾应贤,或者裴延龄,又能如何?他现在才明白,李晔之前跟他说的要忍是什么意思。
他的实力远不如舒王,若过早露出锋芒,只会被他剔除。
只有慢慢地生长,将根脉扎稳,等自己也枝繁叶茂的时候,才能与那棵大树抗衡。
儿子愚钝,多谢母亲开导。
此时,宫人在外面禀报,广陵王府派人来请他回府,说李府的四郎君已经等他多时了。
广陵王立刻起身,又怕自己的神色显得过于着急,因为玉衡的身份特殊,他连东宫这边都瞒着。
阿芸身子不舒服,我让李晔来看她。
母亲,我先回去了。
徐氏笑着点点头,让宫人把糕点都装在食篮里,交给他:这些你带回去吃吧,也请李家的四郎君尝一尝。
她特意提李晔,广陵王却没起疑心,接过糕点离去。
*李晔一早到达广陵王府,听说广陵王进宫了,已经猜到是为了昨日云南王府的事。
他让凤箫派人去楚湘馆,果然不久之后,陈朝恩便带着神策军将那里查封,还将老鸨和花娘等十几人都押走,阵仗很大。
李晔叹气,坐在堂屋里等李淳回来。
前些日子,广陵王招揽新科进士不成,便有点沉不住气。
他坐了会儿,闭目养神。
昨夜龙精虎猛,连战三回,当时还不觉得什么。
等早上起来时,便有些体力难支。
他暗下决心,今后不能再如此纵欲过度,影响正事。
李淳从宫中匆匆赶回,见李晔气色不好,以为是自己私自行动的事惹恼了他,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早上进宫,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我的不是。
您虽然没有跟我商量,但这件事却没有做错。
李晔慢慢地说道。
李淳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怪我?李晔脸上露出笑意,继续说道:您是主公,我是谋士,岂有谋士怪罪主公的道理?而且您想建功立业,我跟太子殿下一直压着您,不让您出头,想必您也觉得不甘心。
曾应贤行事太过,圣人并非没有察觉。
借此机会对他小惩大诫,也好让他有所顾忌,放云南王等人安全返回南诏。
所以不算坏事。
李淳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你不怪我就好。
可你又病了?脸色很不好。
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
李晔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淳狐疑地看着他,他眼底有两道青影,玉面憔悴,怎么看都像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照理说,这家伙一向是清心寡欲,成亲之前恐怕还是童子之身。
怎么也栽在女人手上了?玉衡,你……李晔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们还是想一想怎么拉拢武宁节度使吧。
我收到消息,他去了淮西节见虞北玄。
若是这两人连成一线,将来只会比河朔三镇更难对付。
而且虞北玄是舒王的人,这点您知道吧?他成功地转移了李淳的注意力,李淳说道:徐进端雄霸一方,没有什么弱点。
但他的确对局势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你有什么想法?李晔说道:木嘉宜也许会发挥作用。
我们只要暗中招抚徐进端,制造他跟虞北玄的矛盾即可。
你说你的那个妻妹?她可是曾应贤安排在徐进端身边的,怎么会帮我们做事?李晔靠到李淳耳边,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李淳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