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夜间实施宵禁, 加上天降大雨, 应该是不会有客人的。
可嘉柔听到楼下的动静闹得很大, 整座客舍都能听见。
左邻右舍好像都出门看热闹了。
最后小二还是开了门板, 放了人进来。
她披衣坐起,叫睡在另一张床上的玉壶。
玉壶恰好也没有睡着,掀了帘子下床:郡主,怎么了?你出去看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嘉柔有些担心是追兵, 否则什么人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玉壶点了点头, 将外裳披上, 提了灯笼出去打探消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空气潮湿闷热。
这样的夜晚,到底是何人冒雨前来呢?过了会儿, 玉壶返回房间, 对嘉柔说道:郡主,好像是崔家郎君到了, 他直接往崔娘子的房间去了。
嘉柔没想到会是崔时照追来了, 连忙去崔雨容的房间。
崔时照身上淋了不少雨, 头发和外袍全都湿了,贴在身上,靴子里都是水,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板着脸站在崔雨容的床前, 崔雨容本就被他忽然出现吓到, 看他的脸色可怕, 整个人都瑟瑟发抖,不敢抬眼。
这么多年,我和父亲就教会你这个?无媒苟合,与人私奔,你还知不知羞耻!崔时照喝道。
他在长安的时候就收到了崔雨容私自离开的消息,只是事务缠身,根本没闲暇管她。
他平常说话虽也是很冷淡的模样,但还谈不上严厉。
现在整个人都十分冷厉,像极了父亲。
崔雨容小声道:阿兄怎么知道我在此处,是他说的?这个重要吗?崔雨容,你知不知道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崔时照几步上前,举起手。
崔雨容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自己的头顶。
从小到大,阿兄都没有打过她。
崔时照握了握拳头,终究是下不去手,只冷冷地说道:我派人将你送回去。
表兄!嘉柔恰好赶到,挡在兄妹俩中间,外面下这么大雨,夜又深了,就算要走,也等到明日一早才是。
崔时照看到嘉柔,有几分意外:你怎么会在此处?嘉柔叹了口气:舒王想要抓我,我不得已才逃到这里,刚好遇到表姐。
表姐身体不舒服,你让她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说吧。
崔时照站着不动,目光仍盯着崔雨容。
嘉柔拉了拉他的手臂,他这才跟着走到外面。
廊下放着几盏纸灯,堪堪把周围照得发亮。
外面风雨声大作,震得窗户砰砰直响。
嘉柔吩咐玉壶去找一身干净的衣裳和布来,拿出手帕递给崔时照:你先擦一擦吧。
崔时照默然地接过,手帕上有淡淡的花香,他慢慢擦掉脸上未干的雨水,也不急着还给嘉柔。
他不说话的时候,英俊的五官都仿佛染了层淡淡的寒霜,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其实表姐是不喜欢家里配的那些亲事,王公子身上虽然有别族的血统,但他品行端正,这次河朔之战也立了大功。
为何不能让表姐跟他在一起?嘉柔生长在南诏,从小自由自在习惯了,所以很难理解世家大族之间所谓的联姻关系。
她上辈子就是不满于这种不是两情相悦的婚事,才执着于自己所爱。
但崔时照不仅仅是门户之见,崔雨容看到的王承元都是好的那一面,崔时照知道得要多一点。
比如王承元很花心,很会玩,从前为质的时候就与花楼的几名花娘暗中往来。
崔时照没有告诉崔雨容这些,一来是不想当面诋毁自己的朋友,二来他一直以为崔雨容只是没有见过别的世家公子,所以才会对王承元念念不忘。
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跟人私奔。
若是被父亲知道,说不定要打断她的腿。
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哪里知道男人的好坏?我这个做兄长的,总要替她把关。
王承元也许领兵打仗是个好手,但为人实在多情,见一个爱一个。
如今他喜欢容儿,自然是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都会说。
以后若是色衰爱弛,王承元露出本性,以容儿的性子肯定要闹得不欢而散。
崔时照淡淡地说道。
嘉柔倒是能够理解崔时照的苦衷。
想当初自己死活都要跟虞北玄在一起的时候,阿娘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过,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女子一旦陷入情爱里头,就很难再□□了。
我觉得表兄态度强硬地阻止,反而会让表姐生出逆反之心,倒不如据实已告。
或者等长安的事情平息了,让她看看王承元的真面目,再交给她自己决定。
人生有很多事情,只有自己撞了南墙,才会回头。
否则她会逃这次,还会逃下次,表兄能每次都抓到吗?嘉柔认真地说道。
崔时照不置可否,望向紧闭的窗户,片刻之后才道:如今长安城中的局势十分紧张,你们暂且留在这里也好。
明日我还要去办一件要紧的事,是途经此处。
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吧。
表兄要去做什么?嘉柔顺口问道,也没打算崔时照会如实相告。
