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吗?我问。
侦查员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说:解立文家没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户在建房子,我们走访的时候,还从一堆石子上走了过去。
看来,准备工作是在死者家里做的。
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
这样南辕北辙,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路径。
别抬杠,大宝笑着说,回去看看审讯的结果如何。
审讯果然很不顺利。
解立文从被抓进刑警队后,情绪就一直十分激动。
狗日的,你们在这里搞我,罪犯在外面快活得要死哦。
老子倒霉倒到家了,井里被扔了死人,还要被你们抓进来问话。
你们警察就这点儿能耐吗?我家井里有死人,就是我杀人的?你们就这样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啊!警察饭桶啊!我经过审讯室的时候,就知道专案组会议室里,应该是一片沮丧。
果不其然,我一进门,黄支队长就说:我们可能搞错了,但是没有特别好的依据,所以也不敢放人。
解立文承认当晚和死者下棋,但十点钟就回家睡觉了。
外围调查,解立文这几天的表现也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觉得他不像。
我说,我们可能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如果是下棋引发的激情杀人,应该是立即作案。
而我们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经睡觉了,凶手从外悄悄进入、突然发动攻击的。
这确实不符合激情杀人的现场,所以我们可能确实搞错了。
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们再做工作。
离开公安局的时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门口大吵大闹:我不走了!你们抓我进来就没那么容易放我离开!我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不赔我,我就不走!看来是我错了。
大宝垂头丧气。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别灰心。
这个案件条件不错,我们要有信心!虽然这样说,但是被解立文一闹,我顿时感觉十分沮丧。
默默地回到宾馆,打开电脑,开始从头梳理本案现场、尸检的照片。
看了几圈照片,还是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总觉得这样的袋子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好像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爷爷牵着我的小手,去市场买菜。
我最爱吃爷爷做的麻婆豆腐了,于是我吵闹着要吃豆腐。
爷爷带着我来到豆腐摊面前,要了一份豆腐。
老板拿出一个黑塑料袋,在水池里一捞,一块豆腐就进了塑料袋。
等塑料袋拎出水面的时候,袋子里的水全从袋子上的小孔里流了出来。
对!装豆腐的!我被梦惊醒了,一看已经快到八点。
我一骨碌爬起床,到卫生间洗漱。
比我早起的林涛,正在洗澡。
喂!喂!林涛说,我在洗澡呢!我说:都是男人,怕个屁,没人看你的玉体!别搁我这儿装纯情,我要赶紧洗漱好了,赶去专案组!我也要去现场一趟。
昨晚我想到,扔到井里的麦秆那么多,可麦秆堆和井之间还有几十米呢,一个人没法抱走那么多麦秆,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对了,你发现什么了?林涛继续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尸体运了几公里,当然会有交通工具啊。
嘿嘿,我这儿有绝活儿,现在不告诉你。
林涛卖了个关子,我一会儿去现场一趟,然后拿着证据回来告诉你。
对了,你说嘛,你发现什么了?你说,那个黑塑料袋上,为啥要戳孔?我问。
林涛说:不知道,难道是凶手笨到以为袋子里进水了,就会浮起来?我摇摇头说:凶手不是刻意戳的。
从整个作案过程来说,凶手还是比较紧张的,尤其是扔井里还要去取麦秆填井,说明他的思维也有点儿乱。
这个情况下,人一般不会想着去给袋子戳什么孔,又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说是什么情况?你先去看现场。
我哈哈笑道,我在专案组等你。
你卖关子,我也卖,而且我这个发现,是我爷爷托梦告诉我的。
4凶手最近去镇子上买了豆腐。
我说,那是装豆腐的袋子。
凶手当时也不会想那么多,随手拿了一个质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
而且,你别忘了,解立军是不做饭的,那么他家里就不应该有袋子。
所以凶手的准备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里做的,准备了袋子、绳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装了石子。
在路上装了石子?黄支队长说,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处,你是说凶手家应该住在石子堆的北边?很有可能。
我说,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镇子里买过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北边,身材瘦小,力气不大,会驾驶交通工具,拥有交通工具。
