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5-04-03 14:56:00

南方在绵绵下着雨, 大雨下了三天, 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向寒脸上如覆盖了一层寒霜,他自当了城主以来从未这般气过!找到人了吗?回, 回城主,还在山谷里搜。

只拦下了这个。

侍卫哆嗦着手,手上拎着一只死去的鸽子。

向寒眼神森寒,不用看鸽子身上的纸条他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易环有难, 防向寒。

向寒倒是要被这人的执着逗笑了,若不是敌对方, 他都要觉得傅承昱和自己是同类人。

一样的疯子!半月前向寒带人围住了一条街, 傅承昱明知双方兵力悬殊, 竟然疯了一般突围。

声东击西,还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

代价也惨重, 他带来的兵, 只活了几个,傅承昱自己也受了重伤。

一路向北逃, 最后被向寒围在一个山谷中。

山谷极大, 要搜出一个人不是容易的事。

几乎每日, 都能拦截下往外送信的鸽子。

但凡有一个消息留了出去, 他们就再无可能带走易环。

但傅承昱不知道的是, 向寒早就让人撤了回来。

易千城提早回了沙棘, 封幕也已经被夺下。

他没有必要再冒险去劫连笙和易环。

这实在是他算计了小半辈子,最大的败笔!——易千城提早回归沙棘,傅承昱疯了突围。

气闷了好几日, 向寒斩杀了好几个手下,终于冷静下来。

易千城的家眷暂时不能动了,不过没关系,他的是时间,易千城一时不会动到他的领土上来。

他现在只想杀了傅承昱!易千城的左膀右臂,那他今日就帮他断一臂好了!拿我的弓来。

山谷起了薄雾,山洞中傅承昱蜷在石壁上,紧闭着眼,唇色苍白。

哪怕在南方渊淮,夜里仍然很冷,他胸口伤了一刀,夜里受了凉,发起了高烧。

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他做了好几个梦。

梦里从十来岁到二十岁,一转一个场景,却几乎都是关于易环。

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她,她躲在柱子后面,怯怯往他这边看,却忘了自己的裙角还落在外面。

他哭了满脸的泪,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她立马缩回了脖子,怕到不行的样子。

后来他总在反省自己,有那么可怕吗?他是不是应该一开始就温柔一点?还有她十三岁那年,傅承昱和易千城一同接她下山回家,她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却没想到傅承昱会来。

犹豫了很久,轻声给他道歉,问他想要什么,等她回府补上。

他故意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易环紧张忐忑了一路,偷偷拿眼瞧他。

傅承昱阴沉的面孔下,心在雀跃。

怎么有这么好骗的小姑娘?敏|感脆弱,纤细的样子似乎一碰就碎,但是温柔细致善良。

她十五岁的时候,傅承昱在她院子偷偷在她院子里种了棵石榴树。

石榴石榴,是留,傅承昱以往不信这些,可那次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他不想一次次看着她走。

树在慢慢长大,她也在慢慢长大。

可是她恐怕至今也不知道那棵树哪里来的。

大人,大人……有人推他肩膀,傅承昱睁开眼,眼前是士兵焦灼的脸。

您还好吗?簪子没有找到。

傅承昱脑袋昏沉,闻言下意识去摸自己怀里,果然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把易环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弄丢了。

大人,我们得尽快走了,您的伤太重,必须得医治。

向寒派人在搜山,一时半会人也找不到传信的鸽子了。

傅承昱闻言支起身子起来:走吧。

必须得出去,他困在这里没办法传递消息。

易环和连笙不能落在向寒手上,向寒一心想劫人,可是易环的身体根本受不住。

她在冬日最难熬,吹了风都会着凉,若从北到难一路受冻吃苦,她的身子受不住。

山谷里的天阴沉沉地,两个士兵搀扶着他,在浓雾中行走。

雾越来越稀薄的时候,耳边的脚步声渐近。

三人脸色都变了变,蹲在草丛中藏好。

这条路是他们昨夜才找到的能出山谷的路,没想到今晨就被向寒派人来搜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向寒的手下拿着长缨枪拨开草丛看,很快就能找到他们这处来。

大人。

士兵小声道,属下去引开他们,您先走。

傅承昱眸色一沉,这种情况下,出去的人会变成活靶子。

走进如今,当真可以说是穷途末路了。

士兵低着身子后退,然后猛然从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响动引起了搜寻人的注意,有人大吼道:在那边,快追。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交错的脚步声……傅承昱侧耳听着,心越来越沉。

~易千城拿下封幕的事传回皇城以后,梁臻再也坐不住,去找宓贵妃。

宓贵妃在烹茶,淡绿色的茶水配着白瓷茶碗,她按住茶盖,又为梁臻斟了一杯。

母妃,再这样放任他做大,大梁就是他的天下了!宓贵妃挑起眼角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臻儿想如何?母妃。

他眸光亮了一瞬,凌九耀能不能再帮一次我们?他和颍东的兵力,加上皇城,一定能杀了易千城。

提起凌九耀这么名字,宓贵妃的脸色变了一瞬,冷冷笑道:你凭什么认为他还会帮我们?可是您,您手上不是有他的把柄吗?把柄用多了,于他就是威胁,他会容忍威胁存在吗?凌家世代重于防守,城池固若金汤,凌九耀什么都不想争,可是不能意味着他脾气好。

