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郡主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李昶说道。
嘉柔却冷冷道:夫妻本为一体,如何与我无关?郎君还在发热, 我方才却见二兄推了郎君。
你若不说清楚, 我便去告诉大人, 让大人来评理。
二兄在朝为官, 难道不知官员每年考核, 都有什么内容吗?她一开口, 就搬出了李昶最在乎的两样,父亲和官职,倒让李昶一时无话可说。
李昶从前欺负李晔,李晔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早就把这看做理所应当,现在陡然冒出来一个人来多管闲事,维护李晔, 他自然不高兴。
偏偏木嘉柔有郡主的封号, 他也不敢无礼, 只笑道:怎还需要惊动父亲?我二人不过闹着玩罢了, 四弟, 你说呢?他眸中透出几分阴翳,话里也有警告的意味。
李晔知他素来心狠手辣, 狭隘自负, 让他占了上风, 自然也就无事了。
他走到嘉柔身边说道:二兄并非故意, 我们是闹着玩的, 不要惊动父亲了。
可是我明明看见他……嘉柔不肯罢休,忽然被李晔伸手抱入怀中:别生气,我没事。
他的语气温柔如水,她瞬间安静下来。
他身上的香气依旧淡雅,怀抱犹如大海一样,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
嘉柔也沉溺其中。
李晔抬眸看向李昶,示意他离去。
夜空中,那团乌云飘走,月光复又皎白。
李晔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很乖,静静依偎着他,心中感到愉悦。
她维护他,他是高兴的。
只是她双手垂放,始终没有回抱他之意,又难免有几分失落。
他见李昶走了,放开她道:回去吧。
嘉柔点了点头,她还是在意李昶的事。
刚才她沐浴完毕,还在熏发,就见云松单独回来了,说李昶来找他。
她想起今日在堂屋上李昶看他的那一眼,心中牵挂,就披衣来寻他。
恰好看到了李昶推他的那一幕,自然上前维护。
她不知兄弟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关系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
二兄以前,也总这么欺负你?她问李晔。
李晔的神色淡了几分:我不住家中,与他很少见面,不总是如此。
那为何,你们看起来像是有过节?嘉柔忍不住问道。
李晔停住脚步,嘉柔以为自己多嘴了,连忙说: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吧。
我只是有点在意他对你的态度,不知以后如何相处。
李晔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在想要从何说起。
在我出生以前,二兄一直都是长安城里公认的神童。
听母亲说,我在襁褓中时,他也是待我很好的。
甚至我幼年第一次拿笔,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他抬起头,仰望着夜空,后来我年岁渐长,在诗文方面显露一些天赋,外面就开始传我的才能胜于他。
二兄自负,那时待我已经有些不同。
有一年卫国公府举办中秋宴会,破天荒地邀请我们兄弟三人同往。
卫国公府积金堆玉,对彼时的我们来说,犹如仙境。
席上卫国公要众人赋诗,胜者可得十金。
我因想要钱买一套墨宝,便全力以赴,结果侥幸得胜。
后来我才得知,开席之前卫国公曾私许二兄,若他能在众人之中胜出,便保他入国子学读书。
嘉柔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
李晔夺走了李昶的机会,李昶因此怀恨在心。
世家大族中的资源向来不是平均分配,出众的人自然能拥有更多的机会,而稍差一些的,只能靠自己苦熬。
对李昶来说,李晔是个巨大的威胁,自然不能容他。
李晔说完,对她一笑:就是这些,都告诉你了。
他分明在笑,嘉柔却觉得有点难过。
虽然阿耶阿娘这么多年来关系冷淡,但逢年过节,一家人还是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们对她的爱,从不说出口,却能在日常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得到。
可李晔,他有什么呢?或许还有郑氏对他真心,但郑氏若在这家中的地位如阿娘一般,也不会逼得他离家索居。
他还真是孤家寡人啊。
两人回到房中,玉壶已经把床都铺好了。
她过来行礼,冲嘉柔暧昧地笑笑:浴具还在屏风后面,热水是刚放的。
云松说郎君不喜欢女婢伺候,婢子就先退下了,若有事您再唤。
说完,她就退出去了。
屋中只剩李晔和嘉柔两人,灯也只点了床前的两盏,光线昏暗又带着一点暧昧。
李晔说道: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嘉柔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脱下外裳,躺在了床上。