崔时照却没有隐瞒:舒王在城郊藏了五万精兵,大概会在太子出城祭天的时候,攻入城中。
东宫所有的兵力加起来,还是不足与他们一战。
李晔听说武宁节度使在附近练兵,要我去他那儿借三万人马。
我这才连夜到了此处。
嘉柔忍不住说道:武宁节度使徐进端?那可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表兄有几成把握?崔时照摇了摇头:坦白说,若是有把握,李晔也不会让我去了。
徐进端是个小人,无利不图。
要他帮处于劣势的东宫,实在是很难。
明日,我跟表兄一同去,如何?我扮做你的随从,到了徐进端的军营,我们见机行事。
嘉柔说道。
崔时照下意识地拒绝:不行,那里太危险了。
表兄记不记得顺娘?她在徐进端的身边,若我能说服她帮忙,也许借兵的把握就大几分。
你跟顺娘没有交情,只有我去,才能见到她。
你总要让我试一试。
这三万兵力对结果很重要,不是吗?嘉柔诚恳地说道。
崔时照看着嘉柔恳求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徐进端的兵力确实是胜败的关键,他无论如何都要借到。
而且嘉柔跟顺娘的关系,应该能帮到忙,到时他尽力护她周全便是。
你早些休息,明日天不亮,我们就要离开。
崔时照说完,也不等嘉柔反应,转身走了。
嘉柔高兴地回到房中,准备行装。
玉壶带的东西里,刚好有一套胡服,她明日可以穿这个。
她本想跟孙从舟说一声,把崔雨容托付给他照顾。
可是想到依孙从舟的性子,恐怕根本不会同意她离开,多生事端。
所以她就作罢了。
玉壶去崔时照的房中送了衣裳回来,说道:客舍里没有上房了,崔郎君就住在下人房里。
不过他好像也不怎么嫌弃,躺在大通铺上就睡了。
估计是连夜赶路,累着了。
玉壶,明日我要跟表兄去一个地方。
你跟孙从舟他们,就留在客舍里,等我回来。
嘉柔与她商量到。
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一把抓着嘉柔的手臂,说道:郡主去哪里都行,但要带着婢子。
上次您自己跑去河西,弄出那么大的事情,婢子都担心死了。
这次说什么也不让您自己离开。
嘉柔拍了拍她的手背:好玉壶,我是跟着表兄去借兵。
军营里头,带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
你还得帮我绊住孙从舟呢。
您又是这样,每次都用这种理由打发婢子。
玉壶生气道,孙大夫好不容才把您从骊山带出来,肯定不会让您去涉险的。
正是因为如此,才要你帮忙。
这次的事情,真的非常重要。
你乖乖听话,我很快就回来了。
嘉柔好言好语地劝道。
听说是跟崔时照一起去,玉壶才放心了一些。
崔家郎君本就有种让人觉得可靠的感觉,想来是不会让郡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那您要婢子怎么做?玉壶无奈地说道。
嘉柔附在她耳边,仔细叮嘱了一番。
第二日,天还未亮,客舍里就有不少人起身了,其中也包括孙从舟。
昨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有出门查看,因为知道来人不是追兵,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而且同住一屋的云松鼾声如雷,弄得他一宿都没有睡好。
他出门伸了个懒腰,看到玉壶笑吟吟地走过来。
怎么你也这么早?孙从舟奇怪地问道。
平日这主仆俩一个性子,都喜欢睡懒觉。
玉壶点头道:昨夜崔家郎君来找崔家娘子,兄妹俩狠狠地吵了一架,郡主在崔家娘子房里陪着,一夜都未归。
婢子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孙从舟闻言,当然也跟着玉壶一起去。
但他是个大男人,不好在大清早的时候,直接闯进姑娘家的房中,就站在门外等着。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玉壶跟嘉柔出来,他便上前敲门:喂,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呢?半天也不出来。
里面没人答话,他越发觉得蹊跷,推门而入。
房中只有绿荷,玉壶和崔雨容,根本没有嘉柔的影子。
他着急地问道:木嘉柔人呢?你不是说她在这里?话说完,他脸色变得很难看,玉壶,你骗我?刚刚玉壶就是特意来绊住孙从舟的。
想必这会儿,郡主人已经跟着崔家郎君走远了,追也是追不上的。
玉壶怕孙从舟真的生气,老老实实地把嘉柔去做什么告诉他。
孙从舟点头道:好啊,我辛辛苦苦把她从骊山救出来,她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呆着,还非要去参合别的事!反正,她的死活我不管了!崔雨容在旁边小声道:嘉柔也是想帮阿兄,更想帮李晔。
东宫和舒王之间的胜负,关系到江山社稷。
若这三万兵力借不到,他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嘉柔从来都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子,自然能做我们这些人做不到的事,你让她试试又何妨呢?如果我有办法,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孙从舟瞪了这个斯文秀气的女孩子一眼,没想到嘴巴还挺厉害的,趾高气昂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