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采珠自然是客气话,林芳认识我们这么久又岂会不知道我的老本行?现在我算是知道薛老头的如意算盘了,一方面他不愿意当老外的说客,怕我碍于面子违背自己的喜好办事;另一方面又不肯轻易得罪军中要员。
说白了,就是想两头落好。
不过这次他实在是多虑了,我这个人做事从来是不看面子只讲良心的,何况眼下神秘老头和竹竿子的事还没有眉目,哪有半点心情去管什么美国人的海底计划。
四眼将我的意思委婉地传达给了司密斯上校。
上校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失望,像是事先就预料到会被我拒绝一样。
看样子林芳没少给他打预防针。
上校取了资料,便与林芳离开了一源斋。
薛二爷见他们离去,这才起身向我抱拳:掌柜的,薛某人今天倚老卖老,千万海涵。
我说您老这可见外了,一源斋是您和桑老毕生的心血,我这个掌柜的也就是做给外人看的花架子。
美国这边的生意还要多仰仗您老处处周全,应付他们您比我经验足。
薛老头被我哄得眉开眼笑,我问四眼美国佬做什么项目,居然要来一源斋套材料,还想找摸金校尉助阵。
他要的多是些秦时史料,还有古代的海事逸闻。
提及的东西里有不少我们也缺,再详细一点儿的情况只字未漏。
我看他倒不像很急,估计手里头的后援不少,找咱们不过是想要锦上添花多一份帮衬而已。
薛二爷招呼下人进来收拾茶局,之后对我和四眼交代道:此事就这么了结,不要多声张。
流水宴还在转,咱们招待客人要紧,特别是掌柜的你,老头语间一顿,爱掉泪珠子的毛病又犯了,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我舍不得啊,好孩子……我赶忙搀住他,生怕又多一场忆苦思甜的离别大会。
三人出了书斋,刚到大门口,门房张大爷忽然蹿了出来。
他手里捏着一封皱了吧唧的挂号信对我说:这是今天早上刚到的,找掌柜的。
我一看上面十几个邮戳,就知道这封信在路上耽搁的有一段日子了。
再一看寄件人,居然是远在南京的大金牙。
薛二爷听我提起过这个京城小倒爷,就问是不是南京那边有什么要紧事。
我三下五除二,将信封一拆,抖落出一张轻飘飘的纸,上面扭着两条青虫一样的大字:勿归。
怎么?总店出岔子了?薛二爷见我发愣就凑过来瞅了一眼。
我将信纸展给他和四眼看了一下,说:大金牙平日里虽然总爱口无遮拦,可这样的玩笑也不敢给我随意开。
恐怕总店那头是真惹大祸了。
嘴上虽是这么一说,我心底却摸不着头绪,按道理讲一源斋是间大场,在金陵城总算得上一块儿响当当的牌子。
大金牙为人圆滑世故,到底是捅了哪个马蜂窝,才会发出一份逃命一样的跨国邮件。
转瞬间我主意已定,先托薛二爷与四眼去打点宾客,然后找门房张大爷,让他帮我拨了一通越洋长途。
那年头,电话在国内尚未普及,我这通电话自然不是打去夫子庙,而是去秦淮风景办的孙秘书那里打听一点儿风声。
这个孙秘书是桑玉吉的旧部遗脉,祖上做过红绿买卖,一源斋占的那块地皮就是他亲自给批的。
所以此人跟一源斋的关系可以说只亲不疏。
我算了一下时差,估摸着南京那边还在上班的点上,接线员连换了好几拨总算是通到了孙秘书的办公室。
因为不清楚大金牙那边到底出了多大的纰漏,我在电话中称自己姓桑,是孙家在美国的远亲。
孙秘书的声音一下子变了,他先是咳嗽了几下,而后说道:小老弟,我们正到处打探你的下落,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些年祖国变化很大。
听说桑家在美国做大买卖,想必你是没有那个闲情回来了。
不过留在那边发展也未尝不可,我们这里你就不必挂念了,安心在美国好好生活。
日后有机会总能再会……之后我们又胡乱扯了一通废话才将长途挂去。
孙秘书在电话里说得明白,叫我暂时不要回国,与大金牙的来信如出一辙。
我正思量对策,胖子和Shirley杨倒提前从宴会上退了回来。
胖子一进我房门,先从怀中取出一份用麻油纸包裹的狮子头递了上来。
Shirley杨问我南京那边有眉目了没有。
我说看着挺棘手,暂时没有消息。
他们两人把大金牙的信拿过去看了几眼。
胖子说:要不,咱先去南京走一趟,把事情弄明白再说?我问Shirley杨的意思,她攥着信,寻思了一下,开口道:我不赞成去南京,既然那个孙秘书婉言相劝,说明事态的发展已经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计,贸然回去太不理智。
你们这些女人,满肚的花花肠子,胖子拍着桌子与她争辩道,咱们连自己要躲个啥都不晓得,那他娘的还躲个屁啊!老胡你自己说,咱们兄弟做过什么亏待良心的熊事没有,躲!躲他娘的!这个熊事,其实咱们也做过不少,我怕他们争执起来,只好当起了调解员,只是大金牙的情况出得太过突然,好端端地闹这么一出,换成是谁心里都没底。
杨参谋的顾虑我懂,可金牙兄那边,也不能任他一个人扛着。
南京是一定要回的,不过咱们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等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再做对策。
现在本着民主公正的投票原则,咱们举手表决。
胡八一,你这是耍浑蛋,Shirley杨瞪了我一眼,总共就我们三个人,有什么好投的!胖子将手举得老高:不投可就算你主动弃权,到时候别赖我们中国百姓不讲民主。
她见拗不过我们两人,只好退步同意将回国后的第一站定在南京。
不过她与我们事先约法三章,要我们对着毛主席像发誓一切行动听指挥,绝不胡来。
我满口答应,心说南京好歹也算老子半个地头,等到了地方再夺权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