她能逃得过一夜,不可能逃一辈子。
做夫妻怎么可能不同床共枕?实在太矫情了。
她听到那边的水声,翻来覆去,不知是屋中的炭火烧得太热,还是这被褥太厚,寒冬腊月的,她竟然浑身都在冒汗,中衣都湿透了。
而且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丝绢上的内容,耳边仿佛都有了浓重的喘息声。
她猛地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嘴里念念有词,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床前的火烛晃了一下,李晔沐浴出来了。
他走到床边,看到嘉柔严阵以待的模样,有点好笑,倾身去拿被子。
嘉柔回头看他:你去哪儿?我风寒未愈,睡觉时咳嗽,扰你休息,还是去榻上睡吧。
李晔抱起被子,嘉柔却扑过来,一把抓着他的手臂:不行!李晔微愣,嘉柔不敢看他。
她的手心是滚烫的,还充盈着汗水,想必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昨夜醒来,他见她睡在床尾,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不碰到自己,便知道她心里的排斥,因此只给她盖了被子。
嘉柔,我不想勉强你。
李晔按着她的手说道。
他当然想抱她,想亲她,想与她做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
可又怕吓到她,怕她好不容易卸下的那一点防备,又被装了回去。
不勉强,成亲了便要一起睡!嘉柔坚持道。
她现在心里也很乱,对李晔的感情复杂,还夹杂着前世今生的种种,一时理不清头绪。
但她知道自己一旦放手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会更远。
这不是她嫁给他的初衷。
李晔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妥协地睡在了床上,嘉柔这才放手。
两个人各睡一床被子,各有心思。
嘉柔紧张地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进一步的举动,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睛。
以前她总要偷偷喝点酒才能好眠,因为心里装着太多事,还有前世的种种遭遇,都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总是睡不踏实。
但昨夜和今夜,她都是闭上眼睛以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李晔等到身边的人呼吸平缓了,才睁开眼睛,扭头看她。
她与自己隔开一段距离,枕在手臂上,长发垂落,半遮着那张如花容颜。
他靠过去,伸手将她的长发拨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鬓发。
她睡着时很乖,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可爱至极。
他愿意等,等到她肯主动接近他的那一日。
*舒王府里,李谟还未休息。
他坐在书案后面,等着齐越将李晔的试卷拿过来。
这次的科举,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除了李晔这匹忽然杀到榜上的黑马。
虽然考中进士科并不意味着什么,但李谟难免对他关注起来。
这个幼时便名震长安的神童,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以如此强势的姿态重现于众人视野之中,本身就是件很有趣的事。
齐越进来,将手中的卷轴呈给舒王:试卷封存在礼部,圣人可能随时要传阅,不方便带出来。
属下便叫善于临摹笔迹的人誊录了一份,请您过目。
舒王点了点头,将绢袋里的黄纸取出,在灯下展开来看。
齐越退到旁边站着,隐在黑暗里,仿佛不存在一样。
怪不得。
李谟看完后,笑了一声,我说主考几人怎么分歧那么大,原来就是个狂妄小儿,字里行间锋芒毕露,针砭时弊,满是文人的酸腐和耿介。
若说没有李绛在背后给他动了手脚,我还真不相信他能中进士。
大王的意思是,此人并非惊才绝艳,只是因为李相公帮衬,才能高中?那他就不可能是……李谟点头,将黄纸扔在一边:我也没想过他是。
但他首次便中了科举,难免让人注意。
我以为他有何过人之处,看了这卷子才知道,不过尔尔罢了。
广陵王身边门客众多,不着急,你们再慢慢找吧。
齐越应是,又说道:京兆尹托人来传话,说南诏木氏的家主因骊珠郡主的婚事,眼下也在长安,您要不要见他一面?李谟把玩着桌上的玉镇纸,轻扯嘴角:屈屈一个家主,何须本王亲见?等他有本事做了云南王,能做得了南诏的主,再来跟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