当真惹了他不快,首先遭罪的就是皇城。

这也要顾虑,那也要顾虑,孤这个皇帝,当得有何意义!宓贵妃一言不发,喝尽了杯中茶。

看着儿子暴跳如雷,心里有几分冷。

要是可以,她何尝不想有个依靠!但凌九耀二十年前就看不上她,如今更不可能要她。

茶水轻晃,宓贵妃的手指收紧。

她也不知道当年的决定是对是错,她妥协,让身份从城主夫人变成了皇贵妃。

在宫里斗了大半辈子得来的江山,却处在乱世之中。

~颜玥换了件水红色的袄裙,去庄子看哥哥们。

她对他们没有半点儿兄妹之情,但傅仪先生给她传了消息,易千城今日会来这里。

颜玥并非封幕的嫡女,纵然后来被记在了城主夫人名下,但她的身份,在颜家人眼中,只是一个爬床贱婢生的女儿!她受了许多罪,甚至忍下了大哥对自己动手动脚,只想努力地活下去。

她学什么都比别人努力很多倍,终于被父亲重视,记为嫡女。

十多年的记恨,她恨所有心狠无情的颜家人。

等了一刻钟,易千城方进了庄子。

颜玥扶了扶步摇,去见易千城。

他着一身玄色锦袍,外面披了一件同色的大氅,衬得他面如美玉,眉眼间有一丝淡淡的凌厉。

颜玥行了个礼,易千城点头:颜姑娘。

不知将军准备如何安置我的哥哥们,封幕那边,将军又打算如何?她语调轻缓,抬眸去看他。

易千城抿了口茶,心中不悦。

哪怕颜家这位姑娘帮了不少忙,可此时她管得太多了。

易千城不会怠慢有功之臣,因此她问起,他虽心有不悦,但面上不显:两位公子我自会找庄子安置,不会短了他们的吃穿。

至于封幕之事,有人会去接应,姑娘多虑。

他不杀封幕的少主,已是开了大恩。

自古成王败寇,信奉斩草除根。

他肯留着颜家的人,还供他们好吃好住,也算应了之前答应颜玥厚待她的哥哥们。

我替他们谢过将军。

茶凉了,颜玥为将军沏杯热的。

易千城皱眉,她已经走过来,动作娴熟地沏了一杯热茶。

热气氤氲中,她皓白的手腕若隐若现。

将军,请用……啊——颜玥脚踝一歪,直直往易千城身上倒去。

她避了角度,不让茶杯摔在他身上,地面响起一声刺耳的破碎音,颜玥倒在易千城怀中。

将军——她似受了惊讶,双眼蒙了一层水雾,咬唇楚楚看向易千城,我见犹怜。

不期然撞进一双冷漠讥讽的眸子里面,易千城看了她一眼,拎起她衣服的后领,将人从怀里拖了出去。

颜玥被他粗鲁毫不留情的动作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别来这一套,认清你的身份,也别惹我发火。

他嗓音冷淡,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刺骨的冷,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颜玥在这样的目光中哆嗦了一下,易千城起身,不再管她。

颜玥怕他今日走了自己就真的没机会了,忙道:将军!颜玥是真的心悦于您,何况您娶了我,入主封幕才能名正言顺。

您娶连家女不也是为这个原因吗?连家如今破落,封幕却富有强盛,连笙能给你的,颜玥也都能给你!他终于转过头,逆着光,看不清表情:连笙能给我的,你都能给?颜玥一喜,点了点头。

他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她比?说完这一句,他毫不留恋地迈步出门。

留颜玥站在原地,慢慢白了脸。

易千城回府,没有见到连笙人影。

一只灰色的小奶狗迈着短腿吭哧吭哧四处跑,他本来就不悦的神色更加不悦几分。

要是这只狗不讨她喜欢,那留着也没任何意义……被他眼里的冰冷吓住,绿儿脑袋发懵,抱起小狗,哆哆嗦嗦跪下:将军,奴婢这就抱走它。

他移开目光,问绿儿:夫人呢?夫、夫人在姑娘院子里,听说姑娘院子里的石榴树昨夜被冻死了。

石榴树?他怎么不知道环儿院子里有什么石榴树?石榴树确实死了,易环昨夜从梦中惊喜,脸上冰凉,一摸满脸泪。

她没再睡着,心里像缺失了一块,痛到没有办法呼吸。

第二日院子里还打着霜,她招来花匠,让他将石榴树根部的的土刨开。

萎缩枯死的根茎,几乎要腐烂在泥土中。

花匠尴尬地看易环一眼,她惨白着脸,脸上落下两行泪。

花匠连忙请罪,他之前看这棵树还有一线生机,没想到原来根茎都已经腐朽了。

许是冬天,破败之感呈现得比较慢。

但姑娘为一棵树哭了,少不得是他的错。

连笙来时听说了这件事,忙安慰她道:环儿别伤心,你要是喜欢,让人在院子里种一行石榴树可好?易环脸色苍白,瞳孔乌黑,看不清情绪,她摇头:嫂嫂别担心,我没事。

不必麻烦了。

连笙不放心她,东扯西扯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易千城来接她,他瞥了眼院子里没了生机的石榴树,终究什么都没说,让人叫了大夫来。

老大夫常年替易环看病,搭上她的脉搏,心一跳,不安浓重。

姑娘这身体……他在心里默默将油尽灯枯几个字吞下去。

姑娘好好调养,不可思虑过重。

老朽先前开的药别再吃了,晚些会让人送新的方子过来。

多谢大夫。

大夫走后,易千城看着易环:环儿,你在想什么?这次易环没再回避,绞紧了手指:哥哥,你可有傅承昱的消息?易千城心里猜到几分,他叹了口气,如实答她:他许久没传递消息回来,我前几日派人去渊淮查探,过几日便会有消息。

易千城心有不忍,你别担心。

易环点点头,乖巧又惹人心疼。

她的视线转向窗外,花匠已将死去的石榴树移走,那里空空荡荡的,只留下了一个坑。

没多久,那个坑也会被填平了吧。

什么也不会剩下。