这么多条件,我觉得你们在小村子里找一个符合条件的,不难吧?难倒是不难,黄支队长说,可是我们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即便锁定了一个人,也没法抓、没法审啊。
这不,那个解立文还在我们传达室睡着呢,说是不拿到赔偿,就不回家。
我知道破案需要证据,不仅能为案件证据链提供关键内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坚定审讯人员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绪。
但一直到目前为止,本案一点儿可以定案的证据都没有。
谁说没证据?林涛拿着一张照片走进门来,你们猜,交通工具是什么?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向林涛。
在没有DNA作为证据的时候,痕迹证据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涛说:我们在井口发现的那些麦秆,细而小,都不是成捆的。
这种麦秆,一个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里有那么多,说明凶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运输的。
我之前去过麦秆堆附近勘查,但痕迹杂乱,捋不出头绪。
昨晚我转念一想,即使凶手使用的是摩托车、电瓶车,也没法运输这么多细小的麦秆。
就一种车最好运,那就是三轮车。
林涛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今早我就去重点勘查了井和麦秆堆之间的路面,因为有破坏,所以难度很大。
但是三轮车与众不同,它的前轮和两个后轮会形成三条间宽相等的轮胎痕迹,尤其是在拐弯的时候会暴露得更加明显。
有了这个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处三轮车轮胎痕迹,轮胎花纹是这样的。
林涛把照片传给大家看:有了那么多排查条件,已经很好找人了,再加上这个三轮车车胎痕迹,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必须的必!黄支队长拍了一下桌子,说,给你们三个小时调查时间,出发!三个小时未到,侦查员们就纷纷返回了专案组,看表情,有喜有忧。
根据已知条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侧的有二十七户人家,符合体型条件的,有三十二人。
镇子上卖豆腐的摊铺我们都查了,确实有两家使用和现场类似的塑料袋。
但是根据摊主的回忆,在三十二人中,确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买过豆腐。
十一个人中,有七家有三轮车,但是经过比对轮胎花纹,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说,没有嫌疑人了?主办侦查员点了点头。
有四家没有三轮车,可以确认没有吗?我接着问。
解风、解思淼、解立国、赵初七这四家,我们挨家挨户进去看了,确实是没有看到三轮车。
那你们问了他们有没有吗?会不会是被人借去使用了还是怎么的?这不能问,问了会暴露我们的侦查手段的。
怎么不能问?黄支队长说,你们挨家挨户看人家三轮车车胎花纹,不就一下子传开了?我点头赞同。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侦查员突然插话说:不对吧?发案那天,我去解立国家了解死者家庭成员情况的时候,见他家院子里,好像有一辆三轮车。
我一听这话,热血一下冲进了脑袋里:你确定吗?侦查员用笔顶着脑门,苦苦回忆:应该是有的。
解立国是解立军的亲哥哥。
主办侦查员说。
亲哥哥怎么了?黄支队长说,这年头,杀亲的案件还少吗?我们也没调查出来他们俩有什么矛盾啊,就是联系少一些。
侦查员说。
黄支队说:解立国的儿子和儿媳妇对他弟弟那么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头,只是我们时间太短,没有查出来而已。
解立国身材怎么样?我问。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买过豆腐。
侦查员说,对了,上次我不是和你们介绍过么,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处,也符合住址条件。
林涛,我们去他家看看。
我说。
解立国在门口抽着烟,眼神有些闪烁:你们又来做什么?我弟弟死了,难道你们怀疑我吗?胡闹!我笑了笑,没答他的话。
林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来。
看着林涛微微翘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戏了。
林涛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到解立国身边,递了一支烟,说:叔,车你藏哪儿了?一句话像电击一样让解立国的脸色立即变得乌青,他说:什……什么?什么车?你的三轮车啊。
林涛很淡定,微笑着看着他。
什么三轮车?解立国说,我没……我没有三轮车。
林涛没有再和他辩论,眼神示意侦查员带他走。
刘翠花此时从厨房里出来,说:怎么了这是?林涛说:你爹的三轮车,去哪儿了呀?乍一眼看到穿着制服的林涛,刘翠花有些慌乱,整了整衣角,捋了捋头发,低头说:他昨晚骑出去了,往地里方向去的。
我们一听,立即转头走出了解立国家。
我回头看了一眼,刘翠花正看着我们的背影,不,是林涛的背影,发呆。
到了解立国家的农田边,我们看见了一块新鲜的泥土痕迹。
林涛兴奋地说:你们勘查车上有锹吗?技术员从勘查车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铲,林涛嫌弃地看了一眼,说:将就着用吧,我们来挖。
没挖几下,一个三轮车的轮毂就暴露在我们的面前,大家一片欢呼雀跃。
解立国和解立军在二十几年前还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但是他们同时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
两个三十老几的老光棍,该让谁先娶亲呢?他俩的父母一时愁断了肠子。
家里只有那么一点点存款,只够让一个儿子娶上老婆。
姑娘的态度很暧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傻大黑粗的解立军,还是喜欢矮小机警的解立国。
为了让家族传宗接代,他们的父母还是决定给大儿子先娶亲,小儿子再缓缓。
结婚的那天,解立军缺席了喜宴,他在镇子上的一个小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他说他终身不再娶。
兄弟间的醋,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解立军就开始频繁出入解立国家,两人仿佛继续他们的兄弟亲情。
可是,姑娘在生解毛毛的时候,难产死亡了。
解立军痛哭流涕,他认为是解立国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会死的。
而解立国则悲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么?有了心里的这个梗,解立国觉得逐渐长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军,而不像他。
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学的时候,解立国还在一次酒后说,你是你叔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那时候的解毛毛一头雾水,但很快,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高大,确实不像是父亲亲生的。
在他的心里,叔叔才是他的爸爸。
他把这个怀疑告诉了自己的媳妇刘翠花,这成了他们家谁也不愿提,但是谁都默认的一个事情。
7月16日,刘翠花和解立国发生了一些争执,心情沮丧地来到解立军家送饭。
她说:叔,以后我们叫你爸吧。
别瞎说,你是我侄媳妇。
你看我们家毛毛,性格开朗、胸怀宽广,一看就是你的儿。
哪像他爹,一肚子坏水,小心眼子,一个小恨能记一辈子。
别说你们爹,他人不坏。
不管,以后我们给你养老,就不给他送终。
毛毛也这么说,说你们俩才流着一样的血。
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有女儿,她可以帮我养老。
那毕竟是收养的女儿啊,哪有我们亲?再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我们就是要给你养老送终,你对我们多好啊。
哈哈哈,心意领了,别说了。
隔墙有耳。
这段对话,非常不巧地被经过解立军家窗后的解立国听了个全。
怒火在解立国的体内燃烧,他认定了当初这个亲弟弟肯定和自己的老婆有染,这个不孝之子肯定是这个浑蛋的儿子。
这一场孽缘都是这个亲弟弟惹的祸。
十二点,夜深人静,解立国辗转难眠,徒步走到解立军门前,见家门微开,便冲了进去,压住了解立军的口鼻。
解立军正在酣睡,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一时错乱,双手又被毛巾被裹住无法反抗,就这样活活窒息而死。
杀了人的解立国冷静了下来,他悄悄回家,拿了塑料袋、绳索,骑着三轮车再次来到解立军家,准备在尸体上捆绑一袋石子的时候,借着月光,他看见解立军正瞪着双眼凝视着他。
这一眼着实把他吓破了胆,他踢了解立军一脚,确定他已经死了,死不瞑目。
他颤颤巍巍地用衬衫包裹了解立军的头,绑好坠尸物,把尸体拖上了三轮车。
夏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解立国把死者扔进井里以后,觉得并不保险,于是又运来麦秆遮蔽了井口。
当警察们对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解立国又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三轮车,惊讶地发现三轮车上居然有一大块血迹。
原来人死后,刮破了血管,随着尸体颠簸,也会有血液流出。
自家院里,却有两个外人盯着,他没法清洗三轮车,只有借故把三轮车弄走,找个地方拆了、埋了。
三轮车上检出了死者解立军的血迹,而这三轮车又是解立国平时使用的三轮车。
解立国没法抵赖自己的罪行,在强大的证据攻势下,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你说这是谁的错?我问。
解立国小心眼儿的错呗。
林涛说,不过辛苦养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这种打击确实有点儿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的?我说。
对对对,我就超想知道解毛毛到底是谁的孩子。
大宝觍着脸说。
我和林涛同时拍了下他的脑袋说:能别这么八卦不?走啦!高法医走过来拉了下我的衣服,说,今晚我请客,算是庆功宴。
又吃牛肉面吗?我做了个鄙视的手势,黄支队长呢?黄支队长去不了了。
高法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他正愁着怎么给解立文家修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